35|圣父?

  裴修在走廊拐角遇到了越杉,后者在原地踱来踱去,手插在兜里低头只看自己鞋尖,裴修叫了他一声,越杉抬起头,脸上说不出是怎样的神情。
  “怎么不进去看看?”裴修问,他对上越杉深琥珀色的瞳仁,见对方摇头,裴修于是叹了口气:“我安排他出国了,没事,他不知道这件事。你们俩兄弟关系向来好,在他走之前还是好好道个别吧。”
  越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头:“……我还是明天来看哥吧。”接着他抬脚欲走,却被身后的裴修叫住了。
  “小杉。”
  越杉应声停下脚步,微微侧身回望,见裴修的面容平静,“虽然由我来说这话可能不合适,但作为兄长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裴修直勾勾注视越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杉,不管怎么样,我们才是你最亲的家人,明白吗?”
  听到这话越杉僵在原地,眼睛定定看着自己的大表哥,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皮低声回道:“……我知道。”
  裴修点头:“明白就好。”他走近两步到越杉跟前,轻拍着少年的肩膀语重心长:“都是自家人,以后还是要多互相照应才行。”越杉僵硬地点了点头,裴修目光于是变得欣慰:“哥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越杉似乎想向他露一个笑,但嘴边弧度却很牵强:“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表哥。”
  裴修点点头,越杉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步履匆匆冲出住院部大楼,而后步伐渐渐缓慢下来,一脸神思不属地踱到了医院花园随意找了个长椅坐下,手肘撑在膝头,慢慢把脸埋进手掌里。
  ——刚才遇见裴修,让他不免地回忆起昨天,事到如今越杉也说不明白自己做得是对还是错。
  算了,越杉放弃似地想,无论是对是错,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他无法忘怀裴修昨日难看的神色,也不知道那种隐忍不发下暗自隐藏着什么。一个兄长的愤怒,一代家主的权威,都被隐没在成年人完美的不动声色之下。裴修并没有刁难他,越杉自己却觉得难堪,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做出这样的事,越杉也不得为越青和自己无耻感到汗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越杉又想起那晚了,他让裴觉独自去接醉酒的越青那晚,贺景在他身边,两人争吵什么,忘了,或许提到了他哥吧。越杉撑着胳膊搓了搓脸颊,他永远记得贺景听到他哥名字、或者提及他哥名字时的眼神,那是令他愤怒和隐痛的眼神。他诚然爱他哥,但这种爱中横陈了一个贺景就不一样了。
  ——对,只有贺景是不一样的,裴觉从小就让着他,越杉希望他能最后再让一次。
  不,不对,谈不上“让”,他哥不懂这些,所以不可能喜欢上贺景这种人,轮不着他“让”。但越杉无法阻止裴觉对贺景投下注视,贺景的心仍是活的,并且不为他所掌控。难堪的嫉妒心损毁一切,越杉默默把脸埋进掌心,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羞愧,因为他告诉裴修一切并不是为了保护裴觉,而是为了把他哥送走。
  ——多么自私,多么丑陋。越杉掩着面低笑起来,裴修不可能和越青撕破脸皮,为了保全两家的颜面,他的大表哥只会把裴觉送走,越杉心里清楚得很,至今仍蒙在鼓里的,恐怕只得他哥一个,他是戏中人,到头来竟也是戏外人。
  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冷眼看他们多荒唐的一场闹剧。
  越杉笑意苦涩,兜里手机此时作响,他掏出来一扫屏幕,是越青,随即面无表情接通:“什么事?”
  越青问他在哪儿,越杉说在医院。
  “裴觉醒了么?”越青这样问,他忙得脱不开身,迫切希望能在裴觉醒后见上一面。听到这话越杉古怪地笑起来,带了些怜悯意味:“你还是先别来吧,万一我哥看见你又晕过去了呢?”
  越青那边一顿,接着很不客气地笑了笑,越杉无比熟悉这种笑法,带了些轻佻和散漫,一眼将他看穿似的,令他不由得想起这位亲生兄长更年轻的时候的德行,吊了郎当又恶劣,浑然一副恶霸样。他收拾越杉前总喜欢这么笑,越杉小时候很有点怵他,再次听到这种笑声时难免觉得后颈一凉。越杉喉结快速上下滚动,对自己这种畏惧的心理感到无端愤怒:“你笑什么!”
  然而对面的人并没有对自己无端的发笑做出什么解释,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忙音,越杉愣了两秒,随后愤怒达到了极点,刷地站起身来气急败坏踢了两脚椅子,踢得脚趾隐隐作痛。这还犹不解气,反手又想打过去再狠狠挂断,但越杉转念一想:我凭什么要主动联系这个人渣!凭什么他想挂我电话就挂我电话!他凭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越杉又无能狂怒地踢了无辜的长椅好几脚,裴觉正巧站在病房的窗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皱着眉喃喃自语,又像在跟系统聊天:“那是越杉,他干嘛呢?破坏公物呢?”
  裴觉意识到:“不对,他怎么来医院了,难道是来看贺景的?系统,他去找过贺景了吗?”俨然是把系统当做监控用了。
  系统居然有问必答:「这个人物在半个小时前探望过贺景了,不过似乎两人不欢而散。」裴觉注视着楼底下的越杉,听完一点儿不觉得奇怪:“他俩要是其乐融融那才是要见鬼了呢。”
  系统倒是话锋一转:「宿主刚刚是打算去找主角?」
  裴觉莫名:“没有啊。”
  电子音于是不解:「可是您刚刚不是打算去找他的吗?」
  裴觉摆摆手否认道:“我演给我哥看的,好让他多上点心,贺景人现在是安全的我还去找他干什么,我又不傻。”
  系统陷入沉默:「我以为宿主很在乎主角。」裴觉闻言理直气壮:“也没有很在乎吧,帮助每个误入歧途的迷茫少年重返正道不是每个社会好公民都应尽的指责吗?”
  “之前是看他有麻烦才去帮他,贺景现在人又没事,我就没必要再去确认他身体的情况了。他可是觊觎我肉体的人诶,我能有事没事去他跟前晃,我有那么神圣无私?我又不傻。”
  裴觉可不傻,他心里清楚得很,现在贺景身份背景摆在那里,不再像从前那样任人捏扁搓圆,他有反抗的底气了;而裴觉呢,该劝的也尽数都劝过,至于贺景究竟怎么想就不是他再能干预的事情了。裴觉现在只等着出国,而在出国之前他恐怕都不会再主动去见贺景一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笑话,被人睡了还往人跟前凑,跟把肥肉送狼嘴边有什么区别?裴觉只是脑子有一些小问题,又不是没长脑子。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明天就能飞去y国。
  ——开玩笑,劝不动你我还跑不过你?
  裴觉心情称得上轻快地离开了窗边,心想既然系统不靠谱,所谓的申诉回复又迟迟听不到半点声息,那他就只能做一些长远的打算了。无论怎样,生活总得要继续下去,裴觉不喜欢麻烦事,更不喜欢找苦头吃,所以对他哥的强硬安排没有半点意见,一来是出国这件事本就是剧情走向,属实没必要违抗,二来也正好让裴觉避开贺景和越青两人。虽然裴觉自己本人对被睡这件事没什么痛恨到难以忽略的心理,被睡和被打对他而言并没有十分的区别,但由于两个人手段都不光彩甚至违法犯罪,裴觉并不看得上,没报警抓他们实在算他心慈手软。
  无论怎么样看来,裴觉对于贺景的态度其实都显得有些过分柔软了,甚至有的思维正直得有些诡异,他的这种性格,往往被了解他的人称为……
  「圣父。」
  系统的电子音里能听出一丝疑惑:「可是宿主,看您之前的所作所为,您不就是活的圣父吗?」
  裴觉觉得最近系统的话有点密了:「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以前你可是泰山崩于眼前都一声不吭的,现在居然都会开玩笑了?」
  系统一噎,不再作声了。裴觉并未在意这个鸡肋系统微不足道的改变,他站在窗边用指节轻轻蹭了蹭脸侧,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一样,但拼命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忘了哪件事,不过他在脑海内思索的时候反而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这里是医院来着,上次来的时候就想去咨询一下心理医生的,既然现在来都来了,不如就顺路去一趟。
  裴觉抬脚往门口走去,手要挨上门把手的时候,他突然在脑内问系统:「你住在我的脑子里,那你能看到我的记忆和想法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系统很快出声应他:「不能,系统只是辅助和监督宿主的工具,不具备窥探宿主记忆和思想的能力。早些年上面也提出过关于改革这个规定的建议,但都被否决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它也不会……
  ——?
  系统的代码突然跳乱了几行。
  ……也不会什么?
  裴觉点点头,在心里对系统说:「也是,那样一来不就什么隐私都没了,监狱的犯人也不是这么个看管法。」他按下门把手,自语出声:“我怀疑自己可能被下过心理暗示,或者失忆过什么的。”
  系统默,接着居然主动开口:「我可以替宿主看看。」裴觉从思绪里回神,一下没反应过来:「看什么?」系统解释:「检查宿主的记忆是否出现问题。」听到这裴觉来了一点儿兴致:「不是不能窥探吗,你要怎么做?」
  「只要宿主在探入时不产生抵触的思想便好。请放心,我是不会伤害您的。」
  裴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那就拜托你了。」他松开门把手,放松身体,准备让系统探入检查一下自己的记忆。手刚垂到身侧,就听系统在脑内出声:「好了。」
  裴觉微讶:「这么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到这话,系统的电子音里颇有些自得的感觉:「对系统而言,宿主的意识也不过是一堆代码而已,查找起来很快的。」裴觉一时没注意到它话里的内容,他更关心自己的记忆:「怎么样,有问题吗?」
  系统嗯了一声:「宿主确实有一段记忆被下过心理暗示。需要为您解锁吗?」
  裴觉狠狠点头,系统于是道:「稍等。」一息后,它说道:「那段记忆已经帮宿主解锁了。」
  真是太快了,裴觉想,要是他的申诉也能这么快出结果就好了。解除那段心理暗示后,裴觉开始试着回忆那段时间里发生过的事情。
  往回得追溯到去年九月份,那个时候他所在的团队接手了一个项目,项目不小,两边公司都很重视,还特地举办了一场小酒会。裴觉对一切社交都不感兴趣,独自坐在角落里摸鱼。会场中央围簇着一堆人,裴觉大概知道最中间的那个是对面的负责人,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听说刚从国外回来,有为得很。
  八卦什么的裴觉不太感兴趣,于是没有细听,连那个负责人姓甚名谁也不清楚。他喝了一杯酒精饮料,活动很无聊,令他有些想睡觉。因为坐得离扎堆的人群都有些距离,所以裴觉没有注意到最中央的喧哗声是何时停下的,直到有道身影落到身前遮挡住了光线,他才迟缓地抬头。
  面孔英俊的男人向他伸出手,然后露出微笑:“裴助理是么?幸会。”
  裴觉愣愣地看着他的脸,破天荒失了礼数,没有立刻站起身来同男人握手,语气也称得上失态: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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