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为君赴鸿门(三)

  正月十五一过,这年也就结束了。
  没有了那种毫无道理的热闹来遮掩,华胥西苑即将发生重大变故的事实重新占据了老百姓的心,这种刻意被假装忘记的事一旦重新想起,就会像雷雨季的乌云一般,终日不散却又不知何时落雨。
  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的,除了真正傻子就只有真正的勇士。
  药店掌柜自然不是个傻子。
  自他那年打造出暮云春树之后,他的生活就重新归于了平淡,那座被前来抢宝的人拆毁的二层药店,也被黎家重建了,甚至比之前还要华丽。
  无数的修道者每天都盼着药店掌柜能再炼制几件宝贝出来,可掌柜这些年却一门心思扑在了炼丹上,就像是忘了自己还会炼器一般,在药园被大火付之一炬之后,整个华胥西苑的药材供应都出现了短缺,药店老板也没有了材料继续炼丹,索性连丹炉都弃了,药店大门上挂着的“药”字也被拆了下来,转头研究起了花花草草。
  药店老板乐得清闲,却让那些心心念念好宝贝的修道者急得直挠头,他们以为掌柜是因为没有好的天材地宝才对炼器一事提不起兴趣,于是搜罗了不少好东西送了过来,可掌柜依旧一概不收,众人这才明白了掌柜并不是因为没有材料才停止了炼器,毕竟暮云春树最主要的材料只不过是一根十八节的睚眦脊骨,而这些年随着睚眦越发活跃,十八节的睚眦脊骨也出现过很多次,甚至还有过十八节睚眦王的脊骨,当时也是引来了无数人地争抢,最终的胜利者满怀期待地带着脊骨来到药店,却被掌柜一口回绝。气不过的修道者想要拆了掌柜的店,就在他砸到第二个花瓶的时候,一直与世无争的掌柜出手了,三五下就拧下了修道者的脑袋丢到了门外,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来打扰药店掌柜。
  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这一年的惊蛰,一大早,药店的门就被敲响了,掌柜打开门一瞧,门外站着一个和煦的年轻人。
  “这里没有宝贝,就算你们黎家的人来了也没有。”
  年轻人听到掌柜冷冰冰的话之后并没有生气,而是恭恭敬敬地向掌柜行礼鞠躬,“晚辈今日前来并非为了求宝,而是有要紧事想与前辈相商。”
  掌柜嗤笑一声,问道:“这华胥西苑里还有你们黎家做不到的事?”
  “此事事关重大,只靠黎家一门确实不能做到。”年轻人再次一拜,字字诚恳。
  “哦?你倒是说说所为何事啊?”
  “事关整个华胥西苑的存亡,此地人多眼杂,不知可否与前辈屋内详谈?”
  掌柜看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其中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了年轻人的拜访,远远地眺望着二人。
  “进来吧。”掌柜拉开了店门,转身走向了里屋,“你是黎家的哪一个?为何有这么多年轻姑娘驻足此处?”
  “让前辈见笑了,晚辈黎向晚,黎家长孙。”
  “黎满堂那老家伙倒是舍得,他就不怕你路上被什么人杀了?”
  “晚辈若被人杀了,那也是晚辈自己学艺不精,命里该死,早死晚死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呵,你倒是有几分豪气。”
  “晚辈还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你可以叫我决明子。”掌柜挥了挥手,店门吱呀一声关上,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二人一路来到书房,沁人心脾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数不清的书卷塞满了书架。
  决明子指了指椅子,示意黎向晚坐下,“说说吧,你找我所为何事?”
  黎向晚恭敬行礼之后才端坐在椅子上,“我这次来,是代表黎家和黎民百姓来请您修一件东西。”
  决明子摇着头摆了摆手,说道:“你大可不必拖着黎明百姓来给我扣帽子,黎家与我何干,黎民百姓又与我何干?”
  黎向晚像是早就料到决明子会这么回答,他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前辈等晚辈说完再拒绝也不迟,晚辈想求您修的是一座阵法。”
  “阵法?整个不凉城的人都知道我除了炼器以外就只会一些不入门的炼丹之术,论阵法你们黎家不知有多少人比我更精通,就算所有人排着队去修,也轮不上我。”决明子倒也不恼,反而笑了起来。
  “若真的只是一座阵法那晚辈也不会来求前辈出手了,这座要修的阵法在一个法器之中,所以修法阵,也就是要修这件法器。论起对法器的理解,整个华胥西苑都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前辈您相提并论的人了。”
  “你是说有一件法器里布下了阵法?”决明子终于不再漠不关心,法器里有阵法虽说难得但也并不稀奇,可能让黎家如此重视想必一定是什么惊世的珍宝。
  “正是,这法器里的阵法虽说玄妙,但华胥西苑里能人不少,召集起来到也有修复的方法,只是这阵法布在法器里,想要修这阵法就意味着要修这件法器,也就只能请前辈您出手了。”
  决明子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你要我修的宝贝是哪一件?”
  黎向晚直视着决明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华胥西苑。”
  决明子的瞳孔猛地一缩,“你要我修华胥西苑?”
  “正是。”
  决明子看着一本正经的黎向晚,突然笑出了声,随后越笑越厉害,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指着黎向晚说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帮黎家、帮黎明百姓去修这华胥西苑?”
  “晚辈听人说前辈从巨木林搬了一座鼎,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决明子的笑容戛然而止,他冷冰冰地盯着黎向晚,没有说一个字。
  “晚辈不知道前辈来华胥西苑究竟是为何,但想必前辈也对睚眦的来历十分好奇吧?”
  “哼!”决明子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黎向晚。
  黎向晚见决明子默认了此事,已经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掉了下去,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若我告诉前辈这鼎不仅能生出睚眦,还能生出人呢?”
  决明子瞳孔骤然紧缩,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急切地问道:“此话当真?”
  “晚辈绝不敢虚言。”
  “那你要怎么证明?”
  “不瞒前辈,晚辈认识那个人,若前辈想见,晚辈可以带他来见您。”
  “好!好!好!速速安排。”
  “那修华胥西苑一事?”
  决明子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即刻动工!”
  黎向晚也露出了笑容,再次鞠躬行礼,“那晚辈先行告退。”
  决明子摆了摆手,黎向晚弯着腰后退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来说道:“晚辈还有一事忘了讲,谢谢前辈炼制的春树刀。”
  黎向晚伸出手来,巴掌大的春树刀在他手心之上滴溜溜转着圈。
  “一把破刀而已,不是什么好东西。”决明子再次冷漠了起来。
  黎向晚不再答话,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药店。
  站在热闹的长街之上,黎向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心里其实也是害怕的。决明子那令人摸不透的性子远近闻名,什么人都可以进他的店里和他说几句,但永远不知道哪一句话会惹怒他,从而丢了性命。
  黎向晚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掏出里面的书信,再三确认信上所写的事没有遗漏之后,双手一抖,这封署名为孟还乡的信便化为了齑粉,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封信是昨天的时候收到的,起初他还不敢相信孟还乡会亲自寄信给他,可信中所写之事由不得他不信,他连夜找到黎满堂,要求主动来找决明子,一番软磨硬泡之后黎满堂终于同意了派长孙来做这件事。
  “月明啊,你可不要怪我卖了你啊,谁让我也打不过孟道长呢?”黎向晚把空锦囊塞回怀里,像做贼一样躲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在了长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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