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为君赴鸿门(二)

  清冷的月光洒在千疮百孔的落雁谷里,就像是一尊满是冰裂纹的精美瓷罐被哪个没良心的炼丹士灌满了水银。
  慕临安环抱双臂站在一座凸起来的巨石之上,闭目养神。
  离子时还有一盏茶的时间,他一点也不着急。
  一道绚烂的金光从东方的天空亮起,似一道流星,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坠落在慕临安的身边。
  “来啦?”慕临安睁开了眼睛,朝一侧瞥了瞥。
  “嗯。”从金光中走出来的黎满堂用鼻子哼了一声,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呵,”慕临安瞧见黎满堂这副闹别扭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这有什么不敢的,他要杀我早就找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我看你这面相可不像是不怕的模样啊!今晚上来这的事没告诉家里人吧,不然让他们知道高高在上的家主还有这副模样,不得回去自戳双目以表忠心?”
  “慕老狗!你别在这说风凉话,真以为没你事了是嘛?”
  气急败坏的黎满堂一巴掌扇向慕临安的后脑勺,但慕临安就像是脑后生了眼一般向一旁侧了侧脑袋,刚好躲过这来势汹汹的一巴掌。
  正当一击落空的黎向晚刚刚抬起腿,正打算朝慕临安的屁股踢过去的时候,一扇一人多高的水镜出现了在了二人面前,手持浮尘身穿紫袍的孟还乡笑着从里面迈出了腿。
  “呦,二位贤弟来得挺早啊!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二位还是这么的有活力。”
  孟还乡的登场方式与二人心中所想大相径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怎么,二位看起来不是很想见我啊!”
  “兄长这是哪里的话,这么多年不见,我们自然是十分想念。”慕临安向着孟还乡弯腰拱了拱手,“你说是吧,满堂兄。”
  黎满堂收回了自己的脚,没有说话,只是跟着慕临安一起拱了拱手。
  “行了,别贫了,”孟还乡挥挥拂尘,双手揣进了袖子里,“今儿叫你俩过来是有正事。”
  “是关于结界的事吗?”慕临安收起了笑容,如何从华胥西苑出去是所有人都惦记的头等大事。
  “正是,这些年我在剑门关上研读古籍,也算是略有所获,你们可知这华胥西苑的来历?”
  “愿闻其详。”
  “上古人妖大战的时候,双方为了取得胜利都想尽了办法,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更是涌现出了无数惊才艳艳之人,比如这华胥西苑,便是某一位大能的法器所化。”
  “你说这华胥西苑只是一件法器?这怎么可能?你这消息从哪得来的?”慕临安皱起了眉头,一脸孟还乡是不是活太久活傻了的表情,若说这小世界是洞府他还相信,若只是一件法器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
  “紫水的源头那里有一间书房,尚有些古籍残余,我从那看来的。”孟还乡一摊手,表示都是书上写的,他可一句瞎话没编,“传言东墟境的修士能自创天地,若果真如此,那其中的佼佼者能用法器建造天地应该也不是难事。”
  “那书上就没写他们建这一处小天地是为了什么?”
  “那倒没有,似乎是被人故意抹去了痕迹,但你我都是到过巨木林的,那些坠星谷的巨鼎,还有司徒济世手里的那本残卷,想必也能说明些问题吧。”
  慕临安沉吟了片刻,才接着问道:“你找我们来应该不是单纯的告诉我们华胥西苑是件法器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我找你们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个,”孟还乡连连摇头,“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华胥西苑这件法器要坏了。”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黎满堂自然无言,可连慕临安都没有再搭话。
  良久之后,慕临安才说道:“坏了会怎么样?”
  “不知道。”孟还乡郑重地摇了摇头,没有一点开玩笑地意思,“或许就像去年夏天那场异变一样,从落雁谷为中心,将整个华胥西苑吞噬。又或者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等到华胥西苑彻底坏掉的那一天,我们就都出去了。问题是你们更愿意相信哪一种结果?”
  慕临安并没有直接回答孟还乡的问题,而是再次确认道:“你是说华胥西苑的结界逐渐减弱是因为华胥西苑本身要坏掉了,而不是单单是结界?”
  “不然好端端的结界为何突然就不行了,这千百年的岁月,如此大的小世界,再强的法器没了主人也没办法再撑下去的吧。”
  “以你的行事作风,一定找到了逃出去的办法吧?”慕临安见孟还乡如此有恃无恐,试探性的问道。
  “还是慕贤弟懂我啊!办法当然有,而且就在我们脚下。”
  “脚下?”慕临安看了看脚下黑漆漆的泥土,不知所云。
  “对,正是脚下,”孟还乡举起拂尘,朝天一指,以三人为中心方圆数十丈的泥土全部飞了起来,露出了泥土之下的石面。
  孟还乡另一只手掐起法诀,猛地朝地面一指,大喝一声“去”,耀眼的青色光芒从他指尖迸出,直刺入地面,随后地面上竟然出现了青色的花纹,并以三人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几个呼吸之间一座残阵便出现在了三人脚下。
  仅仅是一座残阵,但透露出的古朴厚重的气势也已不同反响,不知那些仍然被埋在泥土之下的阵法又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这落雁谷本就是一座大阵?”就连一直都没有说话的黎满堂此刻也忍不住惊呼。
  “若这落雁谷没什么秘密反而才不对吧,这天地再鬼斧神工,也不会酝酿出这样的山谷,这是人族大能的智慧与手笔。”孟还乡收回了拂尘,飞起来的泥土悉数落回了地面,残阵再一次被掩埋起来。
  “你早就知道这一切?”慕临安问道。
  孟还乡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拖到现在才说?”
  “呵,我说早了又有何用?世上所有的阵法只有当灵气连通之时才可运行,之前这里与外面没有丝毫的联系,告诉你们又能如何?”
  慕临安试探性地问道:“是去年夏天的那场异变?”
  “不破不立。华胥西苑裂开的口子会毁了这件法器,但也开了一条裂缝,外界的灵气终于得以进来,这阵法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这么大的阵法要怎么才能让它重新运作起来?”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孟还乡笑着眯起了眼睛,“毕竟要出去的人又不是我。”
  “都到现在了,你还是不跟我们走?”慕临安不信邪的再次追问。
  “不走,为何要走?我在这挺好的。”孟还乡挥舞拂尘在身后画了一个圆,一面水镜出现在身后,穿过水镜可以看见一座被竹林包围的茅庐,“行啦,我要说的就这些,你们还有要问的吗?没有我就走了。”
  慕临安转头看向了黎满堂,后者低头不语。
  孟还乡也转头看向了黎满堂,见他久久不语,摇了摇头,转身抬脚迈进了水镜。
  “铃儿!”黎满堂猛地抬起头来,低声嘶吼,“铃儿还活着吗?”
  孟还乡收回了刚刚迈出去的腿,转过身来,对黎满堂说:“死了,当然死了。”
  “你……道行如此之高,难道没想过拘她的魂魄,重塑肉身?”
  “当然想过。”
  “失败了?”
  “我道行如此之高,自然成功了。”
  “那为何……”
  “就算我拘来了魂魄,也不过是一缕残魂;就算我重塑了肉身,也不过是一具傀儡纸人,又有何用?她连我的院门都不能出。”
  “她有没有说什么?”
  “有,除了还是孩子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那么多的话。”
  “她有没有……”
  “有,她祝你在不凉城离里开枝散叶,早日离开这里,夺回自己失去的。”
  黎满堂双眼含着热泪,哽咽道:“她现在还在吗?”
  “不在了。”
  “不在了?”黎满堂上前一步抓住了孟还乡的胳膊,“怎么会呢?你不是寻回来了吗?”
  “她在我的院子里种满了海棠,到了开花的那一天,她求我让她去死。”
  “你怎么会同意呢,她可是你亲妹妹!”
  “对,她是我的亲妹妹,所以我从来没有拒绝过她。”
  黎满堂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抓着孟还乡的手垂了下来。
  “二位,后会无期!”孟还乡收起拂尘,转身离去。
  “对不起!”
  孟还乡身后传来了黎满堂的声音,他再次停下了脚步,只不过这次没有再回头。
  “你不欠我的,你欠的人是她,若你真想还这个人情,就去看看那边海棠吧,如果你有机会的话。”
  水镜缓缓关闭,孟还乡终于离开了。
  慕临安拍了拍黎满堂的肩膀,化为一道蓝光消失在天际,徒留黎满堂一个,站在漆黑的夜里,长长的白胡子随风飘荡,久久未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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