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为君赴鸿门(四)

  自从无月明回来之后,钓鱼大军就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无月明作为三人中唯一的一个年轻人,起初被陆义叫过来钓鱼的时候,他是拒绝的。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花大把的时间去等待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上钩的鱼,但陆义和李秀才的理由是无月明反正又没有去处,也无事可做,不如跟他们来钓鱼,于是陪这两个人钓鱼就成了无月明这几日的必修课。
  溪边的小马扎也从两个变成了三个,但是坐着的人还是两个,陆义依旧在篝火上温着酒,李秀才依旧在书上写写画画,只有闲不下来的无月明不在自己的小马扎上,而是蹲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上,远远地张望着山崖之下的落雁谷。
  “月明,来喝酒了。”陆义把篝火上酒壶取了下来,拔开瓶塞,扑鼻的酒香弥漫开来。
  “来啦。”无月明从树上跳下来,跑了几步,到小马扎上坐了下来。
  陆义摸出两个小瓶子,将温好的酒倒在小瓶子里,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无月明,按照他的话来说,开始喝酒之后的无月明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但李秀才对此嗤之以鼻,并长篇大论了足足半个时辰来阐述一个男人真正应该有的是气度、格局以及担当,而不是那所谓的一腔豪情,这场无月明左右都插不上什么话的争论最终在陆义提出要出去打一架决胜负之后结束了。
  “我看到好多人在落雁谷里,还搭了很多的架子,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无月明接过烧酒,浅浅的抿了一口,烈酒入喉,驱寒送暖。
  “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那可是一个大工程,说不定要整个华胥西苑的人都动起来才行。”
  “咱们也要去吗?”
  “咱们怕是去不了了,他们在落雁谷这么大兴土木,再加上睚眦君王不再和之前一样不闻不问,只怕今年开春之后睚眦会有些大动作,咱们得守住剑门关。”
  “大动作?”
  “你应该见过巨木林里那群睚眦一股脑冲上来的样子吧?”
  无月明点点头,“见过。”
  “在很久之前,我才刚来到这的时候,睚眦会像那样一路冲到这里来。”陆义仰头灌了一口烈酒,接着说道:“那个时候每年都要死很多人,比现在死的还要多。”
  “那后来怎么没有了呢?”
  “因为孟道长带了几位前辈去了趟巨木林,那一场大战打了个天昏地暗,无人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兽群袭来,睚眦君王也老老实实呆在巨木林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那些前辈没有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又到了听故事的时候,这可是无月明最爱做的事。
  “那些人里只有孟道长活着回来了,不如你自己去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陆义瞧着无月明满脸期待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
  无月明没有一刻犹豫,立马摇起了头。
  “其实孟道长是个很和蔼的人,没有那么凶的,你去问他说不定他真的会告诉你的。”
  “行啦,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的,有事没事就掀自己的伤疤玩。”一旁的李秀才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朱玉娘才刚走不久,陆义就这么拿死人开玩笑。
  “这叫洒脱,你懂什么,百无一用的是书生,你们读书人老是喜欢自己骗自己,藏着掖着难道就没有发生过了吗?”
  “哼,粗鲁,你妻女死了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大声嚷嚷吗?”
  “欸,你这人!”陆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酒壶就要朝李秀才脸上招呼。
  无月明赶紧站起来搂住了陆义的腰,生怕陆义一拳揍在李秀才脑门上,反倒是李秀才丝毫不慌,手中的笔稳稳当当。
  正当无月明和陆义角力的时候,一道金光从落雁谷中窜了上来,落到了三人身边,从金光中走出的黎向晚一把抢过了陆义手中的酒,一仰头灌了进去,却被滚烫的烈酒呛了嗓子,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老陆你这酒是真不大行,改天我给你整两坛好酒过来。”
  “切,你们小年轻懂个什么,这喝的是酒吗?这喝的是情怀!”陆义一把抢回了自己钟爱的酒壶,扭头坐在了马扎上。
  “你怎么来啦?”无月明看到黎向晚,喜出望外。
  “咳咳,我今在落雁谷当监工来着。”黎向晚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痒,偷偷地摸了摸。
  “你这黎家大少爷,还用去当监工吗?”
  “毕竟这事是黎家牵头的嘛,在下面干活的人鱼龙混杂,黎家不出个人怎么镇的住场子?”
  “那她?”
  黎向晚摆了摆手,“慕家不会放人的。”
  “哦。”
  “你现在有事吗?没有的话跟我走一趟吧。”黎向晚一把搂过无月明的肩膀,拖着他到一旁的角落里,说起了悄悄话。
  “走去干嘛?”
  “不干嘛,就见个人。”
  “见个人?什么人?”无月明突然有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去了就知道了,走走走。”黎向晚夹着无月明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化作一道流光直奔落雁谷而去。
  这才短短几日,落雁谷就又变了个模样,之前重新盖起的房屋此刻都被征用了,进进出出的不再是布衣,而是行色匆匆的修道者们,在村庄不远处已经挖开了一个方圆十丈的坑,不少修道者飞在空中,大块的泥土在他们的操控之下从地上剖出来然后甩在一旁,在大坑的周围,还有多个脚手架,不少人爬上爬下,提着小桶和刷子,在深坑底下仔细地清扫着岩石上覆盖的最后一层泥土。
  已经清扫干净的那部分区域里,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座深埋已久的大阵正迫不及待的向世人重新展现自己的容貌。
  “这要挖多大的坑?”无月明站在坑边,着实被震撼到了,他见过北石林的壮阔,也见识过紫水源头那座神庙的神秘,可今天亲眼见到这奇景一点点被掀开帘幕的场景,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可能是整个落雁谷那么大吧,”黎向晚站在无月明身边,叹了口气,他第一次听到要把落雁谷整个挖开的时候,和无月明的反应也差不了太多,“走吧,那人在中间那间屋子里。”
  黎向晚带着无月明走到当中最大的那间屋子外,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前辈,人我给你带来了。”
  伏在案上画着什么东西的决明子抬起头来,一瞧见无月明,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无月明被一个男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人眼神里的感情他瞧不明白,既有得偿所愿的欢喜,也有不可思议的惊奇,还有难以隐藏的一丝贪婪。
  决明子绕过身前的桌子,来到无月明的身前,问道:“敢问小兄弟生辰八字?”
  无月明摇了摇头,“我自小是孤儿,不知自己的生辰八字。”
  决明子没有任何的意外,反而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抓起了无月明的手,一缕灵气顺着无月明的掌心就钻了进去。
  无月明大惊,挥起拳头就朝决明子的脸砸了过去。
  决明子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丝毫没有躲的意思,无月明的拳头就快打到他脸上的时候,他的整个头突然似水面一样掀起了波纹,无月明的拳头就这么直愣愣地穿了过去。
  “小兄弟莫要惊慌,我并无恶意。”
  决明子平淡的声音再次传来,无月明察觉到深入自己体内的灵气也并无恶意,只是从他身体里很快地转了一圈就离去了。
  “没想到世间还真有这样的肉身,”决明子松开了无月明的手,撩开了无月明额前的碎发,仔细地瞧了瞧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有趣,实在是有趣。”
  “看来我也有不得不离开这的理由了,小兄弟,我答应为华胥西苑修好这座大阵,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这座大阵与我有何关系?”无月明隐约从眼前这人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修好这座大阵,华胥西苑里的人就可以在华胥西苑崩坏之前离开,你的那些亲朋好友,包括你自己,就不用死在这个穷乡僻壤了。”
  无月明回头看了看躲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黎向晚,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了确认的消息。
  “好,什么事?我答应你。”
  “请你帮个忙而已,这个忙不难,但是非你不可。”决明子那张不通人情世故的脸上难得的有了笑容,就像是一个用糖葫芦哄骗小孩的坏叔叔。
  无月明犹豫了半天,还是答应了下来。
  决明子从怀里摸出一个比巴掌还大的玉佩,随手丢给了无月明,“那你可得好好活着,别死在这里头了。”
  突然丢过来的玉佩吓了无月明一跳,手忙脚乱之下险些摔在地上,他好不容易握在手里一看,这玉佩水色里染几缕新绿,一圈精细的吉祥纹之中,是一只没头的玄武,而正中则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黎向晚偷偷走到无月明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跟他使眼色,让他赶紧溜。
  无月明瞧瞧重新坐在桌后的决明子,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把玉佩塞进怀里,跟着黎向晚溜了出去。
  “我在剑门关的那间房子还没塌吧?”出来之后的黎向晚带着无月明一路来到了后厨,轻车熟路地找了两盒糕点出来,不由分说地塞了几块到无月明的嘴里。
  “没有,我还经常去打扫来着,”无月明嘴里塞满了东西,含糊不轻地说道,“去了就能住。”
  “那就行,这段时间我都得呆在落雁谷,与其住在落雁谷还不如住去剑门关呢。”黎向晚尝了尝两盒糕点,又低下头去翻找起来。
  无月明努力地嚼着嘴里的东西,看着手里的糕点盒子越摞越高,突然觉得生活似乎又有了奔头,幸福有时候就是来得这么毫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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