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侯杰的过往
向云有些发呆。
进来之前，他设想过很多路林峰可能会说的话，刚刚路林峰的邀请，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路林峰刚刚表示了见他只是自己的好奇，转眼又代表龙都市发出了邀请。
“你是不是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向云说，“你现在连能不能回到龙都市都不知道。更何况——”
向云抬手指了指屋子一角的摄像头：“你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一些？”
“我当然没忘，”路林峰笑着，甚至专门朝着摄像头挥了挥手，“可是这种事情，不取决于我的身份，也不取决于你以外任何人的意志。那只取决于你。”
向云沉默。
“更何况，你刚刚的话有一句没说对，”路林峰懒洋洋地斜靠在椅背上，“我是一定能回到龙都市的。西原市那位新城主我见过了，他不是那种不顾一切的人。你们可以一直扣押我，但短时间内，西原城没有和龙都市抗衡的实力，就算明知道我的来意不善，你们也不得不将我放回去。”
“你是不是太自信了？”向云忽然冷笑一声，“万兽峡谷的军队，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你们当然知道，”路林峰双手交叉托住下巴，眼睛直视向云，“但是知道不意味着可以抵挡。”
“为什么不试试看呢？”向云说。
“当然可以，但是不建议。”路林峰说，“那支军队只是龙都市全部军队的五分之一不到，数量却要超过西原城所有的军队，我指的是这场暴乱之前的数量。现在嘛……”
“我拒绝。”向云冷着脸站起来，干脆地打断了路林峰的话。
“拒绝什么？”路林峰似笑非笑，“拒绝邀请？还是拒绝释放？”
“拒绝邀请而已，”向云冷冷地说，“释放与否，那是西原城城主要做的决策，我只是一个技术首领，那不是我该考虑的。”
“是吗？”路林峰笑笑，“那真可惜。”
向云不再理会，转身走向门口，又在开门前停下。
“是有些可惜。”手还握着门把手，脸又侧过去看着坐在那里的路林峰，“如果你这种自大的态度是龙都市的普遍现象的话，那么别说世界之巅，龙都市能不能成为华夏的中心都难说。”
“别太自大了！”向云冷冷地说完，转身开门离去。关门的力度有些大，木质的门扇发出了巨大的碰撞声。
路林峰端坐在座位上没动，手里举着一杯刚倒好的热水，浅浅地喝了一口。
然后他放下杯子，起身，目光透过窗外的铁栏杆，看着街道上忙忙碌碌的人们。
“自大吗？”路林峰轻笑一声，两道锐利的目光看向城市护罩外暗红色的天空。
“那也是有那个资本啊。”
离开关着路林峰的房间，向云径直来到陆康的办公室。
作为新任城主，陆康没有使用赵长安用的那一间，而是重新选择了一间。这个房间比原来的城主办公室大，原来应该是个小会议室，布置也简洁了很多。除了陆康自己的办公室，另外还摆了几张办公桌，几名助手坐在那里，看来是协助陆康处理日常事务的。
向云进来的时候，陆康的办公桌前站着几个人，向云都不认识，应该是收编过来的西原城原来的管理人员。
看陆康正在忙碌，向云便坐在一边看起来像是接待宾客用的椅子上等着。
几分钟后，陆康面前的几人陆续离去。陆康转身坐下，面对向云笑道：“如何？”
“什么如何，路林峰吗？”向云说，“就那样吧。”
“就那样？”陆康说。
“就那样。”向云微微皱眉，“也许有些才能，但是自以为是上位者的傲气，真的是很不讨人喜欢。”
“看来你也感觉到了，”陆康笑道，“不过这倒不止是他，龙都市来的人，都是这副德性，不用太在意。对了，他有没有拉拢你？”
“你猜到他会拉拢我了？”向云一怔。
“在这个时代，人才在哪里都缺，龙都市也一样，”陆康笑笑，“你就没有想过，他摆出上位者的高姿态，也许是用地位来吸引你吗？”
“还有这种手段？”向云忍不住摇头。
“以龙都市的资源和实力，他们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本，”陆康说，“你真没有想过去龙都市？以你的才能，就算在龙都市也绝对是技术上的一把手。”
“没那兴趣，我有更重要的事。”向云摇头。
“差点忘了，你志不在此啊。”陆康笑着摇头，“那西原市呢？”
“西原市？”
向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放心吧，我加入了龙门计划，必然会完成自己的职责再离开。”
“完成自己的职责？”陆康笑道，“我们的目标可是世界之巅！你的目标可没那么好完成的。”
“那不会是一个短期目标的。”向云摇头，“如果我专注于此，那么我永远不会有时间去做别的了。所以……”
向云抬头直视着陆康：“以西原城现有的资源条件为前提，我会在短时间内让西原市的城防、军事和技术实力上升一个大台阶，至少能做到和龙都市分庭抗礼的地步，这样至少双方会相安无事。然后我会为西原城做一个长远的发展规划，让西原城没有我也能高速发展。”
“然后你就要离开了。”陆康的笑容里带了几分失望。
“你们一直都知道的，我的目标。”向云笑了笑，“不过放心吧，即使这样，需要的时间也不短，更何况我首先也要在西原城寻找线索，毕竟我和我找的人都是西原人。”
“但愿你能留得久一点吧。”陆康说，“不光是因为你的技术，更因为我们是一队的朋友。你离开了，126队就不完整了。”
“放心吧，不会那么快的。而且你以后也没法参加探索任务了吧？”向云嘴上说着，心里却是一动。
这一刻他心里想到的是侯杰。之前提到侯杰的时候，陆康很明显不太相信自己说的，此时忽然提到队伍，难道是在说他不在意侯杰做过什么吗？
只是这种话他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在心里想想。
“探索任务的话，闲暇时间参与一下，也是可以的，”陆康笑着说，“宗队身兼两职都还参与呢。”
“那感情好。”向云笑着起身，瞅了一眼来到陆康桌前的两人，“你有的忙了，我去医疗中心看看侯杰。”
“行，你去吧，我稍后也去看看。”
陆康招呼一声，转头忙他的事去了。向云离开办公室，径自下楼离开了城主府。
走在城主府外的大广场上，向云的通讯器响起。他抬起手看看，上面显示着一行字：“侯杰，确实没有问题吧。”
向云怔了怔，停下脚步，扭头望向城主府的三层，陆康的办公室就在这层上，朝向广场的某一间。至于是哪间，他没有注意。
视线扫了一个来回，没有在任何一个窗口看到陆康。
向云笑笑，输入两个字然后发送。
“放心。”
城主府距离医疗中心的距离不短，向云没有叫车，也懒得去找自己的车，就那么步行而去。足足走了接近两个小时，天色已经微黑的时候，才到了医疗中心门口。
想起自己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向云不由得感叹一声。
医疗中心是从不关门的，入口的门厅里已经亮起了灯。向云问清楚了侯杰的住处后，便径直走向楼梯，直上六楼，在长长的、整洁的走廊的尽头，他找到了侯杰的病房。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进门之前，向云注意到走廊里至少有两个人在注意着门口，心里不由一沉。
不过他也无意发作，只是微微叹气，然后推门而入。
侯杰正闭着眼睛躺着，左臂的义肢已经摘下，肩膀处裹着厚厚的绷带；左腿从大腿中段处不见，也是包扎得严严实实。
向云刚推开门，侯杰就睁开了眼睛。
这让他有些意外，断腿的重伤，居然没有打麻药吗？
“你不疼吗？”向云在床边坐下，忍不住问。
“打过，药效过去了，我懒得叫他们。”侯杰眼睛直视着屋顶说。不是他不想转头，而是他左边肩膀和脖子以及胸部以上的大部分都被缠得严严实实，很难动弹。
“我去叫人吧，这样怎么受得了。”向云又站起身。
“不用了，大夫马上过来，带我去做神经接驳手术了，到时候再说。”侯杰笑笑，“放心吧，我也是斗兽场混了很久的，这种伤算不了什么。我倒是挺庆幸，还好伤得不是右手，否则我就只剩下一条腿是真的了。”
“这也没好到哪去。”向云心里说。
他没有说出来，毕竟他的来意不是这个。可是该怎么问，他始终开不了口。
“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什么。”
侯杰先开口了，并且一直没停：“接下来的话，你自己听也好，录下来交给老大他们也好，我都没意见。”
“老大那里没什么事了，至于其他人，就算有怀疑的，我和老大都会瞒下去的。”向云忽然说。
之前的那条消息，让他明白到陆康也是不想动自家兄弟的，他只是想要确保之后的确定性，所以才会那么问。向云打出了包票，那这事就落到他身上了。
“谢谢你们。”侯杰笑笑，“不过我还是得交代清楚，否则连自己这关都过不去了。”
向云没有再打断，任由侯杰说了下去。
“我是在平民街出生的，算是大灾难后稳定下来的第三代。”侯杰眼睛直勾勾盯着屋顶，平静地讲述着，“我十一岁的时候，父母在一次外出探险中双双死亡，我一个人没有办法，只好到处偷鸡摸狗，以确保自己的生存。”
向云默默地听着。侯杰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在贫民窟的生活。虽然那时候就算是贫民窟，条件也比现在的平民街好不少，但是对于最底层的人们来说，都是一样的。十来岁的孩子，没有任何求生技能，平民街资源匮乏，乞讨也不会有人理会，想要活下去，就只有偷窃这一条路了。
“我从小体型瘦小，但是我爹从小训练我，所以身体条件还不错，大多数情况下即使被发现了也能逃掉。可是毕竟是个孩子，被抓住还是常态，所以受伤也是常态。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五年。十六岁那年，我在一次几乎必死的追逃中遇到了城主，赵长安。他大概是看中了我的身手，将我带回城主府收养。他帮我请了老师，教我知识，也教我驾驶机甲操作武器的技术。
“我的人生在那几年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赵中阳冬眠醒来之前，我几乎将赵长安当成了父亲去尊敬，而他也确实给予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某种程度上，他几乎将我当做了儿子一般。
“我进入城主府的第六年，赵中阳从冬眠中醒来了。只是没过多久，我便知道了那是个什么货色。但我没有后悔的余地，因为他的父亲，那是真的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人，他的儿子，无论是什么样子，我也不能冒犯。
“然而最终的问题却是出在了我的身上。有一次我随队进行了一次探索，带回了一批重要物资，其中最贵重的，是一块极限S级的内核。”
“极限S级？”向云一愣，“是快达到精灵级的怪兽吗？”
“是的，”侯杰说，“那是一场极限S级怪兽和一群外来的S级怪兽的厮杀，最终双方两败俱伤，外来的怪兽全部被杀，那头极限S级也受了重伤。但即便如此，我们依旧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那块S级内核是那次探索最重要的资源，本来是由队长保管，回城后会直接交给城主。但是回城后的第二天，队长被人暗杀，那块内核却出现在了我的住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我惊慌失措，百口莫辩。最让我绝望的，是在队长死去的地方发现了很多线索，最后都是指向我的。最后连城主都对我起了疑心。
“我绝望了。因为意外被城主收留，我在城主府的地位很高，但也因为如此，我在城主府非常不受人待见。若是城主也怀疑我，那我基本没有活路了。
“最终我被关了起来，等待着最终的处理，但我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那颗内核是战略物资级别的，偷盗本身就是重罪，更何况还有很多证据证明我就是那个杀人者，除了死亡，我已经没有别的路了。
“但是最终救了我的人，是赵中阳。”侯杰眼里闪烁着一丝奇异的光芒，“他趁着他父亲出门，悄悄地用他的车将我带了出去，然后将我带到斗兽场门口放下。我在城主府甚至在军方都已经没有活路，在西原城，唯一一个城主府干涉不到的地方，就是斗兽场。”
“所以那时候你就加入了斗兽场？”向云说，“你就没有想过，这可能就是赵中阳做的？”
“赵中阳？”侯杰一愣，“目的呢？”
“他本来就不受他爹待见，身边又出现了一个足以威胁到他‘儿子’这个地位的人，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没有动作？先诬陷，然后用救命这种冠冕堂皇的方式将你从赵长安身边赶走，不是很合理吗？”向云说。
“你说得有道理，”侯杰笑笑，“可惜我没有证据，也找不到证据。但是他救了我，这件事倒是确实的。”
“所以他来找你帮忙的时候，你就答应了。”向云说。
“他死了吗？”侯杰没有回答，反倒是换了个问题。
“死了。”
侯杰的神色彻底放松下来，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看来你很高兴。”向云说。
“欠一个杀人犯救命之恩，那种感觉是没法想象的，就好像‘全世界都可杀，唯独你不可杀’这种感觉，太难受了。”侯杰笑着说，“老实说我现在的感觉，‘如释重负’都不足以形容。”
“那接下来呢？”向云笑着问道，“你准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