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昨日,匆匆

  沐珏熠已对外宣称,瑶青公主身份尊贵,此前一直在西严寺清修,所以鲜少有外人知晓她的存在。
  柒昂相信他的一言九鼎,便满意地准备着回城事宜。
  鄞桓在接到赐婚的圣旨后,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是苏苒青此时最想要的结果,却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夕疆奉命守在房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自己的主子。
  房间里,鄞桓手中握着沉甸甸的圣旨,独自坐在椅子上发呆,他突然好怕自己给不了苏苒青想要的生活,一入宫门深似海,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她可以为了一个再无可能的男人,放弃一直以来最向往的自由!
  苏苒湘得到皇上的允许,可以每日进宫见到自己的妹妹。苏苒青便托她给鄞桓带了一封信,大概意思就是知道了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心中很是感激。
  鄞桓收到信后,先是惊叹后又欢喜,他没想到苏苒青一下便猜出这是他的手笔,虽然那日两人是不欢而散的,但自己依旧对她是有求必应,其实仔细想来,谁又能说谁太过执着了呢?只不过都是当局者迷罢了。
  宣王打那日从宫中回府之后,就再没出过书房,整日都在里面除了饮酒便是作画,纸张堆满了桌案,江篱和信宴也只能是在送饭进去的时候,才有机会拿走空的酒瓶,却不敢多言半句。
  同样借酒消愁的还有赵远筳,当圣旨传到军营中的时候,赵远筳就告了假,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惆怅。
  在将军府里,苏苒青这三个字更是成为了禁忌,府上所有的下人都不敢再妄议这位二小姐的事情。
  赵昀每日都忙碌着,便求了苏致渊替他看着点自己的弟弟。于是,他便每日都会去看看赵远筳,与他说说话,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宁翊因着苏致渊的关系,心里早已把苏苒青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了。那日,他与赵远筳在军营中同时接到了圣旨,见赵远筳突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于是,他便私下里找了赵昀,并得到了他的许可,一有空便会去将军府看望。
  这日,鄞桓在大殿上向沐珏熠寻了个黄道吉日,准备两日后带着瑶青公主回西境,沐珏熠也同意了。一时间,公主即将要启程的好消息便传开了。
  江篱知道后,顾不得许多了,他闯进了书房里,呵斥了宣王许久。
  “你把自己折磨成这个鬼样子,是要给谁看?你知不知道,宫中刚传来的消息,小苒青两日后就要动身去西境了,你若到时候不去送她,她该有多伤心啊!”
  “你再说一遍?她要走了是不是,她真的要嫁给鄞桓了是不是?”宣王在听到苏苒青的名字时,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丝亮光。
  “对,她这次真的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鄞桓,鄞桓,都是他,全都是因为他!”
  “来人,备马!”
  宣王快步走了出去,骑上马扬长而去。江篱跑出来,看着宣王离去的方向,顿感不妙,赶紧找了匹马来追了过去。
  宣王穿过几条街后,直奔鄞桓的住所而去。他到了之后,提剑打伤了十几名侍卫,大喊着鄞桓的名字,硬是闯了进去。
  “大王,宣王闯进来了,侍卫们都不是他的对手,拦不住他!”夕疆说道。
  “本王知道了,传令下去,放他进来!”鄞桓说着,一只手握紧了身旁的佩剑。
  鄞桓慢悠悠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宣王时,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此时的宣王已不似之前的意气风发,他长发披肩,随意挽起的发髻用一根玉簪别着,白发日益增多,只有几根黑丝残留,衣衫不整,满身酒气,若不是那柄独一无二的佩剑,鄞桓差点就认不出他了。
  “宣王殿下,您再嚣张也该睁眼好好看看,这可是我们国君的住所,您这样无礼地闯入,未免也太小瞧了西境!”夕疆大声呵斥道。
  “哼,少说废话,今日本王便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你们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过来!本王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分能耐!”
  夕疆见状,心知自己的主子看来要和宣王单打独斗了。于是,他下令让所有侍卫都守在院子外,自己则是退到了不远处的草丛前,紧盯着他们二人。
  宣王和鄞桓同时拔剑打了起来,上百招过后,都难分输赢。
  这时,江篱也赶到了,又是一通撕打过后,闯到了院子里,只见他们二人的剑都已被打落,现下已是赤手空拳地打着。他刚好上前,却被夕疆拦了下来。
  “我们大王有令,若无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得靠近,还请江神医留步!”
  江篱见此情形,也明白了过来,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着。
  宣王因着多日的忧心积虑,又是酗酒又是茶饭不思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最终力气耗尽,被鄞桓打倒在地。
  “沐珏旻,你若是真想与本王比试,就拿出你的精气神来。如今托着这一副残躯,还想挑战本王,简直是痴人说梦!你是为何而来,本王也不便挑明,今日就看在她的面子上,本王就不追究你今日冒然闯入的无礼之举,还望你回去能够好好反省!至少,在两日后,还能给她留下最后的好印象!”
  “你……”宣王只吐出了一个字,便咳嗽了起来。
  “珏旻,你怎么样了?你清醒清醒,别闹了,好吗?”江篱跑过来,扶起宣王说道。
  “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手臂上的疤痕是从而何来?还有外面的流言蜚语,也是你精心策划好的,是不是?”宣王大声地问道。
  “是,在我得知你没有毒发身亡的时候,就已猜到,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替你解了毒!怎么?你竟然才知道?本王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呢!”
  “当初,若不是你使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她也不会如此,还有你那侧妃,你们一起狼狈为奸,害她染上寒症,以至于药石无医!你还口口声声说你爱她,你懂什么是爱吗?她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你,你现在就是逼她就范!”
  “是,本王是该死,没想到真的会有人不顾自己的性命,去救自己的心上人!当初,本王心软将她送回到你身边,又给了你机会带她回到雁栖城,本以为你会娶她,可你竟是没回来几日,便娶了别的女人!如今,又因为不想自己的妹妹远嫁,又将她推了出来,本王倒想问问,这就是你爱她的表现吗?那日,若不是她跪在地上,非要替换你那好妹妹,还苦苦哀求着本王,导致寒症再次发作,差点就丢了性命!你以为,本王愿意这样诋毁她的清誉吗?”
  “你是何意,这是她向你求来的?”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大靖国就只有那一个公主,如今却又冒出来另一名公主和亲,本王总要安抚好自己的臣子,才能让和亲之事顺利的进行!她所做的这些谋算,还不都是为了你?你竟还装模作样地跑来质问本王?”
  “她知本王的心意,竟下了如此大的一盘棋,苒青啊苒青,你让本王拿你怎么办才好?”
  “哼,沐珏旻,说起来,本王还要感谢你呢!若不是你一直以来犹犹豫豫的,一步一步地将她推开,本王要得到她,还真要费些手段。她现如今已是本王的大妃,这辈子无论生死,都与你再无任何关系了,你最好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笑话,本王何时轮得到你来说教?”宣王指着鄞桓呵斥道。
  “哼,本王好心劝你一句,你现在打也打完了,也该闹够了。望今后能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别再找苒青的麻烦了,你也不想真的害她声名狼藉吧?再说了,你以为那迟苓悦就是个逆来顺受的女子吗?你这些日子什么样,她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好了,别再说了,索性今日是我们打扰了大王,还望您看在两国即将联姻的份上,不要再同我们计较,放我们离开吧!”江篱站出来恭敬地说道。
  “夕疆,送客!”鄞桓说罢,便回去了。
  “走吧,珏旻,咱们回去吧。”江篱轻声说道。
  宣王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身边的江篱,失望地离开了。
  回到王府后,宣王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江篱陪他走进了书房,又将信宴叫了进去,几人开始收拾书房里的凌乱。
  江篱走近后,看到桌案上的画像全部都是苏苒青,每一幅画都不一样,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宣王叫信宴拿来了一个大盒子,将它们一张一张地放了进去,江篱看着他似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要怎么安慰他。
  大道理谁都懂,大概只有当局者才会不愿从过去的美梦中醒来,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灰色的现实吧!
  “珏旻,你,怎么样了?”江篱关切地问道。
  “没事,和我对她的伤比起来,这些并不算什么。”
  “我好像从来就没问过你,当时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她是怎样艰难地坚持了七天,最后又是怎样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我想听你仔细地说与我听。”
  “这,我怕你听完会……”
  “放心吧,回来的路上,我已经都想通了。她为我付出了这么多,说到底不就是为了我能好好地活着吗?连日来的消沉,已经够了,我不能再让她担心了!从明日起,我会比从前百倍千倍地努力活着,只为不辜负她心中对我的期望!”
  “好,那你坐下来,听我细细道来吧。”
  江篱从第一日的割腕取血说起,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回忆犹如洪水般在脑海里泛滥,就连苏苒青当时的一个表情,都讲的惟妙惟肖,一下一下地触动着宣王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就这样,他们在房中聊了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讲完了所有的故事。
  最后,宣王重复了好几遍苏苒青的那句话:“大靖国可以没有苏苒青,但是不能没有宣王……”
  就是这样一个对世间万物充满向往的女子,仍旧没有得到上天的垂怜!
  “也许是连上天都嫉妒苒青的好,所以才会与她开了一个这样大的玩笑!”江篱红着眼眶说道。
  “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好,这瓶药留给你,记得涂上。我看你今日伤的也不轻,我这就去熬点汤药,晚些时候给你送来。”江篱说完,便走出了书房。
  迟苓悦见他出来了,上前询问起宣王的情况来,知他已经没什么事了,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轻轻地敲了敲书房的门,说道:“王爷,妾身有事相告,还望王爷让妾身进去。”
  宣王给了信宴一个眼神,信宴立刻过去打开了门,让迟苓悦进来。
  “妾身见过王爷!”
  “王妃不必多礼,有什么话坐下说吧!”
  信宴见他二人有事相谈,便识趣地守在了房门外。
  迟苓悦并没有坐下,而是突然跪了下来,说道:“妾身有罪!还请王爷降罪!”
  宣王有些不明所以,问道:“王妃何故如此?”
  “这几日,王爷的一举一动,妾身都是看在眼里的。妾身本以为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可妾身见王爷对苏苒青如此情深,实在是不愿再相瞒,今日特来请罪!”
  “苒青,你与她有何交集?”
  “妾身在皇上赐婚前日,私自去见过苒青妹妹。当时妾身只是想让她明白,妾身已知晓了她与王爷的关系,想要她与妾身一同嫁入王府,做侧妃也好,做平妻也罢,只要能让王爷开心,妾身便心甘情愿地接受她。可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还脱……脱下了衣衫,给妾身看了她……她的伤痕。妾身也是在战场上杀伐过的的人,却从未见过如她一般被折磨成这样的女子。”
  “你是说,她满身伤痕?”
  “是,苒青妹妹的背上都是鞭伤,应该就是被贼人绑入西境时所受。还有……还有她的手臂上的刀伤,妾身想问时,却被她打了岔子。那日在御书房,妾身才知那竟是她为王爷……”
  “本王知她,她既有心瞒着本王,必不会将此事说与任何人。她曾说过,这辈子最想要要的就是自由!所以,本王从未想过要将她圈在王府中,可是这次,她却又为了本王,甘愿被囚在高墙之内!”
  “王爷,妾身当初若是早点知道她的存在,定不会将王爷陷入如此困境,苒青妹妹也不会被送去和亲。王爷,妾身错了,妾身真的……”迟苓悦还未说完,便泣不成声了。
  宣王温柔地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迟苓悦,掏出帕子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
  “苓悦,这不是你的错,本王知你一向为人坦荡,是个比男儿还要有抱负的巾帼英雄!即便当初没有你,她也绝不会心甘情愿地入王府,她的心里永远都在为别人着想。本王身在皇室,又怎会不知这身份的禁锢?但是,本王从未后悔过与你成婚,是本王以前不懂珍惜眼前人,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
  “王爷,妾身惭愧啊!”
  “罢了,本王近日也算是让自己放肆了一场,是时候该结束这场闹剧了。苓悦,来为本王梳洗吧。”
  说罢,迟苓悦便让信宴拿来了宣王的梳洗用具,又端了一盆水来,便退下了。
  迟苓悦看着宣王日益增多的华发,心中怜惜不已。
  只听宣王轻声说道:“王妃不必在意!”
  “王爷,身体要紧!”
  宣王闭上了双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苏苒青在宫中整日休养着,瑶安公主知她爱喝茶,便送去了茶具和新茶,却因内心惭愧,总是不敢多逗留。
  这日午后,沐珏熠突然驾临,说道:“明日便要动身去西境了,准备的如何了?”
  “回皇上,皇后娘娘已为瑶青准备妥当。”苏苒青行礼说道。
  “记得当年青儿煮的茶甚是好喝,朕今日得空,想来讨要一杯,不知青儿可愿意?”
  “皇上说笑了,青儿的茶艺能入皇上的眼,实属万幸!皇上请稍等,青儿马上就好!”
  沐珏熠坐了下来,等了一会儿后,便见苏苒青倒了一杯茶放在了他的面前。
  “皇上请用茶!”
  “你我说来也是旧相识,这里并无旁人,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沐珏熠闻着四溢芳香的茶香,喝过之后,连连称赞道:“好啊,真是好啊,青儿的茶艺更甚从前呢!只可惜这么好的茶,过了今日,便再也喝不到了!”
  “皇上多谢皇上赞赏,这是青儿的福分。”
  沐珏熠与苏苒青聊了许久,但他依旧心中不爽快。在他们的谈话中,沐珏熠笃定,尽管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依旧是那个曾经在梅花树下有着明眸浅笑的女子,叫人永生难忘!
  “时候不早了,朕要去看看皇后了。朕已经多年未曾与人这么畅快地聊过天了,青儿,谢谢你陪朕,今日记得早些休息。”
  “多谢皇上关心,青儿恭送皇上。”
  夜里,苏苒青无心吃晚饭,便早早地上床休息了。她躺在床上,所有的回忆犹如洪水般涌出,她笑着闭上了双眼,伴着这些回忆沉沉地睡去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