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可惜没有如果

  “姜楠——!?”席韫之很担心她。
  姜楠最终还是没有听话,冒着丢官职的风险,她还是上前扶起了地上的桑十鸢。
  长史萧茹向来和身为同僚的司马姜楠不对付,她忍不住出声讥笑。
  “姜楠,你这般行径,莫非也是叛国通敌之人?早就听说你喜欢流连翠楼,原来是因为有桑十鸢这个情人在这啊。”
  萧茹一脸奸相,这落井下石的事她的确没少干。
  姜楠面不改色地听着她的奚落,根本就不理她。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只有怀中毫无求生之志的桑十鸢。
  席慕蓉和席韫之这两个在场身份最高的人一反常态没有说话。
  席韫之见劝不动便没有说话,而席慕蓉则是从姜楠和桑十鸢身上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自己的爱君当初也是这么双目无神生灰,原本那双眸子清亮如宝石……
  “四妹妹,你我恩怨暂且先放一放,我现在就要席听晚那个贱人付出代价!”
  席慕蓉转身就要走,席韫之伸手拦住了她。
  “三姐,你还是先处理一下萧茹贪污案吧,若是你就这么回了上城,萧茹干的那些事你可就洗脱不掉了!”
  “什么意思!?”席慕蓉火气正盛,反手一巴掌将闻言战战兢兢的萧茹扇倒在地。
  “三殿下,我、我没有!……”
  虽然萧茹口口声声说着没有,但是一直哆嗦的身子出卖了她。
  席韫之耐心解释道:“榕城这些年的水利工程和城市下水道疏通整修可向上城奏明要了不少拨款,可是这些钱真的用在实处了吗!?”
  她一脚将惊惧写在脸上的萧茹踹倒在地,“这些年来,她可没少利用三姐你的声势敛财欺压百姓,孟兴身家清白有家室自然不敢与背后有你的属下萧茹作对,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席韫之将如炬目光对向了口中之人。
  “可以说,孟兴你这个榕城刺史也是做得不称职!”
  被点到名的孟兴汗如雨下,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俯身认错。
  席慕蓉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自己手下的人怎么手脚这么不干净!
  但又转念一想,“四妹妹,我知道了,但是我很好奇,你又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你当姜楠这么多年真的是在流连青楼、不务正业吗?”
  席慕蓉听后不禁将姜楠和萧茹二人对比,头一次对自己治人能力产生怀疑。
  “原来如此,看来我得好好清理门户了。”
  “三姐,容我多说一句,若是你这次没处理好,可能会有很大麻烦,请姐姐不要心慈手软。”
  席韫之的警告让这一月以来沉浸在丧夫之痛的席慕蓉当头一棒。
  “仔细想想,除了萧茹,还有谁有可能犯事?”
  席韫之点到为止,对于几次三番想置自己和仲儿于死地的席慕蓉她已经仁至义尽。
  “四妹妹,你可不可多提点提点你三姐我?”席慕蓉有些慌了。
  “三姐,我已经说得够多了,二姐那里母皇自然会处置和为你和你的爱君报仇,至于你手下那摊子烂事,只有你自己可以处置自救了。”
  在这一刻,席慕蓉才清晰认识到自己与席韫之之间的区别和差距。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冷静自持游刃有余的席韫之,眼神里有着不可置信。
  是自己从前高估自己、低估她了……
  过了好半晌,她才扶着徐则道:“……好。”
  她欲转身离开,却瞟到了蹲在地上又吐又哭的谭俞。
  “等一下,我还没问你,谭俞,你之前为什么要打断桑十鸢的回话!?还有,你之前冒犯我和打疼我护卫的事还没有和你算账呢。”
  谭俞有瞬间慌神,正欲抬头说些什么的时候,又被自说自话的席慕蓉打断了。
  “你先别说,我猜,奚仲之前就藏在你家是吧。”
  她又看向环抱谭俞脸上失了血色的陈霁月,“你制止他应该也是为了你身边的男人。”
  奚仲掐了一把不发话的席韫之,腰间传来的刺痛让她反应过来。
  原来这就是仲儿的救命恩人,她必须保护好他们。
  “三姐,谭俞是我的人,还请你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就算她之前说了什么胡话或者做了什么错事,韫之我代她赔礼道歉,外加一条你肯定想知道的消息。”
  “什么消息!?”
  “一条可以让你震惊但可以认清身边人的消息。”
  席韫之眼神不自然地瞟了一眼席慕蓉身边的徐则。
  徐则拿剑的手不稳了一瞬。
  席慕蓉自然也注意到了徐则的不正常表现,“好,一言为定。”
  “那请三姐回去处理事情吧,这里有我,稍晚些我便将消息递过来。”
  席韫之会心一笑,对于自己这个处处和自己作对的暴躁三姐,她倒是十分欣赏她说到做到、重情重义这点。
  “姜楠,你让人在我房间梳妆台左侧的最底抽屉里取来里面的红盒子,我有东西给你。”
  没一会,小巧精致的红盒子就放置在了桑十鸢手中。
  “姜楠,可不可以把枷锁给我取了,我真的不会跑了,你信我。”
  桑十鸢一边说一边把沉重枷锁举给她看,“这样我打不开盒子。”
  姜楠没有片刻犹豫,她要来钥匙直接打开了困住他的枷锁。
  盒子里面是一颗黑色的药丸。
  桑十鸢举着还在渗血的手将药丸喂到姜楠嘴边。
  “吃了吧,我想你这段日子也觉得自己身体愈发虚弱,那是因为我给你下毒了呀,傻子,我对你的恨和爱交织在一起让我很是矛盾,可现在我不想你陪我死了。”
  姜楠没想到桑十鸢这么恨自己和四殿下他们,就连自己也被算计其中。
  她嘴角苦涩地上扬,似笑非笑。
  没关系,至少阿鸢是真的爱自己,就算其中掺杂着恨也无妨。
  “我不吃,我陪你一起死。”
  姜楠眼中一直打转的泪水滴在了桑十鸢滴血的脸颊,泪水稀释了渐渐干涸的血迹,滑落下一道道浅红的水纵。
  “你死了,你一心守护的百姓怎么办?我原本欣国的子民也需要你的庇护呢。”
  桑十鸢知道,根据荣国的律法,他必死无疑。
  人之将死,那些该放下的和放不下的都必须得放下了。
  姜楠木然张开干涸的唇齿,药丸沾舌即化,没有吐出的机会。
  “是甜的,别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我也有一颗糖要吃,你瞧。”桑十鸢从盒子底座取出了一刻同样黑色的药丸。
  环抱他的姜楠来不及制止,桑十鸢二话不说就吞了下去。
  “阿鸢!你、你吃的是什么!?”
  “是糖啊,啊呜——!”一口鲜血从说话人的口腔中喷了出来,甚至敷了一脸。
  血是黑色的。
  药效发作得太快了。
  “咳、咳、咳……”桑十鸢一个仰头就被粘稠的污血呛住了。
  “来人啊!快点找个医师来!”姜楠吼出的声音都是破碎的。
  乱了乱了,该找人的找人,慌乱的也只能无助地看着。
  姜楠试图抱起垂危的桑十鸢,但怀中人不配合一个劲地拉着她的衣襟往下拽。
  “不、不用了,这个毒药没有解药,我必死无疑。”
  好疼啊,心肺此刻在撕扯和股股绞痛。
  “不会的不会的,阿鸢,你、你疼不疼啊……”姜楠一直低喃,她话带着颤。
  “不疼,这个毒药可温和了……”
  桑十鸢的语调虚弱不堪。
  姜楠泪如雨下,一个劲哭着摇头,她怎么可能相信。
  奚仲离开席韫之的怀抱,一脸沉重蹲下为桑十鸢诊脉。
  桑十鸢笑着看他,奚仲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姜楠,你的阿鸢没骗你,他……”
  奚仲欲言又止。
  姜楠瞬间明白,脸上的血色已经消退完,只感觉整个人如坠冰窖,冷得刺骨。
  “奚主子,求求你让我和弟弟的尸骨魂归故里好吗?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对不起你们的事,我下辈子为奴为仆还给你们。”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爱又爱不得,恨又恨不得……”
  桑十鸢嘴角还渗着血,原本樱桃红般的唇线已经模糊不清。
  周遭除了血还是血,血流得太多,他整个人已经憔悴如枯木,失去了往日光彩。
  “……好。”奚仲哭着应答。
  席韫之眼尾也红了,因为不忍见奚仲过于伤心,她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将其拉直身用力揽入怀抱。
  “不打扰他们了,我们一边去。”
  “姜楠,你不要动,我想最后吻吻你。”
  姜楠的右手与桑十鸢的左手十指相握,后者手上的艳丽丹蔻还是很漂亮。
  彼此唇瓣相触凹陷再回弹的那一刻,一生过往走马灯似地闪过桑十鸢脑海。
  还有此刻的吻,是咸的,是苦的,是铁腥的,但就不是过往的蜜糖甜。
  一滴热泪从他的眼尾滚落,他缓缓地垂下了眼皮、闭上了眼。
  这一闭,就是永远永远。
  原来,死亡的感觉是无力、是遗忘、是眼前漆黑一片、是最终想不起来任何事……
  怦然跳动的心脉戛然而止,最后小小的落响击碎了生命的联结。
  桑十鸢不那么幸福的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他这一生有诸多事不由己,但还好,死法是自己决定。
  他这短短一生都在告别,告别父母,告别故土,告别弟弟,最后告别浑身是血的自己。
  姜楠察觉到了,阿鸢的头无力垂落,手也握不紧了,身子也整个软了下来。
  难以置信的悲伤情绪浪潮般地汹涌拍击着姜楠,她的呼吸急促,脑中全是纷乱复杂,一片空白,难过和惊恐在不断拉扯。
  不真实感,这一切好像都没有实感。
  她无助地张着白如缟素的嘴唇痛苦失语,如坠深海的窒息感席卷全身。
  痛心欲绝的她也学着怀中人的样子紧闭双眼,没了视觉,听觉越发灵敏。
  好像不愿随波逐流的竹叶还是被风吹得阵阵响,夜间不知名的鸟儿也被这冷夜逼得不停鸣叫,一啼一啼地很是哀怨。
  还有人的低声啜泣声,原来除了自己也有人为了阿鸢的死伤心吗?
  姜楠把脑袋埋在怀中已无声息的人颈窝,她的心已经空了。
  阿鸢,若没有国仇家恨,想必我们一定会是一对人人艳羡的妻夫吧。
  没有恩怨,没有猜忌,没有责任,没有仇恨,没有执着,没有忌惮……
  也会被家人认可祝福,会被世俗允许,会有我们的乖宝儿,会有甜甜蜜蜜、长长久久的耳鬓厮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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