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觉【其四】

  大学期间裴觉交上了人生当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那人住在他下铺,是个富二代,性格极好,身高腿长,站起来可以轻易扒拉到睡在上铺的裴觉的腿。
  他是裴觉上大学后第一个试图接近裴觉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成功接近的人。这当然不是说裴觉本身很难以接近,只是他们很多人认为裴觉难以接近,离得还远呢,看见他那张冷脸就远远遁走了。好在裴觉不怎么需要朋友,不然他估计已经郁闷而死了。
  ——所以可想而知这个唯一的朋友对裴觉的珍贵程度。他们在一起做了很多裴觉从前没有做过的事情,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网吧通宵打游戏,一起周末出去兼职打工赚钱,一起出去天南海北地旅游。站在沙子上吹海风,爬上山顶看日出,对着飞机舷窗外的云海自拍。
  裴觉真实地体会到有朋友的快乐来,他甚至还给他唯一的朋友取了个不符合外形的可爱外号。
  某次游泳课,他坐在岸上,小腿垂在水中,朋友突然从他正前方的泳池里冒出头,他一见裴觉便露出微笑,湿淋淋地凑到裴觉身边。裴觉望着朋友身后碧蓝而晃荡的池水出神,突然听见后者问:“你为什么不爱笑呢?”
  这是朋友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裴觉想了想,于是便娓娓道来他面瘫的事故。
  这不是他第一次遭遇这个问题,不管是相熟的还是不相熟的,一见他那张脸总是惊艳,咂摸过味儿来,就总是喜欢问他:你为什么不爱笑呢?
  裴觉回答不上来。他在世上所感受的一切都不激烈,爱不激烈,恨也不激烈,没有什么能在他心上留下重重的划痕。因为感受不到什么强烈的情感,所以他的情绪都很少,笑是源自一种喜悦的情绪,裴觉很少有这种情绪,所以他的笑自然就少了,旁人接触得多了难免觉得他像个假人,自然而然不爱跟他走得太近。
  所以裴觉没朋友。
  跟朋友解释完后,裴觉甚至开了个玩笑,说他大概生来就是要做酷哥的,酷哥生性都不爱笑。朋友笑了,抬头看着他,目光透亮,英俊的面容上有一种别样的生动。
  他问裴觉:“那你现在好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裴觉说好了,朋友却摇头:“但你还是不爱笑。”他又提到个名字,小心翼翼问裴觉:“是因为这个人么?你还没有走出来吗?”
  那个人已经远去很久了,裴觉甚至有些陌生于他的名字,听到名字的那一刻裴觉突然想起高中天台上的那一阵风,也许是那天的风把这个人吹走了吧,于是他摇摇头,说不是因为他。
  从没有陷入什么过,所以谈不上什么走没走出来。这点裴觉从来都是清醒的。他对朋友解释说:“我不笑只是因为习惯了不笑,跟我开不开心其实没什么关系的。”最后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客观评价:“当然,能遇见小明你还是挺开心的。”他说得很真挚,确实也是这么个想法,毕竟以前独来独往,从来没有人愿意陪着他一起做这做那;现在遇到了朋友,什么都愿意陪着他做一做,裴觉并不讨厌。
  裴觉说完回过神来,发觉朋友已经注视他许久。那之后朋友跟他愈发亲密了,有关系比较好的同学甚至打趣两人在谈恋爱,朋友听后勾着裴觉的脖颈埋在他颈间轻轻地笑。
  情人节,裴觉照例收到很多封情书,他一一拆开查看是谁,其中有一封匿名的情书,信纸上有淡淡的香味,内容情真意切,字迹虽然是印刷体拼接的,但看得出很用心,落款是个小小的字母“M”。
  裴觉对收到的情书有一套自己的处理方式,因为曾经有过女生写给他的情书被人拆开大声朗读而导致女生难堪到哭出来的经历,裴觉对于这些情书都选择了阅后即焚,所以这次他同样把这封情书焚尽了。他去了阳台,烧得很仔细,朋友在他身后,也许第一次撞见他这种操作,他的表情变得无比僵硬,裴觉注意到后连声道歉:“味道很大是么,抱歉抱歉,你快进去把阳台门关上,不然一会儿灰全跑进去了。”
  朋友神情有些难以理解:“你为什么要烧……”
  见他是疑惑自己的行为,裴觉便解释道:“啊这个……你不要告诉别人哦。”朋友便没有说话,信纸的最后一角也焚尽了,裴觉继续:“这些东西不好留起来,也不好扔掉。”之前有极端追求者在垃圾桶里捡他的东西,“这样处理最干净,我把名字都记下来了,到时候会跟他们当面说清的……”
  说着说着他突然顿住,问:“小明,你怎么了?”
  朋友呆呆“啊”了声,一抹眼睛,湿痕被擦开:“没事,灰尘吹进眼睛了。”
  裴觉直直地看向他,目光赤裸裸的关切:“是不是烟熏到了眼睛了?”在他的目光下朋友勉强提了下嘴角,但很快别过头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裴觉忍不住担忧地靠近,等到足够近的时候,他在朋友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和信纸上一样的香气,淡淡的一缕,但还是被嗅觉灵敏的裴觉捕捉到,他怔忪地立住,接着脑海一片空白。
  这抹香气勾出他回忆里被火舌舔舐殆尽的那个小小的字母。一秒钟,或是一个世纪,裴觉才听见自己小心翼翼的声音:“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两人姿势的缘故,裴觉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能听见朋友的声音很沙哑。
  “……没有。”他的嗓音缓慢而嘶哑,“我没有话想说。”
  两人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静默中,裴觉很无措,他隐隐明白了什么,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他才讷讷叫了朋友一声,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道歉,说完后犹豫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宿舍。
  宿舍门关上的前一刻,裴觉朝阳台看了一眼,灰尘似乎又吹进了朋友的眼睛里,盈满的泪水滚落下来,裴觉放在门把上的手微动,但他哑口无言。
  ——眼泪向来是令裴觉费解的事物,但这次他却觉得心脏有些闷闷的,不太好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