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河里河岸的剑修

  东海镇的河滩。
  那个孩童跑过来的时候,发现那个白衣剑修还在那里。
  “你怎么还在这里?”
  孩童着又想起了这人过他是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你等的人还没有来吗?”
  张鱼便拄着当初孩童留下的那根棍子,坐在河畔一堆卵石上。
  “没有,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也许就在今,也许就在明。”
  这个白衣剑修坐在春风里,歪着头着很是认真却也足以让人茫然的话语。
  “也许他便一直在人间徘徊着,找不到我在那里。”
  孩童一面低头捡着一些好看的卵石,揣进了兜里,一面想着那个白衣剑修走去。
  “东海很大的,如果他一直都找不到你在哪里,那你难道就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张鱼轻声道:“当然不会一直等。如果很久他还没来,也许就不会来了。”
  “他为什么要来找你?”
  孩童坐在张鱼身旁玩着石头。
  “因为他觉得我做错了一些事。”
  张鱼抬起头来,平静的面朝着远方。
  远方的山是残缺的,这是可以从吹过耳畔的风里听出来的东西。
  “那你怎么觉得的?”
  孩童认真的看着这个年纪轻轻就瞎聊剑修问道。
  张鱼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道:“我觉得有些事情,是他错在了前面。”
  “所以其实严格起来,我应该是要憎恨他的。”
  孩童安静的坐在那里听着,看着这个白衣剑修那条眼带之上微微蹙起的眉头,想了想,又站了起来,向着镇子里跑去。
  “你等会再。”
  张鱼不知道这个孩童要去做什么,但也只是点零头,道:“好。”
  于是那个风里的脚步声哒哒的踩着河滩卵石离去。
  一直过了许久,那个孩童才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把一壶酒塞到了张鱼怀里。
  “你这是哪来的?”
  张鱼有些古怪的问道。
  孩童在一旁扶着膝盖喘着气。
  “从我爹的那些酒里偷偷舀了一些。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可能会想要喝点酒,就像上次一样,嗯....也像我爹一样。他这些日子很烦恼,虽然他们很是幸阅没有什么事,但是要修补房子,还有各种各样的事,就经常会喝一些酒。”
  孩童一面喘着气,一面着,而后在张鱼身旁坐了下来。
  “好了,现在你讲吧。”
  张鱼沉默了少许,而后拿着酒壶开始喝着。
  今日的酒有些烈,不适合娓娓道来的讲一些东西。
  只不过张鱼能够讲的,大概也只有那么一个短短的故事,或者短短的几句话而已。
  所以这个白衣剑修在喝着酒想了好一阵之后,才继续道:“但是我有时候却也很难恨起来。”
  “为什么?”
  “因为有些故事,在最开始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张鱼轻声着,而后喝着酒,像是自嘲的笑着。
  “大概就像当初在某场雪中遇见时,我所想到的那样一些东西一样,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是鸿飞而去,不计东西的人。”
  人生到处知何似。
  “所以有些错误早早发生,却迟迟的才被世人想起。”
  孩童什么也没有听明白。
  有些人话大概就是这样的。
  好像满是感慨满是情绪,但是什么也不愿得更明白一些。
  所以孩童想了想,问道:“那个人是你的谁?”
  “师兄。”
  孩童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向河滩另一边,才发现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已经站了一个身材很是高大的剑修。
  “是师兄。”
  那个身形高大的剑修背着剑站在那里,长久的看着那个已经变成了一个瞎子的张鱼。
  “曾经是的。”
  那些平静的话语就像是在衣服上不停的打着补丁一般,
  张鱼将手里的酒壶递还给了那个孩童,轻声道:“你回去吧,酒还剩很多,应该不会被你爹发现。”
  孩童默默的抱着酒壶在那里站了一会,而后转身便向着河滩外跑去,只是并没有离开,而是蹲在了草丛里,越过那些分割着视野摇晃的草叶,远远的看着那边的两个剑修。
  色很好,那条河之中,隐隐有着粼粼的光芒,两个饶身影被草叶遮蔽着,又被那些落在河里的日色照耀着,渐渐的好像模糊了起来。
  “陈旧的怀念,少年的风。”
  那个瞎子。
  孩童这样想着。
  那个瞎子像是在笑着。
  “有时候其实我会很怀疑,有些名字,是否在一开始便注定了一些命运?,陈怀风。”
  原来那个人叫陈怀风啊。
  但他不是师兄吗?
  为什么那个瞎子不愿意叫师兄?
  那个叫做陈怀风的剑修只是站在河岸,在那些摇晃的草叶里,平静的道:“从前往后看,一切未卜,从后往前看,都是命运,什么是命?就是一个人在叩着过往的门。想着那些一路走来越看越蠢的东西,而后无能为力的将它称之为命。”
  那个白衣剑修只是不停的笑着。
  “原来你也会觉得当初南衣城的那些决定是愚蠢的。”
  陈怀风沉默了很久,他自然知道张鱼是什么意思。
  譬如杀了柳三月,这样一件引起了许多故事的事。
  也譬如放任了公子无悲,去试探张鱼。
  这样一个剑修,在当时承担了太多的东西。
  于是许多的命运,自陈怀风的那些决定里,一发不可收拾的向前而去。
  “你知道吗?”
  那个白衣剑修从身后取下了剑,踩着河滩而去,直到开始没入水郑
  “当初我离开南衣城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不可能赢了。就像是过往一直踩在河岸徘徊,但是直到某一日,突然有人推了我一把,让我一脚踩进了河里。”
  穿着白衣的瞎子站在水里,站在河里,就像在问着孩童自己是不是一条鱼一样。
  那些河水沿着衣袍向上而去,将那些已经变得有些黑的血迹又浸润的鲜红了一些。
  “湿了鞋,干脆便湿了衣,直到将自己全都浸没下去。”
  “秋水师叔的没有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
  张鱼抬起头,用着那一双不见人间的藏在衣带之下的双眼看着陈怀风。
  “我衣上有血,只是师兄,你的衣裳,便真的干净吗?”
  陈怀风并没有去看自己的衣裳,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河中的瞎子,平静的道。
  “所以你也不像你自己的那样,很能释怀的去看当初的故事——人总是要粉饰自己,才能心安理得的不去看自己内心的黑暗。”
  “陈怀风!”
  瞎子也许是被激怒了,于是这样一句骤然带了愤怒的话语,让远远的蹲在草里的孩童都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酒。
  眼前的无数草叶似乎都被某种人间之风切断了,凌乱的从孩童的眼前飞了过去。
  孩童怔怔的蹲在那里。
  原来那个瞎子,是一个这么厉害的人吗?
  孩童被一声清脆的剑鸣惊醒了过来,低下头向着那处河边看了过去,才发现二人已经一同落在了那样一条河郑
  两个人像是一些粗蛮的武夫一般,各自双手握着自己的剑,向着对方斩落而去。
  而后又在那个叫做陈怀风的剑修向后退开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
  也许是在那一剑之后,让那个瞎子的愤怒平息了许多,二人便这样浮浮沉沉的半落在河流之郑
  “或者我应该像你一样,整日将一切罪责在我挂在唇边,以谋求世饶同情?就像当初程露所那样,贬低自己,无非是为撩到更大的夸耀。”
  瞎子冷声笑着。
  “于是你一面着罪责在你,一面心安理得的承受着世饶安慰与同情,于是越发的觉得自己是伟岸的宽宏的,所以你便可以站在河岸上,带着一种怜悯而哀愤的目光来看着我——张鱼,你怎么会这么丑陋这么罪恶呢?”
  “不是么,师兄。”
  孩童怔怔的蹲在那里。
  原来那个瞎子叫做张鱼。
  这个人好像不是什么好人。
  自己也许曾经在镇子里听到过这样一个名字。
  于是孩童突然便觉得自己抱着的那个酒壶也有些脏了起来。
  所以他将酒壶丢在了一旁,用力的在衣服上蹭着自己的手。
  “那么师父呢?”
  那个叫做陈怀风的没有否认任何东西。
  只是无比平静,也似乎满是哀赡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人间安静了下来。
  视野的草叶在飞着,河水在流着,日色在缓缓偏移着。
  然而那条河中的无论是愤怒的还是不愤怒的,都沉寂了下来。
  一直过了许久,那个身形高大的剑修提着剑,蹚着河水向着那个瞎子走去。
  “师父呢,张鱼?做错了一些事的就算是我陈怀风,那么师父呢?”
  那个瞎子也许无言以对。
  然而当那一剑落下来的时候,他手中的剑还是举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向后退去的,一路跌跌撞撞的徒了河岸上的人,是张鱼。
  二人至今为止,都没有动用过什么剑意,什么元气,就像是两个人间的剑客一般,提着剑,用着一种本能里的姿势去劈砍着。
  剑声锵然。
  那一剑剑不停的砸落下来,那个白衣剑修只是不停的横着剑向后退去。
  “输给李石,是你没有选择,下皆知的事,你必须要去。但当你将那样一剑送入岁月之中,那时的你,也是没有选择的吗?”
  那个身形高大的剑修举着剑一剑一剑的砸着,任谁看了,都不会这是好剑。
  只会觉得粗鲁笨拙而野蛮。
  “如果要下雨,决堤淹死了世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张鱼,但是被你斩断河堤淹死了人,这又是谁的错?”
  “你为何闭口不提你从山河观带来的东西?”
  “我衣上有血也问心有愧,只是张鱼,你连自己的心都不敢问,你有什么脸面在这里着这样的东西?”
  那劈砍下去的一剑终于带了剑意。
  只是那柄一直横在身前的剑,同样也开始席卷着那样凌厉的存在。
  张鱼蓦然一剑挑开了陈怀风劈落下来的一剑,提着剑站在那里长久的喘息着。
  “够了。”
  这样一句话并不愤怒,很是平静,只是微微的有着一些颤意。
  那个白衣剑修的唇齿仿佛在颤抖着,提着剑斜垂下去的手亦是在颤抖着。
  陈怀风停了下来,握着剑深深的看着身前不远处的瞎子。
  “所以答案是什么?”
  张鱼攥紧了手中的剑,站直了身子,扬起头来,吹着那种带着仓皇意味的风。
  “因为他是应该死的人。”
  也许终究那个人是他师父。
  所以这个白衣剑修加了一个字。
  叫做应该。
  当这样一句话落向人间的时候。
  一切都沉寂了下来。
  春风不再,满河剑风席卷人间,怀中风雨垂帘而来。
  那个身形高大的剑修手中之剑松开而去,于身周化作剑光游走着,河滩之上,风雨剑意横流。
  “请。”
  往往得客客气气的。
  都是分高下决生死之事。
  蹲在草叶里的孩童所看见的最后一幕,便是那些流溢在人间的剑光,又被山河吞没了进去。
  这个孩童怔怔的站起身来,撞翻了身旁的酒壶,在那里四处张望着。
  河水仓皇,河滩凌乱,然而已经看不见那样两个饶身影。
  ......
  有某个从北方而来的道人安安静静的走在某处东海镇里,像是在闲走一般,却又时不时的向着人间张望着。
  东海人间有着许多创伤。
  一路走来自然都是如此。
  江山雪静静的四处看着,也许便是在想着不知道要多久,这片被那两个人打得一片狼藉的人间,才会恢复当初的模样。
  譬如镇某一条长街之上,便有着一道极为深刻的,在某个夜晚溢流至人间的剑意留下的剑痕。
  当道人从一旁走过的时候,身周都是下意识的有着道韵扩散,来抵御着那样的剑意的侵蚀。
  平和的剑意虽然也是凌厉的冰冷的,但是总归不会这般暴虐,令人心生寒意。
  江山雪安静的停在那一道剑痕旁,镇里幸存的人们都是远远的避让着这样一道剑意。
  所以那样一个道人出现在那里,自然是极为突兀的。
  有人好心的劝他离远一些,道人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那道剑意的意味已经浅淡了许多。
  一些东西总会在岁月里慢慢死去的。
  不止是人,也是一些故事。
  等到剑痕淡去,等到时间再走远一些,世人也便不会再这般深刻的想起东海那一夜的故事。
  于是人间安宁。
  只是难道先前的人间,便不安宁吗?
  担心高楼会塌,所以提前将高楼推倒。
  也许是合理的。
  只是这样一个道人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用这么决绝的方式。
  难道只是为了一些所谓的警示?
  世人永远各有各的想法。
  人不能尽知。
  尽知者非人。
  江山雪安静的在那里站着,却在某一刻突然抬起头来,向着远方看去。
  礼人间之事,哪怕做得再如何好,终究也是会留下痕迹的。
  在现而今的东海,什么样的两个剑修,才会打起来呢?
  故事自然明聊。
  这也是江山雪来的目的。
  他虽然恪守着白玉谣的教诲,尽可能的不要去想也不要去看那些故事。
  只是也正如那个女子所。
  陈怀风不能在这样的时候,死在那个白衣剑修手里。
  江山雪轻声叹息着。
  张鱼啊张鱼。
  这确实是一个王鞍。
  但也确实是一个令人棘手的王鞍。
  就像他的师兄一样——哪一个师兄都是。
  这个道人平静的离开了这个镇子,向着那样一处人间而去。
  ......
  有人向着东海来,自然也有人正在离开东海。
  当那片人间某一条河畔有剑修相争的时候,有人便站在了某些依旧遗留剑意的远山之上,静静的看着这片广袤而寥落的人间。
  人间时有剑光掠过。
  是东海剑宗的人,在当初避让而去,又在故事结束之后匆匆回到这片故土,与世人一同收拾着他们的旧河山。
  这样一个地方,大概谁都没有想过,会在千年的平静之后,发生这样一件事情。
  哪怕是当年大风朝建立之前的乱世,这片由那座高崖辐射而来的广袤地域,亦是整个人间极为少有的安宁之地。
  只是。
  那个背着一柄青色桃枝之剑的女子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想着在过去一年之中发生的那些事情。
  只是,在秋水死去之后,这样一座人间高崖,也许确实要从世饶视野里落幕退场了。
  这也许是一件令人叹惋的事——当年人间的四大修行之地中仅存的磨剑崖,正在缓缓从人间消失。
  命运是否是这样的,丛心并不知道。
  但是历史就是这样的。
  岁月就是这样的。
  人间会有新的代表着人间高度的存在在岁月里被推涌而出。
  那也不会是人间剑宗。
  丛心很是平静,很是坦然的想着。
  当丛中笑死在东海,当丛刃也死在东海。
  这个在千年里繁盛发展的剑派,也自然要向下而去。
  丛心一直在那里安静的看了很久,而后转身骑上了卿相的飞仙。
  如何来如何去。
  除了一抔微尘,什么也没有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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