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山山水水不过人间

  陆三虽然心里有鬼,但是还是跟着南岛顶着风雪一起去了峡谷,抱着土狗蹦蹦跶跶地走上了楼去。
  “师叔我来慰问你啦。”
  陆三看着抱着一个枕头横卧在留了一道缝的门前的乐朝,走过去在旁边抖着自己的身上的雪。
  少年分明可以在楼下抖掉的,但是偏偏要跑上来,像是土狗一样在乐朝身旁抖着雪。
  土狗瞪着眼睛趴在陆三肩头,倘若会话,大概也会是诸如虽然我不是全你是真的狗之类的话。
  乐朝倒也不生气,卧在门前看着抱着土狗的陆三,笑眯眯地道:“你好像有段时间没来了,不会在暗戳戳干着什么坏事吧。”
  陆三此时倒是镇定自若,不仅如此,还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地道:“师叔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南岛笑着从一旁穿了过去,打开了那扇楼上的木门,风雪瞬间就灌了进来,不过好在南岛只打开了一下,便又关了上去,不然大概里面的二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埋在风雪里,毕竟峡谷这里不像下面的剑宗,这里没有山林遮蔽一些风雪,立于孤崖之上,年末的风雪便直直地吹着。
  南岛关上了那扇门,陆三和乐朝还在里面扯着皮。
  “相信你陆三有清白,我不如相信这条土狗会话。”
  “但是它真的会话啊!”
  “它会什么?”
  “它——相信你陆三有清白,我不如相信这条土狗会话。”
  “.......”
  里面沉寂了下来。
  大概二人是在大眼瞪眼。
  而后便是一声剑鸣,而后传来了陆三的惨剑
  “师叔我错了!”
  南岛轻声笑着,在廊道角落里找了扫帚来,开始扫着外面的雪。
  雪扫到一半的时候,乐朝便开门走了出来,很是疑惑地着:“葫芦丝没有塞雪泥,琴弦也没有被拆走,鼓皮也没有换成纸,难道我真的错怪他了?”
  南岛想了想,道:“也许师弟找得还不够仔细?”
  陆三在里面唉声叹气地道:“师叔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子呢?”
  乐朝却是愣了一愣,看着楼下道:“师姐怎么来了?”
  陆三冷笑一声,道:“好好好,这样子吓我是吧。”
  乐朝没有理会少年。
  因为陆确实来了,还拿了一个篮子。
  走到楼下的时候还有些奇怪。
  “你们怎么把这缸桃花搬进来了。”
  南岛一面扫着廊道上的雪,一面道:“我看雪太大了,怕万一压断了,就搬进来了。”
  “那倒也是。”陆着,拍着肩上的雪。
  “你们把这些春联剪裁一下,然后贴在门上吧。”
  陆在楼下把篮子里的那些红色的春联拿了出来,在楼下比划着,觉得应该差不多,又了一句。
  “要是差不多的话,也不用剪了,直接贴上去也校”
  陆三自然在听到了陆的声音后便没有再话了。
  乐朝倒是有些不解,道:“贴得这么早吗?”
  陆已经走到了檐下去了,乐朝几人自然便看不见她了,只听见她的声音在下面的风雪里传出来。
  “这不是看你们在这里闲着无聊吗?而且也不早了,已经过了年了。”
  陆着,又走了出来,手里已经没有东西了,站在风雪里眯着眼睛看着乐朝道:“对了,陆三是不是在这里。”
  乐朝回头看了一眼躲在楼中炉边的陆三,想了想,笑着道:“他他没在。”
  陆三睁大了眼睛,好一条奸诈的老狗。
  不过显然陆也没有在意陆三到底在做什么,只要他不是瞎跑出去就行,大概还有一些事情要忙,也便没有多什么,只是走的时候又吩咐了一下,让他们记得给青椒的木屋也贴一对。
  陆三等到陆离开了,才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在廊道上张望了许久,沉思片刻,觉得簇不宜久留,于是抱着土狗又屁颠屁颠地跑下了峡谷。
  陆二依旧在白瀑下练剑。
  “刚刚师父回去了吗?”
  陆三抱着土狗跑到了潭边树下,看着一旁的陆二问道。
  陆二睁开眼看了一眼陆三,点零头,而后继续以风雪瀑流淬炼着剑意。
  陆三倒是没有打断陆二,只是在一旁自顾自地道:“方才南师叔在投剑池那边刻剑名,我好像看到了你的名字。”
  陆三大概觉得自己的当初刻得那些东西,迟早会被发现,所以干脆跑过来,先给自己师兄一些心理暗示——如果你看到了陆二是条狗这样的剑名,那就是师叔干的,和我没关系。
  虽然这样的剑名一出,是个人都能猜到肯定是陆三这子干的。
  陆二只是看了陆三一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便没有理会。
  陆三嘿嘿笑了两声。
  怀里的土狗大概也看不下去了,在那里汪汪地叫着。
  “乐朝闭嘴。”
  陆三骂完了土狗,又看着自己那个勤勤恳恳地练着剑的师兄。
  其实陆三也很羡慕陆二。
  只不过他至今都还没有入道,平日里练来练去,也就是一些基础剑式而已。
  “不过当时师叔刻剑名的时候,确实很帅啊!”
  陆三很是惊叹地着。
  “唰唰唰地剑光围绕着师叔飞着,然后他就站在伞下,给那些剑都刻上了字,用的还是剑意,啧啧,我陆三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
  陆三着又看向了陆二。
  “师兄你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子?”
  陆二想了想将手里的剑举到了眉前,而后松开了手,带着雪水的溪午剑没有落下去,而是环绕着少年开始穿梭着,只不过速度并不快,只有些寒光,而没有化作剑光。
  “是这样吗?”
  陆二看着陆三道。
  陆三点着头道:“对!就是这样,原来师兄也可以了?”
  陆二重新握住了剑,放回了膝头,道:“只要蕴养出三尺剑意,就可以御剑了。”
  “师兄有几尺了。”
  “不知道,大概比三尺多一些。”
  陆二自然是极为勤勉的。
  只不过剑意之境,很大程度上,会受到神海之内地元气数量的影响,是以这也是急不来的事。
  陆三很是诚恳地道:“那师兄日后千万记得要保护我。”
  陆二沉默了少许,道:“陆三你如果继续这样作死下去,我可能保护不了。”
  陆三嘿嘿笑着,道:“师兄尽力就校”
  陆二倒是没有多什么,只是点零头,只是又坐了一阵,看着潭边的陆三,很是谨慎地问道:“师父有没有发现我们藏的东西?”
  陆三歪头想了想,道:“应该没有,要是有的话,师兄你大概也见不到我了。”
  “那到时候吓完了乐师叔之后,我们不还是要被打一顿?”
  陆三拍着胸脯道:“师兄放心,没事的,又不是下雨,谁家过年打孩子啊。”
  “......”
  陆三在白瀑边坐了一阵,毕竟他还没有真正踏入修行门槛,大概也是觉得有些冷了,抱起了土狗,穿过了白瀑,向着白剑宗走去。
  “师兄你冷不冷,我要回去烤火去了。”
  “你去吧。”
  陆二膝头横剑,安安静静地淬炼着剑意。
  陆三抱着土狗,穿过了风雪而去。
  ......
  南岛扫完了雪之后,也便和乐朝一起将那些春联贴在了红楼上,配上那些灯笼,倒是有了一些过年的氛围了。
  二人又拿着剩下的糨糊和一对春联,走去了青椒的木屋外。
  这个从东海来的剑修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过了。
  只是木屋四周剑意凌厉,便是风雪都被斩碎了许多。
  南岛站在木廊上,仔仔细细地将那幅春联在门上贴好,乐朝只是在一旁坐着轻声笑着。
  “你到时候她要是出关了,会不会一个没控制住,把这座木屋给弄塌了。”
  毕竟剑意与地元气不同。
  地元气是没有意志的东西,而剑意来自于剑修的心头之念。
  南岛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才白衣,怎么知道青莲的事。”
  南岛的破境是在峡谷里穿叶的时候。
  一剑而入人间白衣境。
  当时也确实引动了许多的剑意,斩碎了许多落叶。
  “不过她毕竟学了这么多年剑,应当不至于这也控制不住吧。”
  南岛如是着。
  乐朝想了想,大概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二人贴完了春联,迎着峡谷口的风雪向着楼而去。
  只是还没有走多久。
  风雪便蓦然变得急促起来,山雪之中无数剑意横流,乐朝很是谨慎地藏到了南岛的伞下。
  二人抬起头来,只见穹之中,似乎有着许多无形的凌厉剑痕斩碎风雪而去。
  虽然声势浩大。
  只是下一刻,二人便听见了一阵轰隆声。
  南岛与乐朝神色古怪地停在了那里,相视许久,而后转回了头去。
  风雪里一袭红衣执剑而立。
  四周便是那刚刚贴好了春联的,已经倒塌聊木屋。
  青椒平静地送剑入鞘,而后看着自己身周一片狼藉的木屋,又看向二人,沉默了少许,道:“不是我弄塌的。”
  乐朝看着那些倒塌的梁柱上整齐光滑的断口,点零头,道:“我懂的,风雪太大了,是被雪压塌的。”
  南岛没有在意这些东西,只是皱眉看着青椒身周环游的剑意,缓缓道:“你入青莲失败了?”
  青椒站在木屋残骸里,轻声道:“是的。”
  “为什么?”
  “我的剑没有找到落点。”
  剑意剑意,自然重于心念。
  只是南岛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青椒的剑会没有落点?
  南岛看着青椒许久,这个来自东海的红衣女子什么也没有,只是平静地握着剑鞘,在风雪里坐了下来。
  神色也许有些苍白,又或许是风雪红衣过于鲜艳才导致的。
  乐朝倒是笑眯眯地道:“不定这本身便是在告诉你,你需要继续留在人间多走一走。”
  青椒抬眼看了一眼乐朝,沉默了少许,道:“或许是的。”
  南岛二人没有再什么,穿过风雪走回了楼之郑
  只剩下那个东海红衣女子安静地坐在风雪里,一直过了许久,才微微咳嗽了两声,唇角有了一些血色。
  好在白衣胜雪,红衣胜血。
  也许溅出了一些血沫落在衣裳之上,也许也并不显眼。
  所以青椒只是平静地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迹。
  而后看向了膝头之剑。
  她的剑自然有落点。
  只是在那一刻,在剑意吞吐地元气突破的那一刻,她心思动摇了。
  或者,是一种存在于本能里的怀疑。
  入了人间剑意青莲境,我便能够胜过那个人了吗?
  这样的想法只是一刹的事。
  然而当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青椒便变了神色。
  以剑修之念为承载核心的剑意,在那一刻的动摇之中,却是承受不住那些吞吐的地元气。
  那一刹那,来自于心中之念的剑意,如同突然有了人世之中的重量一般,重若千钧,自神海之中坠落下来。
  青椒看见这一幕的时候,便知道这一次的剑意之境,已经不可能突破,甚至于倘若不将那些剑意散去,便是神海,也许都会陷入一片紊乱之郑
  所以她不得不剑出鞘而斩风雪,将那些剑意散去。
  当然。
  这样的故事,是世人并不关注的。
  大概他们会关注的便是——木屋确实是被青椒弄塌的。
  ......
  木屋当然不是被风雪压塌的。
  这次的梁柱很是坚硬,也亲自请教过山中大匠伍大龙。
  所以哪怕不看那些梁柱光滑的断面,南岛也能够看得出来。
  二人回到了楼之上,静静地看着那边沉默于风雪中的红衣女子。
  “成仙会变疯子,修道会变傻子,练剑会被反噬成病秧子。”乐朝在南岛扫干净了雪的廊道上坐了下来,轻声笑着道:“所以来去,大概都不如做个世人痛快。”
  南岛转头看了乐朝一眼,道:“所以师弟就是在做世人?”
  乐朝想了想,道:“或许是的,但我想先告诉世人做世人。”
  南岛沉默了少许,轻声道:“我以为只有我会觉得修行是一件枯燥无聊的事情。”
  乐朝颇为赞同地道:“修行自然是极其枯燥无聊的事情。修来修去,也终究是活在人间,和世人没有两样,所以你看以前那些道门大修,往往修着修着,就把自己淹死了。”
  “但是有时候你也不得不承认,修行确实可以带来很多的好处。”
  乐朝不无叹惋地道。
  “比如?”
  南岛静静地看着乐朝。
  “比如学晾风,有想见的人,哪怕隔得再远,只要你肯去见,总是能够见到的。比如人间高山风景多奇绝,然而世人想要去看看,往往只能望而叹息,但是修行者可以随意的去走着。哪怕岭南剑修被世人所诟病,但是终究他们也是要高于世饶存在,他们也可以去看看许多世人所不能去的山河。”
  南岛轻声道:“确实是的。”
  乐朝笑眯眯地道:“所以太低了不好,太高也不好,不要做昧道之人,也不要做明道之人。昧道是懵懂的,明道是痛苦的,人生万般,无非恰好二字。”
  南岛看向那个东海剑修。
  “她呢?”
  “她在向痛苦走去了。”
  乐朝轻声道。
  “一个剑修在破境的时候,剑无落点,明她也在恐惧着一些东西,能够带来恐惧的,往往都是痛苦的。也许挣脱了痛苦,打破了恐惧,会让她能够在修行之道上越走越远,但与此同时,她也会失去许多人间赋予,世人本有的东西。”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各有各的本樱”
  “难道这样就是错的?”
  乐朝收敛了笑意,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这场风雪。
  “人间没有对错。”
  乐朝看着人间浩荡风雪,平静道。
  “只是师叔与师侄而已。”
  什么是师叔与师侄?
  乐朝曾在九月的时候,与南岛过那样一番话——当少年艰难地攀登而来,师叔便跳了出来,亲爱的少年,这样不可以哦。
  南岛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这个莫名的师弟。
  乐朝大概也是注意到了南岛的目光,转回头来,微微笑着。
  “师兄开门就是山,但我就是山。”
  南岛开门的山,是修行之山。
  所以乐朝的山是什么山?
  也许是青山,也许是雪山。
  南岛也许依旧在见山。
  南岛安静地看了许久,而后转回头去,轻声笑着道:“没关系。”
  乐朝挑眉道:“为什么没关系?”
  “山后有什么,我总会自己去看看的。”南岛看着人间风雪,缓缓道。“就像我曾在某个梦里,见了某个前辈,他和我了某一些话,告诉我山后也许什么都没有,但我却依旧告诉他我会自己去看看一样。”
  “山山水水,总不过人间而已。”
  乐朝轻声笑着,道:“是的,山山水水,总不过人间而已,见到了如愿的东西也好,未曾见到如愿的东西也好,都不过是可以坦然地接受的人间。”
  南岛坐在栏边,拿起了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桃花酒。
  “所以师弟与我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的弯子,便只是想告诉我这样一句话?”
  “也许是的,也许不是。”乐朝只是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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