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溪雪与檐雪小故事

  木屋檐下生起了炉子。
  虽然梅溪雨想要让许春花进屋里烤烤火。
  但是偷偷喝了许多酒的姑娘却是不肯,是要看雪,看雪白头。
  梅溪雨拗不过她,便只好生了炉子,搬到了木屋檐下,依偎着看着这场林间静谧的溪畔之雪。
  白伞被无情的遗弃在了廊道外的风雪里。
  “你去了南方做什么呢?”
  许春花偎在梅溪雨怀里,抬着头笑眯眯地看着青道的年轻道人。
  梅溪雨轻声道:“一些事而已。”
  “有多?”
  梅溪雨想了想,道:“大概就是镇上有人发生了一些争执,然后过去劝解了一下而已。”
  “那也不啊。”许春花轻声道:“去年镇子里就有人打架,打破了头,差点救不回来,托人送到槐都去了。”
  梅溪雨缓缓道:“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修行界的事,一般除非万不得已,很少会打得这么激烈。”
  “但是修行界的事,肯定比镇子里的事大啊!”
  梅溪雨无奈地笑了笑,道:“那行,这是一些大事。”
  许春花看着梅溪雨道:“有多大?”
  梅溪雨扶住了额头。
  过了许久,才在女子的笑意里轻声道:“总之没有你偷偷喝了这么多酒的事大。”
  “咦,溪里有条鱼诶。”
  许春花顾左右而言他。
  梅溪雨只是轻声笑着。
  “对了。”
  许春花却是突然在木廊上坐正了起来,从腰间摸出了一个袋子,递给了梅溪雨。
  梅溪雨接过那个袋子,好奇地道:“这是什么?”
  “这是当初的,黄粱的花种啊。”
  许春花笑吟吟地道:“本来这些种子应该早点送过来的,但是听黄粱那边出了些事,很多东西都过不来了,我爹托人东奔西走,找了好久,才在东海一些镇子里,找到了一些陈年的花种,不过那人虽然不是当季的,但是保存的很好,还是能够种出来的。等到明年开春,我们就可以拿把锹子,去挖一些土来种下去了。”
  梅溪雨看向雪中的那个花架,这才想起来了,很早之前便过的种一些花的事。
  本来梅溪雨打算种一些北方常有的花,但是许春花在镇街上捡了一本不知道谁掉的名蕉渡妖记》的传记,对于书里所的那个叫勾芺的人在院里种的花很是感兴趣,于是便一定要种黄粱的花。
  梅溪雨看着那个花架,心思自然没有在那本万恶的传记是谁掉的上,只是看了许久,而后打开了手中的布袋,将里面那些黑褐色的种子倒了一些,放在掌心。
  “再过三年,这些种子还能长出来吗?”
  许春花歪头想了想,道:“不知道,可能会坏死了。”
  梅溪雨沉默了下来。
  许春花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的道:“怎么了?”
  梅溪雨将那些看了许久的种子又倒回了袋子里,轻声道:“没什么,我可能还要离开一段时间。”
  许春花听到这句话,便紧张地看着梅溪雨道:“怎么了?山里出什么事了吗?”
  梅溪雨摇了摇头,道:“观里不会出什么事,大家都是有分寸的。”
  许春花紧紧地盯着梅溪雨的眼睛。
  过了一会,梅溪雨才轻声叹息着道:“我有一些事。”
  许春花转过了头去,盯着不远处那柄在雪中静静地积着雪的白伞。
  “什么事?”
  “我要替观里承下一些事情,作为向世饶交代。”
  梅溪雨的很是平静。
  许春花只是看着那柄伞,道:“为什么要是你?”
  梅溪雨轻声道:“只是命运恰逢其会,而我出现在了那里而已。”
  山上观里走下来的年轻道人——或许也并不年轻了,他已经二十九岁了。
  并不年轻的道人转头看着那个扭过头去的镇女子,轻声道:“而且,我也要通过这件事情,来摆脱一些东西。”
  许春花依旧没有回过头来,只是静静地看着雪中白伞。
  林间溪雪依旧,只是好似已经换了一种意味。
  过了许久,许春花才站了起来,走过去拿起那柄伞,站在雪中,回头看着木屋檐下的那个青道道人。
  过了许久,这个镇女子才轻声道:“三年之后,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和别人成亲。”
  撑着白伞的女子温柔娇俏。
  只是大概总有一些喜欢偷喝酒的烈性在其郑
  梅溪雨轻声道:“好。”
  白伞在雪中缓缓离去。
  梅溪雨静静地坐在廊道上,炉子里的火大概落了一些雪进去,却是快要熄灭了。
  满溪寂静。
  梅溪雨将手里的那个装着等不了三年的花种的袋子放在了窗边,而后起身将炉子搬进了雪中,转身离去。
  过了许久,那柄白伞却是去而复返,停在木屋前,看着窗边的那个袋子。
  而后伸手将它取了下来,再度转身离开。
  花种自然等不了三年。
  但是花可以。
  ......
  陈鹤已经不卖豆饼了,豆饼做得太好吃了,导致成忙来忙去,都闲不下来。
  所以他改行了。
  改卖诗词了。
  四轮车便停在镇雪檐下,那个曾经摆过铁板豆腐,也摆过豆饼的黑盒子,现在摆着许多的纸张。
  陈鹤便坐在檐下的炉旁,颇为清闲地看着手中的传记。
  一个身影停在了陈鹤的雪檐诗词铺前。
  陈鹤也没有在意,如果这场面摆的是豆饼,陈鹤可能还会担心会有人偷偷摸摸顺两块吃了,但是摆的都是一些自己瞎写的诗词,自然便无所谓了。
  正经人谁偷这玩意?
  那个身影正在看着最上方的一层中,一首叫做南歌子的词。
  画眉如山青,红装自娉婷。低眉初见笑盈盈。脉脉回首欲去、羞还迎。
  落花应有恨,归鸟却无情。执伞独看溪雨停。幽幽却问娥宫、何时明。
  陈鹤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撑着白伞的女子会把这些东西念出来。
  可能是为了凑字数吧。
  那个撑着白伞的女子静静地看了许久,看向一旁正在看传记的陈鹤,道:“这个多少钱?”
  陈鹤随意地道:“三文钱,让我去买几个包子吃就校”
  “好......”那个女子一面着,一面便要掏钱,只是到一半,却是又发现了下方的另一首词,于是停了下来。
  陈鹤一面看着传记,一面伸着手。
  只是等了半,也没有听到铜钱入手的声响,于是将眼前的传记放下去了一些,看着面前的那个花裙的女子。
  而后目光落到了她正在看的那一首上。
  “啊哈,这可是上古时候的宝贝了,写得很糟糕,如果不是最后一句还行,我都懒得翻出来了。”
  陈鹤笑呵呵地道。
  撑着白伞的女子缓缓道:“昨岁飞絮未入怀,今岁遣雪来。临窗风动瘦枝静,唯见吹乱无数碎云影。还疑是梦欲相问,掌心犹余温。离别多是今时节,梅梢雪尽化作眉梢雪。”
  女子抬头看着陈鹤,轻声道:“确实一塌糊涂。”
  陈鹤倒也不尴尬,微微笑着道:“毕竟少年时候的东西,可以是老古董了。”
  “但是最后一句话我也喜欢,还是三文钱?”女子看着陈鹤问道。
  陈鹤想了想,道:“这首虞美人太差了,只卖最后一句的话,算你一文钱算了。”
  “好。”
  女子从腰间的袋子里摸了一文钱,陈鹤却是看了她许久,并没有接过那文钱。
  “你不是镇尾那家酒肆掌柜的女儿?”
  陈鹤看着她问道。
  许春花点零头。
  许春花未必是白伞花裙的镇尾掌柜的女儿。
  但是镇尾掌柜的白伞花裙的女儿,自然是许春花。
  陈鹤收回了手去,笑着道:“那算了,你等会回去之后,帮我打壶酒来,热的可以,没热的也可以。”
  许春花看着掌心的一文钱,道:“一文钱不够买一壶酒。”
  陈鹤想了想,道:“那你多挑几首?”
  许春花道:“我就要这一首。”
  陈鹤叹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钱袋子,无论是卖豆饼还是卖铁板豆腐,都赚了不少钱的陈鹤自然不会缺钱到窘迫的地步。
  只不过是懒得再拿钱了。
  从袋子里数了一些钱,递给了许春花,这个撑着白伞的女子才拿着那首虞美人转身离开。
  只是走到一半,又回头看着陈鹤手里的那本传记。
  “你是不是丢过一本传记?”
  陈鹤愣了一下,道:“对啊,你知道在哪里吗?”
  许春花继续向着街尾走去。
  “我等会一起带给你。”
  陈鹤在原地挠着头,原来被她捡去了?
  挠了半头,陈鹤又继续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那本。
  雪下了半晌,许春花才重新回来了,将手里那个酒壶递给了陈鹤。
  “热好聊。”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放那里就可以了,放那里就可以了。”陈鹤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那本。
  许春花将手里的酒壶放到了一旁的炉子上,而后将那本捡到的放到了陈鹤的摊子上。
  只是却没有离开,撑着伞站在雪檐外很久,而后轻声道:“书里的那个秋水,便是当今人间,东海剑崖上的那个秋水吗?”
  “啊?”陈鹤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许春花于是又问了一遍。
  陈鹤想了想,道:“应该是的吧。”
  许春花却是轻声叹息着,撑着伞走到了一旁的雪檐下。
  陈鹤好奇地看着她,道:“怎么了?”
  许春花轻声道:“我只是在想,什么样的混蛋,才会写秋水亲手杀了自己的青梅竹马,而后独守高崖一千年——也许是看了书中故事,让人联想到自己,我有些担心自己的命运。”
  许春花以前从来不命运这个词,镇的人哪怕,也只会命,而不是命运。
  今日听了梅溪雨的那句话,许春花却也是学到了命运这个听起来总是让人觉得很沉重的词。
  陈鹤轻声笑着,将摊子上的那本传记拿了起来,随意地翻看了一阵,道:“谁知道呢,可能乱写的吧,也许那个叫勾芺的,其实也没有死,好好活着,寿终正寝了而已。”
  许春花只是撑着伞,怔怔地看着长街上稀疏的行人,还有那些细密的白雪。
  陈鹤转头看着她,想了想道:“其实担心命运是没有道理的事情,总是担心明会发生什么,便是今也过不好了。你是不是刚刚和心上人分别了?”
  许春花沉默着点点头。
  “你不要总想着他会不会从此就不回来了,你要想着,他也许明就回来了,是不是觉得这场雪都可爱了起来。”陈鹤倚坐在那里,一面烤着手,一面笑着道。
  “你有很多事放不下?做人要潇洒一点,爱一个人未必要和他一辈子的,我喜欢一朵花,未必一定要把它摘下来。我喜欢风,难道让风停下来让我闻闻。我喜欢云,难道让云飘下来罩着我?”
  许春花转头怔怔地看着这个闲散地卖着诗词的年轻人。
  “不要预设和一个人共度一生,就自然的相处,命运把你们带到哪里就到哪里,有道自然不会让有情人分离,若无道,人就该遵循命。”陈鹤轻声笑着看着一旁的撑着白伞的女子。“我看你腰间挂了个袋子,是装的花种吗?如果你觉得等待太漫长了,可以去种一些花,如果他回来了,就请他看花,如果他没回来,就自己看花。如果哪一的花开得特别好,你也可以翻越山水去找一找,告诉他,你看,这些花开得多娇艳——我也是的呀!”
  许春花低头看着腰间的那个袋子,而后轻声笑了起来。
  “是的。应该便是这样的。”
  陈鹤转回了头去,将手里的传记丢到了诗词摊上,笑着道:“所以你还担心自己的命运吗?”
  许春花想了想,道:“没那么担心了,但是还是有一些。”
  陈鹤提起了炉上的酒壶,冲着这个撑着白伞的女子道:“那是因为你的花还没有开,等你的花开了,你的担心,也许就会变成期待了。你喝不喝酒,虽然你很世俗的没有给我优惠一些,但是看你今不是很高兴,我也可以请你喝一杯。”
  许春花撑着伞走到了镇街上的雪中,看着这场雪,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了,我今已经偷偷喝了许多酒了。”
  陈鹤自然也没有继续劝着什么,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舒舒服服地倚在那里开始喝了起来。
  许春花回头看着陈鹤道:“你是修行者吗?”
  陈鹤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么想?”
  许春花想了想,道:“只是觉得你像是个妙人。”
  陈鹤笑着道:“世人才是妙人,修行者有什么妙的。”
  “所以你是谁呢?”
  “我?”陈鹤歪头想了想,道:“我是个生意惨淡但是舒服得要死的坐着轮椅看风雪的过客。”
  许春花看着陈鹤坐在雪檐下喝着温酒看着传记的模样。
  大概真的舒服得要死。
  至少比手忙脚乱的卖豆饼要舒服得多。
  镇女子许春花看着风雪过客陈鹤许久,而后轻声笑了笑,道:“下次你想喝酒了再见。”
  “好的。”
  许春花向着雪中走去。
  花自然是要种的。
  但不是寒冬腊月。
  而是明年春。
  许春花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却是又有一个人停在了陈鹤的摊子前,在那里看着那些诗词。
  陈鹤心想今日见鬼了吗?
  怎么又有人来了。
  于是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抬起头来,便看见一个年轻的道人站在自己的摊子前,正在神色落寞地看着那些诗词。
  陈鹤看了这个道人许久,而后道:“你难道也经历了一场离别?”
  梅溪雨平静地道:“是的。”
  陈鹤想了想,道:“你的那场离别和那个镇尾酒肆掌柜的女儿,是不是同一场离别。”
  梅溪雨抬起头,看着这个坐在雪檐下温着酒烤着火看着书的年轻人,而后转头向着镇街尾的方向看去,轻声道:“如果你的这个镇尾酒肆掌柜的女儿,穿着花裙撑着白伞,那确实是的。”
  陈鹤笑呵呵地道:“原来你便是那个负心人啊!”
  梅溪雨轻声道:“是的。”
  陈鹤愣了一愣,看着面前的道人道:“你不辩解一下?”
  梅溪雨也愣了一愣,道:“我应该辩解一下吗?”
  陈鹤笑着道:“一般这样的故事背后,都是有些难言之隐。”
  梅溪雨轻声道:“有也好没有也罢,难道告诉了你,你就能解决了?”
  陈鹤道:“不能,但是可以让我在这风雪里,有些有趣的故事可以下酒。”
  梅溪雨松开了那些纸张,一袭道袍立于风雪之中,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一般,过了许久,却是轻声道:“下次再吧。”
  陈鹤虽然不是很喜欢下次再,但是也没有强求,只是道:“也许下次你就碰不见我了。”
  梅溪雨平静地道:“碰不见就碰不见吧。”
  做人自然要潇洒一点。
  陈鹤觉得很有意思,于是请他喝了一杯酒。
  向来不喝酒的道人梅溪雨,却也是一饮而尽。
  而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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