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破混沌!

  “让子卿回驰天庄来,他的事以后由玉溯接手。”尊主侧头对勿横道。
  “是。”勿横恭敬领命。
  与奚忍即刻便离了庄院,下山而去。
  七天后,另一个人来到山庄。
  长衫玉面,手执玉箫,静如无风古树。
  同样与尊主行了大礼。
  于是,幽绝每日除修炼之外,便随此人学习识字念书。
  稍长时,子卿便将各家学说、史书典籍、兵家所用皆授予他。
  这日早间,幽绝晨起仍去尊主屋中请安叩头。
  未至门前,忽见莫行抱着一个人匆匆自屋内出来。
  暗听、郑得皆跟在其后,神色紧张。
  看莫行怀中之人身形、再细看其脸,正是尊主。
  他此时紧闭着双眼,脸白如纸,唇色灰暗。
  幽绝大惊,亦忙跟在三人身后。
  莫行抱了尊主转向左边一间房间。
  这间房间一直锁着,从未打开过。
  暗听却转身往右走去。
  郑得先上前,掏出一把细长的金色钥匙,迅速将门打开。
  莫行抱着尊主,随即踏入屋内。
  房中放着一个沐浴用的大木桶,郑得进得门来,便迅速将上面的大盖子打开。
  莫行将尊主抱至木桶旁,轻轻放进大木桶内,扶他半坐好。
  余兴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来,倒进了大木桶内。
  这个木桶极其硕大,足以容下三人同浴。
  那水显得极为不平常。
  泛青的绿色中隐隐透着些黑,随着腾腾的热气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儿。
  暗听也已提了一大桶水进来,与先前余兴所提进来的一样,浓烈的药味儿扑鼻而来。
  子卿也已来至屋内,侍立在旁。
  莫行迅速地将尊主身上衣衫除尽,余兴并暗听将提来的药水缓缓倒入大木桶内。
  尊主则半躺在木桶内,蒸腾的雾气不一会儿就将他整个人重重环绕起来,如云雾一般。
  幽绝在旁只讶然地愣愣望着,只见尊主的额头上迅速地冒出一些水珠,逐渐地整个身子的肌肤便泛起了殷红之色。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雾气逐渐稀薄了。
  余兴又提了一大桶热水来。
  暗听将浴桶中的水取出约一桶,余兴将新的热水缓缓倒进浴桶中,热腾腾的雾气又再次重重氤氲。
  尊主闭着眼坐在硕大的木桶内,一动不动。
  余兴与暗听不断地更换着桶内的药水,直到尊主的唇上血色再起。
  莫行将尊主小心抱起,郑得便用宽大柔软的布将他身上揩拭干净,重新穿上方才的长衫。
  莫行再将尊主抱回寝处,子卿、暗听便在门外立候。
  直到莫行替尊主盖好暖被,退身出来,方各自散去。
  幽绝从未曾见过这般情状,无处插手,此时只默默地站在尊主的床边。
  尊主的身体一直以来似乎都不太好,他的脸色总是那样苍白。
  但像今日这般情景,幽绝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陪在一旁。
  暗听他们已然离去了,莫行回身见幽绝尚呆立在屋内,便对幽绝道:“你自去吧,尊主需要休息。”
  “我、想在这里陪陪他……”幽绝望着莫行,小声道。
  莫行望了望躺在榻上的尊主,也不再多言,只将门掩好,自行去了。
  屋中便只剩下幽绝一人。
  尊主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还未醒转。
  他睡在那里,身上那种摄人的气势似乎也收去了很多,倒让幽绝忽然觉得亲近了很多。
  但他还是未敢靠他太近,只站在床前稍远一点的地方默然望着他。
  黄昏时分,尊主仍未醒转。
  莫行来将他抱起,仍进到左边的房间内,将尊主放入那个大木桶中。
  余兴、暗听仍然取来如晨间一般的药水,将尊主泡在那说不清是黑色还是绿色的水中。
  然后仍由莫行将尊主抱回房中。
  他们都出去了。
  幽绝仍然一个人留在了尊主的房间。
  夜渐渐地深了。
  忽闻得院中树木之间风语稠密,似乎要下雨了。
  房间中只点着一盏小灯,幽绝独自立在床前,望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他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苍白得似乎轻轻碰一下便会流出鲜红的血来。
  如果,这血液流尽,他是不是就不会再醒来?
  幽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想,但是这种想法让他自心底里感到害怕。
  窗外风声呼啸,终于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一会儿,屋檐上、树枝上雨点滴落的声音也清晰地传来。
  微微的寒意从四面八方透进房中来。
  幽绝打了一个寒颤,忙走上前去,将尊主身上的被子盖了盖严。
  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肩膀。
  他的肩膀很宽大,但是,显得有点瘦弱。
  幽绝忽然觉得有些鼻酸,但是他立刻忍住了。
  不能哭,跟着尊主的人,是不能哭的。
  那肩膀上的余温还留在他的手上,他忽然觉得身体里某种温暖的东西正在缓缓升起。
  这种温暖、祥和的感觉,在他将那棵断折的蒲公英重新接上的时候,也曾强烈地感受过。
  这种暖暖的气流,让他忽然很想与他亲近。
  于是,他轻轻握住了尊主的一只手,这只手亦同样苍白。
  他忽然在心中有些急切地期盼着,期盼他这一刻就能睁开眼来……
  身体中那股暖暖的气流慢慢流向他的指尖,微微的青光泛起在相握的两只手上。
  这气流并不似从前那般强烈,只是微弱的一点点。
  但是似乎有了效用。
  躺在床上的尊主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见幽绝正跪在自己床边,从他的手上传过来一股温暖的气流,那微微的青光虽然极为稀薄,但是他却清楚地看到了。
  他立刻坐起身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幽绝,眼神如刀,让人不寒而栗。
  幽绝见他睁开眼睛,心中无限欢喜,并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绽开笑颜道:“师父!您终于醒了!”
  尊主又盯着他望了一回,掀开被子,双脚踏地,站了起来。
  “师父,您躺着吧,天还没亮呢。”幽绝忙道。
  尊主望了他一眼,脸色缓和了一些,道:“你过来。”
  幽绝便走近他。
  尊主拿过他的手,把了一回脉,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为什么在这里?”尊主望着他问道。
  “师父一直没有醒,我、我想陪着您……”幽绝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你很担心我吗?”尊主道。
  幽绝点了点头。
  “如果我要你去杀人,你会吗?”尊主似乎淡淡地问出这一句话,然而声音中却充满了摄人的力量,和某种渴求的欲望。
  幽绝却大吃一惊,抬起头大睁着眼,直望着他。
  “下去吧,让莫行进来。”尊主不再看他,走至桌前坐下,拿出一张纸来,不知写些什么。
  幽绝便退出来,来至莫行房间。
  他的房间也还亮着灯,莫行正站在门口。
  见他来,便朝他走过来。
  “师父要见你。”幽绝道。
  “知道了。”莫行自往尊主房间而去。
  雨还在倾盆而下,比先前似乎更加猛烈。
  风吹过来,将微微的雨丝刮到脸上,冰冷如雪。
  如果师父让我去杀人,我去吗?
  幽绝在心里悄悄地问自己。
  次日,尊主恢复如常,仍至花园内指点幽绝修炼。
  幽绝更加勤奋苦练。
  一个多月后,勿横再次来到驰天庄,带来了一样东西。
  是一个与尊主曾经用过的那根手杖相似的另一根手杖。
  只不过,它的杖头雕刻的是一张白发长须的猿脸,双眼却是炽焰的火红。
  尊主将幽绝叫到跟前,对他道:“你可识得它吗?”
  幽绝陡然见了这根手杖,那些永不愿再想起的片段又清晰地在脑海中映现出来。
  这不正是自己身体中的那个怪兽吗?
  幽绝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幽绝,过来!”尊主望着他,那声音中不可抗拒的威严又增添了几分。
  幽绝往前挪了两步。
  “子卿,你可识得它吗?”尊主转向侍立于左的子卿问道。
  “白首猿面,长须赤足,朱厌一现,天下大兵。”子卿拱手答道。
  尊主微微颔首:“不错。天下人皆知朱厌乃凶兽,朱厌一出,必遭兵祸,天下大乱。然而,却不知它真正的来历。”
  尊主望了望手中朱厌的手杖,缓缓道,“洪荒之时,天地混沌,世人尚不知所依,兵伐不休。战乱之中,有一族在战乱中逐渐吞并了其他部落,强大起来,将周边的小部落尽归旗下。这一族称作尤族,尤族之长称帝,号为尤帝。尤帝君威如山,所到之处,敌军无不溃败亡北。而朱厌正是当时尤帝所乘坐骑。朱厌到处,尤帝必至,战乱兴起,兵戈相向。经过十数年,尤帝兼并部落数十个,得数千里疆土。尤族也由一个小部落,变成了一个令无数部落望风归顺的强大国家。”
  言至此处,尊主的眼中、脸上皆散发出熠熠的光彩来,仿佛正望着一个横兵戎马、所向披靡的神话。
  “子卿,”尊主侧头向左道,“你可知我浣月国自何而来?”
  “是。”子卿答道,“一千年前,浣月国分为尺除、凤鸣、散寰、纣无、奇嗤等十几个小国,灏明国主以三千里国土、五万将士征伐天下,将各个小国收于旗下,建立了而今的浣月国。”
  “子卿可知浣月为何意?”尊主道。
  “长月万里,洁净无尘,普照天下,休兵养和。”子卿道。
  “如月之静,休兵一隅。这不过是长年征伐,一时的休养之计罢了。”尊主微微点点头道。
  子卿道:“相传当年国主驰骋沙场,战无不胜,身边正有一员大将,法力无边,战力无穷,驱动法力之时,白须长髯,猿面兽身……”
  “子卿果然深知。”尊主点头道,“人皆传朱厌一现,天下大兵,殊不知是先有了人间争战,才有朱厌护佑明主,收囊天下。”
  他目光落在幽绝身上,“幽绝、到我身边来。”
  幽绝初闻此言,如混沌中的一缕穿云而出的光线,正听得入神,忽闻师父呼唤,直将眼望着尊主,忘了作答,只提步走到尊主旁边。
  尊主回身望着身后墙上的巨幅图画,朗声道:“如今我浣月国蓄力已久,而周边各国一直犯我边境,正是纵马天下的大好时机。”
  侧头望着身边幽绝,神采飞扬,“幽绝,你的出现、正是最好的见证!你、就是我浣月国的战神!浣月之大兴,皆在你我!”
  自现了朱厌之相以来,幽绝一直自认自己是一个不为世人所容的怪物,今日尊主所言,真是如天外惊雷,滚滚而至,炸开了心中的阴霾与混沌。
  原来,我并不是一个怪物,不是凶兽,而是……
  他扬起脸来,迎着尊主明亮灼人的目光,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光明与悸动。
  “师父……”他轻轻叫出一声,声中微微带着颤音。
  尊主将手中朱厌的手杖,向他递过来。
  幽绝望着它,不再觉得害怕、罪恶,伸出手来,将它接在手中。
  凝视着杖上那双赤红的眼睛,感到体内涌动的热血与这双眼一般火热、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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