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纪慕云没有见到花家的人。
  莺歌打听回来,“四小姐的婆婆和伯母到了家里”,“老爷和六太太去迎接”,“到了外院摆酒席”,“客人到内院来了,去看喜少爷”。
  傍晚曹延轩才露面,眉宇间有着“完成一件事情”的轻松,更多的是忧心与操劳,说了句“把话说清楚了。不合离,喜哥儿留下”就不吭声了。
  听起来,是花锦明和珍姐儿对外顶着夫妻的名头,实则分居两地,各过各的日子。这样一来,世人不会说曹家嫌贫爱富,落井下石,喜哥儿也不用交给花家了。
  纪慕云拍拍胸口,“如此最好,四小姐安心调养,喜少爷跟着您,长大读书也好,练武也罢,丹青下棋,若是算术好,管着家里的铺子。”
  有她这么说,曹延轩心里舒服一些,端起茶盅“随他做什么,平平安安就行了。”
  孩子跟着谁,就和谁亲近,珍姐儿这辈子有儿子在身边,生老病死有了依靠。
  可这么一来,花锦明回到金陵,纳妾、生庶子女就是必然的了,若是有心,带过来给珍姐儿磕个头、敬杯茶,若是偷懒,亦或不把珍姐儿放在眼里,根本就不必告诉曹家。
  喜哥儿乃是花锦明的嫡长子,按理该继承花家二房和花锦明的财产、人脉和名声,如今花锦明功名上没指望了,财产方面,会给他一份,多的会留给更亲近、更喜爱的庶子女。
  因两人是嫡亲妯娌,又是无人处,三太太便说了心里话:“四丫头那个性子,再好的日子,怕是也过不长。”
  纪慕云把画像放到左边,“若是舍不得丈夫和儿子,就告诉丈夫,告诉公公婆婆,我既然嫁进来了,就是花家的人,要在花家过一辈子。之后服侍丈夫,孝敬公婆长辈,抚养儿子,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她想了想,柔声道“换成是我,花家一出事就要想清楚,是和花锦明过日子,还是回家来?”
  话说回来,两人背靠曹延轩和曹家,这一辈子不会挨饿受冻,比普通人强百倍,若和媛姐儿、玉姐儿琳姐儿和金陵姐妹们比起来,就只有仰视的份儿了。
  这句话,六太太是赞成的,想想也发愁:“好在有七叔,四小姐的日子是不用愁的。”
  事关曹延轩的嫡长女,珍姐儿又是那个脾气,纪慕云决定不触霉头,把话题转开,问起喜哥儿的身体。
  纪慕云喜欢媛姐儿的态度:珍姐儿对媛姐儿再不好,也是在家里,对外,两人是曹家女,尤其是七房的女儿。
  媛姐儿听说了,难免胡思乱想,到纪慕云处念“怎么会这样?”
  媛姐儿固执地很,“我就是很怕,姨娘,若是也遇到了,该怎么办?”
  很快,珍姐儿的事情在府里主子间传了开来。
  以珍姐儿和花锦明的冷淡,喜哥儿与花家长辈、堂兄弟姐妹不可能有情分,只能指望曹家的表兄弟了。
  日子长了,珍姐儿母子的日子就很难了。
  见媛姐儿没吭声,她继续道:“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若花家和我们家反过来,日子还能过,现如今,还不如好聚好散,免得日后落埋怨。”
  想到再过两月,自己也要离开家,到一个陌生地方,和一个几乎是陌生的男人朝夕相处,媛姐儿想想就心怀畏惧。“姨娘,四姐姐虽然,虽然脾气大了些,可,可花家的事,也不是四姐姐愿意的。花家未免也太无情无义了些。”
  三太太撇一撇嘴,“这种事情,男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等花锦明回了金陵,还不是想纳几个就纳几个,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自打去过雍和宫,纪慕云便画了一幅白檀木佛像,挂起来给媛姐儿照着描,安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四小姐跟着七爷,日子能过得安稳。”
  “夫妻之间的事,旁人谁也说不清。只能说,四小姐和四姑爷的运气差了些。”她细细告诉媛姐儿,“若没有花家的事,两人磕磕绊绊的,总能过日子;花家如今那个样子,和我们家差得实在太远了。”
  这种事情,最好谁也不要遇到了,纪慕云安慰“傻孩子,哪里那么巧,都被我们家赶上了?”
  又低声说“听说那日,花太太本来是不同意留下孙子的,还是花锦明说,四小姐生的时候遭了罪,花太太才不说话了。”
  这个道理,媛姐儿是明白的,心事重重地拉住她衣袖:“姨娘,若是,若是鲁家也和花家一样?”
  三太太本来打算过完年就回金陵,因媛姐儿的婚事定了下来,便打算吃完喜酒再走。听了这话,私下告诉六太太:“总算把喜哥儿留了下来。”六太太也吁一口气,“可不是,七叔没白忙活一场。”
  “就算花家落魄,家里的财产还在,加上我手里的嫁妆,日子是不发愁的,而且七爷这边,必定心疼我,明里暗里贴补我。”
  “花锦明虽然不能科举了,身上的功名还在,又有我们家帮衬,想做生意也好,当甩手掌柜也罢,读书、丹青、岐黄、游山玩水,日子怎么不是过?喜哥儿虽不能科考,喜哥儿的儿子就能读书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媛姐儿听得连连点头。
  纪慕云把砚台放到右边:“若是我心里过不去,不愿在兄弟姐妹间失了颜面,看不上花家,看不上花锦明,就告诉七爷,告诉家里,和花锦明好聚好散,大归回家里来。”
  “有七爷在,必会给我做主,过两年,给我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虽然,虽然少年夫妻情最重,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后来的丈夫愿意和我过日子,我自然也能和人家举案齐眉,再说还有家里呢!你说对不对?”
  媛姐儿忙说:“可,喜哥儿怎么办?”
  “有的时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顾得了东,就顾不了西。”喜哥儿比昱哥儿小不了几岁,纪慕云也是关心的,轻轻叹口气:“这就是为难的地方,旁人是帮不上忙的,需得自己拿主意。六小姐,你记着我一句话,这世上,不怕选错路,只要是自己拿的主意,再难也能走下去;最怕的就是既要往东,又看西边好,左摇右摆的拿不定主意,白耽误功夫,也落不下好下场。”
  媛姐儿望着她郑重其事的神色,一下子恍然大悟:珍姐儿可不就是这样?一边对花家心怀怨恨,看不起花家,对花家长辈无礼;一边心底又舍不得丈夫,舍不得昔日情分,最终和丈夫、婆家离心,一步步闹到和离的地步。最后留住了儿子,失去了丈夫,顶着纸面姻缘孤独终老,这辈子一眼看到头。
  “我记住了。”媛姐儿脸色发白,十分认真:“一定会注意的。”
  纪慕云心里嘀咕“可别吓到了”,安慰道“这世上的事,还是好的比坏的多。你啊,收拾收拾东西,敷一敷脸,安心出门子吧!”
  听到这话,媛姐儿脸红了,按照刚才的思路讲起来:“待我过去了,一定好好孝敬鲁公子的母亲,还有鲁公子的父亲。”
  鲁惠中父母是商户,虽是兄长,论起身份就不如堂弟鲁常宁了。
  见纪慕云赞许地点点头,媛姐儿又说:“鲁公子下面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到时候,我一定帮着家里把弟妹照顾好。鲁公子家里没我们家大,人也没我们家人多,我和四姐姐一样带四房陪房过去,也不知道够不够地方住.”
  新嫁娘都是这样子患得患失的。纪慕云拍拍媛姐儿手背,温声道:“六小姐,待你过去了,不妨缓一缓,看一看再说。”
  媛姐儿不解,她便细细解释:“鲁公子家里和我们家不太一样:鲁大人是二甲进士,鲁公子的父亲是长子,管着家里的生意,身上却没有功名。鲁公子这一辈,弟弟和鲁大人的儿子都还小,看不出前途,两家人都指望着鲁公子。”
  “老爷把你嫁过去,一是与鲁大人交好,鲁家不会亏待了你,二是看好鲁公子这个人。”她笑道:“不过,男人看事情和我们女人家不同,与你日日打交道的其实是鲁公子的母亲鲁太太、鲁夫人和两位鲁小姐。你嫁过去,先不要急,看清楚每个人的脾气秉性,谁打理家务谁对外应酬,谁喜欢什么谁不喜欢什么,谁大方些谁节俭些。”
  “鲁公子有两个弟弟,孩子方面的事,你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不像花家。若你进门就有了身子,自然是好,若一时没有,鲁太太必然手把手带你学习家务。六小姐,我们家比鲁家富裕,老爷又看重你,你的嫁妆必然比两位鲁夫人、鲁公子未来的弟媳和两位鲁小姐贵重。”
  听到这里,媛姐儿忙忙说:“我想过了,正想请姨娘帮着定一定:父亲给我准备了田产、铺子和宅院,因我嫁在金陵,宅院就买在京城。正是姨娘说的,我是长子长媳,理应帮着长辈,把家里担起来。京城居,大不易,我想和婆婆商量,把每年的收益.”
  “是和鲁公子商量。”纪慕云打断她的话,纠正道:“鲁太太是你的婆婆,鲁公子却是你的丈夫,只要你和鲁公子一条心,家里势必重视你。再说,你和鲁公子商量嫁妆收益,正好看一看鲁公子这个人。”
  媛姐儿睁大眼睛,“姨娘是说.”
  “鲁公子会读书,是最好不过的,可过日子离不开钱,鲁公子对待钱财如何,我们还不知道。”纪慕云把当年姨母教过自己的东西搬出来,“若是鲁公子让你把嫁妆收着,你就欢欢喜喜过日子,吃公中的用公中的,逢年过节给身边人打赏,遇到家里人的生辰,备些贵重的礼物。若鲁公子心安理得用你的嫁妆钱.”
  媛姐儿一下子紧张起来,“那,那怎么办?”
  东府庶女秀姐儿的夫婿,就总想动用秀姐儿的嫁妆,令秀姐儿十分烦恼。
  纪慕云给她一个“莫慌”的眼神,“若真如此,你就把小钱拿出来用,大钱捏在你手里,左右大件的东西是动不了的。然后你想办法,把这事告诉你婆婆,看你婆婆怎么说。若你婆婆训斥鲁公子一顿,让你把嫁妆给孙子孙女留着,方则罢了;若你婆婆觉得无所谓,那,六小姐就要小心了。”
  多得是夫家是个空壳子,想方设法掏空媳妇的嫁妆,媛姐儿就听琳姐儿说过,玉姐儿一个闺蜜遇到这种事情。
  媛姐儿试探,“那,我就告诉爹爹?”
  纪慕云摇摇头,“你是嫁出去的姑娘,只要鲁公子不宠妾灭妻,不对你动手,不变卖你的嫁妆,老爷也没好的法子。我是说,若丈夫和婆婆都靠不住,六小姐还能指望儿女。只要你生下儿女,对婆婆恭恭敬敬,又有老爷撑腰,鲁公子就不能对你如何。”
  “六小姐,说一千道一万,我是想劝你,女人家嫁了人,丈夫是第一位的,只要和丈夫过得好,些许小钱不必放在心上;若丈夫不争气,或者有外心,你就得留心些,拿好手里的钱、顾好身边的人。”
  “夏竹几个,是府里调养出来的,对你最是忠心不过。万一姑爷看中了,你要问过夏竹几个的意思。”她压低声音:“依着我,嫁过去站稳脚,把夏竹几个嫁给姑爷身边的小厮、伴当,日后用得着。”
  媛姐儿听得心服口服,连连点头,心里想“姨娘真厉害,难怪姨娘进了府里,过得这么好。”
  今日昱哥儿找宝哥儿玩耍,不在院里,两人一个问的诚,一个答得真,说了一个下午的私房话,曹延轩回来,媛姐儿才忙忙走了。
  曹延轩好奇,“说了些什么,这个时候了。”纪慕云便把媛姐儿的紧张忐忑讲了,“六小姐舍不得家里,我心里也难受。”
  养女儿就是这点不好,早晚送到别人家里,曹延轩唏嘘,“好在鲁家祖籍离金陵不远,骑马就过去了。我打算给她多些嫁妆。”
  他说的“多给”,是比照曹家嫁女儿时两千两的公中惯例。以三房为例,嫡女贵姐儿嫁妆五千两,庶女素姐儿只有两千两。
  西府只有曹延轩一位男丁,手头比东府兄长宽裕得多,嫡长女珍姐儿出嫁时,连带王丽蓉的嫁妆和私房银子贴补,总共两万两嫁妆--当然,为了家族颜面,写在单子上五千两,私下造册、给花家过契的才是真实数目。
  纪慕云赞道:“鲁公子是长子长孙,下面弟弟妹妹,六小姐嫁过去要主持中馈的,您贴补些,她以后也站得稳些。”
  “大件家具料子,和她姐姐一个样,我私下给她四千两压箱银。”京城地价比金陵贵,曹延轩给媛姐儿买的陪嫁院子是三进的,地段颇佳,用了两千余两。“加起来差不多了。”
  这么算起来,媛姐儿的嫁妆过了一万二千两,纪慕云开箱笼拿出一袋珍珠:“前年过年,您带回来的。我想给六小姐添些东西,钗簪什么的,样样是您给我的,我舍不得,打算把这珠子给六小姐做个项链,或者打个珠钗。”
  曹延轩心情好了一些,接过来拿出一颗珍珠把玩,“从广东那边过来的,很是难得,你留两颗吧。”
  她笑道:“有您在呢,还怕没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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