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兰闺人在

  庭院寂静,花开花落自无声,是浮生里难得的静好。
  媞祯慵懒一个转身,闭目养神,只听有轻微的脚步声徐徐靠近,是男子的脚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所以依旧睡着,想看他如何。
  他噤声文绣文鸳的请安,挥手让她们退下,独自坐于床头。缓了一阵儿,听他轻轻“咦”了一声,温热的气息迎面而下,唇瓣映在她眉心、眼睛、嘴唇……
  缓缓而下,蜿蜒至锁骨,轻轻的碰触感让肌肤发痒。媞祯再忍不住,睁开眼轻笑出声:“老大不小还爱戏弄人——”
  温钰满目皆是笑意,刮她的鼻子道:“早知道你是装睡,装也装不像,眼睫毛一个劲的发抖。”
  她娇嗔地贴进他怀里:“谁让你搔人家痒来着,怎不知人家是真睡着了。”
  她抬眉敛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怎么今天下朝下得这样早?”
  温钰只握着她的手看不够一般,眸中尽是清亮的欢喜,“我只担心你。吴斌生说你胎像有些不稳,说不许这样不许那样,我心里记挂的厉害,自然要早早回来。”
  不觉眸间懵出一丝忧虑,“也幸好吴斌生嘱咐了一堆,知道怎么做,我心里头也安生。如今好好静养,得我亲自看着才能放心。”
  兴许是想到从前他才想起这番话。尤其是媞祯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他第一时间知道的资格都没有,还是在宫中的消息散播出来,才有了一点点欢喜,也紧紧是一点点欢喜之后,更多的是无尽的忧虑。
  所以积虑太深,以至于媞祯小产都令他备受打击。
  他一直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成长的遭遇,注定他敏感多疑。尝久那时分别的痛苦,如今反而魂不守舍,只想日日耗在一起才算美好。
  媞祯温然的握住他的手放在肚子上,“在自个家里自然是十分的好,因为他知道父亲也在,所以在肚子里格外的安心。”
  温钰笑了笑,“是么?”
  他俯下身将脸贴在她的小腹,流露出认真倾听的神气。
  她情不自禁抚摩他露在衣裳外的一截脖颈,嘴角含着微笑道:“才两个月,现在哪里能听出什么呢?”
  他忽地起身,打横将她抱起连转了几个圈,直旋得人头晕,他却放声大笑:“谁说我听不到,我听到!他说他特别特别爱你、爱我!他说他是老天赐给我们的宝贝!”
  他笑声震落花朵如雪纷飞,“你又有了咱们的孩子,你晓不晓得我有多高兴!这次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守着你们母子了!”
  她紧紧挽住他脖子,婉声道:“你说,是不是咱们第一个孩子怕咱们膝下寂寞,又转世投胎,来做咱们的孩子了?”
  有长久的静默,只听得风声簌簌入耳。他的声音极缓极缓:“一定是……一定是。他知道咱们想他,所以又回来了。”
  他扶她坐下,踢掉足上的靴子,掀开被子笑嘻嘻道:“如今咱们一家三口也齐全了,快躺下,咱们一块窝一会儿。”
  媞祯微微扬起嘴角,顺势躺在他腋下,“前些日听显瑀姐姐说,如今皇帝已经指了江斌和游存勖去辅佐永安王功课。”
  温钰静静思索良久,道:“眼下皇帝就只剩这一个孩子,自然是觊觎厚望,册封太子是迟早的事。”
  他双眉暗蹙,却又无可奈何:“你大多不知道,如今的游存勖已连跳数级,成了正一品太师,今日早上有封了其子游子远为兵部中郎将。”
  他侧过身,拢着她的脸摩挲,“皇帝为了这个儿子,是有意在朝中培育他的势力,照这样下去,以后朝中百官对永安王信服便指日可待。”
  媞祯伏在他胸前,轻声道:“那跟你比呢?”
  温钰嘴角蕴一抹淡淡的笑:“快跟我平齐了。只不过庆幸的是,咱们还有孔笙这一个暗棋,索性皇帝再抬举,越不过兵权还是名存实亡。”
  媞祯微笑:“这个自然,初出茅庐到底还不成气候,只是以后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是这样不错,只是我总念起温成皇后对你的恩情。”温钰微微仰起身,“重了怕伤着,轻了又怕给以后埋下隐患,毕竟关系到你的心情,不知道你怎么想?”
  媞祯双目微光粼粼,却是十分坦然,“历来强者为王,弱者为臣,竞争本就是一件公平的事,又何来牵念?只要定下成败后,给彼此留下余地和性命便好,其他的不用顾忌。”
  他婉转回眸睇她一眼,“好了,我知道了。”
  他拍拍她的肩膀:“四月十二是岳丈五十岁大寿,如今朝中形势平缓,你又有了身孕,我想叫人好好布置,在府里热闹热闹如何?”
  媞祯温婉一笑,“你的孝心自然你拿主意便好。”
  正巧文绣进来,端着一碗热热的酸笋猪肘汤,笑道:“姑娘昨儿夜里说起想吃酸的,奴婢便做一碗酸笋猪肘汤来,开胃补气是最好不过的。”
  媞祯望了一望,蹙眉道:“闻着油腥味重,一点胃口也没有,拿下去吧。”
  文绣有些发愁,“姑娘您都好几日没有胃口,身子总是不成的。”
  温钰一怔,“王妃好几日不曾好好吃东西了么?”
  文绣道:“虽说吃,只是不多,更不如从前。”
  媞祯瘪了瘪嘴,“从前在宫中,吃食都是温成皇后照应着,椒房殿的厨房换着花样,倒觉得甚好,谁知吃久了嘴巴越来越刁,可又不记得当初膳食是怎么安排的了。”
  温钰低低一笑,眉眼间说不出的温存体贴,仿若窗外的春风化雨,“这有什么难的,我这就进宫求皇帝把曾经椒房殿的厨子带过来,以后安排你的膳食。”
  他拽着褥子给她好好盖住,起身吩咐文绣,“把我从宫中带来的血燕炖好,浇上牛乳和蜂蜜,从前王妃最爱吃。”
  说罢,他把她的手塞进被窝里,掀开步子嘱咐管彤备车进宫一趟。
  看着媞祯的笑眼弯弯,他心里还是很欣慰的,连步伐都十分轻盈。
  悻悻方走出濯缨水阁,自己脸上盈然带笑,大概没想到踱出垂花门毓嬛会出现在这儿,简直像退潮似的,一瞬笑容退得干干净净。
  那冷漠的眼神真叫人心寒啊,尤其曾经她也被他温柔的对待过,只是因为一个错不在她是隔阂,那种温柔全部烟消云散。
  她只有畏手畏脚地给他蹲安,“殿下也在……”
  他不带温度地看了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毓嬛听明白了,唯恐她的出现给大姐姐添不痛快,哪怕那件事委屈的是她,他也不屑一顾。
  她把哽咽都吞了回去,徐徐抬起眼,“瞧您说的,她是我姐姐,我来自然是看她的,殿下不会连这点念头都不给我吧?”
  他鄙夷地看着她,“你姐姐正需要静养,你还是少去看她好,如今顾家的生意你也得分担,还是多操持操持些自己吧。”
  毓嬛问他这般凉薄之言,人已痴在了原地,仿佛不敢相信他还是曾经那个待人宽厚的殿下。
  “殿下如今就非要对我如此生疏?”
  她抿起泪水,黯然神伤,“可那件事我又何尝不委屈不冤枉?难道你真的觉得……以我心性是能做出那种不耻之事的人?”
  温钰不以为然,“可天错地错,那日你口中对你姐姐的诅咒可是真的吧?如今你姐姐为了你的事动了胎气也是真的吧?你觉得我还敢让你见她,让她再情绪不稳?”
  “殿下是觉得我不祥,才姐姐带来了灾厄?”
  “是事到如今,你对你昔日所言、对你姐姐就没有一点愧疚么?”
  “愧疚?”毓嬛的脸色白了一白,“这话问得好!可是父亲为什么薄待我而重视她,难道她分走我这些年的疼爱,她对我就没有一点点愧疚!?”
  她越说越怒,不觉戏谑的笑,“其实她这般对我纵容宽恕,无非是自己不想被人说三道四罢了!可即便她这样对我,那也是她欠我的!”
  温钰听完,眉心骤紧,眼眸暗沉。管彤伴随他多年,知他己是极为愤怒。
  “简直冥顽不灵,不可理喻!”
  拂袖举步要走,忽而又顿下了,冷声吩咐,“没什么要紧的,少往这头跑,若你姐姐再因你动气,别怪我不宽恕!”
  说完这通话,错身扬长而去。
  留毓嬛站在那里,只觉两旁的杏树开始飞速旋转,心头一拱一热,险些吐出血来。
  爱与不爱,云泥之别。甭管对的错的,错的永远都是她,哪里都是偏心。她以为缓了这么长时间,且离析又解开了,他还能待她如旧,不想人家看她一眼都闲烦。
  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什么都怨她。
  她到底没有进濯缨水阁,失魂落魄在外看了一眼,就出来了。
  雪雁在外等着,一见她便迎上来,压着声儿问:“怎么样?二姑娘的事儿大姑娘怎么说?”
  她摇摇头,连话都不想说,雪雁又道:“方才殿下出去了,您见到了么?”
  她鼻子一酸,“见到又怎样,我好心过来报信,人家恶心我还不够呢。罢了……以后旁人的事我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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