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此起彼伏

  檐外有细雪蒙蒙,十二月的长安皇城仿佛融在了在暗灰色的雾霭之中,一片哀色凄凄。
  翠微搀扶着陈贵嫔向暖阁走去,轻声呢喃,“贵嫔累了,坐下喝口茶。”
  陈贵嫔细长的眼眸悠然飞扬,笑容灼得烫人:“累不着,就算是累,等温成皇后丧事一过,也就都好起来。”
  她笑了笑,伸手仔细拂去她仙鹤衔梅素白色的锦袍上沾上雪水,缓缓坐在塌上。
  “如今南阳王已死,临海王形同被废,就剩下一个永安王了。虽说永安王不是我亲生,但到底年纪小要比年纪大的可靠多了。”
  翠微懂得地点点头:“是呢,贵嫔在嘉德殿救下永安王,陛下也会念您的情的,想来不日就会把永安王交给您抚养。”
  陈贵嫔看着帘外细雪阑珊,拂去鬓角雪渍,恍若无心:“不管我以后能不能生养,暂且先养着,不是说民间也有抱养孩子招弟一说么,万一呢……要是真有了,我就是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翠微扬起唇角优美的弧度:“何止呢,就算现在,您也是后宫唯一的贵嫔,一人之下而已。”
  说着翠微温然一笑,“说不定陛下心情一好,不只是永安王的养母当得,就连中宫皇后也做得。”
  陈贵嫔不以为意地笑笑,坦然接受她的殷勤,口中道:“小丫头嘴贫!”
  翠微笑语泠泠的,“奴婢哪里敢呢,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
  话是说如此,陈惜君又何不知,温成皇后死后,后宫中本已暗潮汹涌,皇帝褒扬她勇护永安王,无疑是在立后的立场上更偏向于她了,身边的宫女如何不处处恭维。
  陈贵嫔蓄足了满脸笑意,正要搭腔,却听外面急吼吼喊道:“贵嫔,贵嫔不好了!”
  陈贵嫔拈了水蓝色的绢子一晃,轻嗤一声:“慌什么,有话慢慢说。”
  宫女蹙紧眉头道:“这些日子里,朝里大臣谏言请奏陛下摘选新后,有不少大臣谏言您当皇后……”
  翠微微微诧异:“这不是好事么?可算有些眼睛没瞎的官。”
  那宫女急忙摇头,已带了哭腔,“可便是这般陛下就生气了,说贵嫔您跟前朝有染,意图揣测圣意!陛下最忌讳就是前朝与后宫瓜葛着,当年的阙氏和言贵嫔不就是如此么!”
  “眼下陛下是生了大气了!”
  “什么……”陈贵嫔怔在当地,不知自己脸上的表情已经僵凝成傀儡。
  只有深深的倦,和无尽地寒意。
  那厢甘泉宫静得出奇,皇帝只身长立,凝神俯视案上的奏折眸中微寒。
  “放肆!他们都放肆!温成皇后尸骨未寒,他们这些臣下居然上奏折让朕再立新后,他们是将温成皇后置于何地!”
  李广屏气慑息道,“陛下息怒!”
  有冰冷的感觉蜿蜒心上,皇帝霍然睁开眼:“这个陈贵嫔,朕才刚刚抬举她一点,她就搓弄着朝臣举荐自己当皇后,她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温成皇后的奴婢而已,还敢腆居主子的位置,原是朕以为她救下永安王,是有几分忠心,不想居然心怀鬼胎!”
  皇帝口吻极淡,“眼下陈贵嫔在哪里?”
  李广顺从地答:“奴才方才从温成皇后的嘉德殿过来,见陈贵嫔与林婕妤忙着置办丧仪之事呢,现下应该会兰林殿了。”
  皇帝目光一瞬:“林婕妤也在?”
  李广道:“是。林婕妤也帮不上什么,一应都是听陈贵嫔的安排处置。”
  皇帝的声线沙沙的,像是磨着什么铁器似的钝:“林婕妤听陈贵嫔的安排处置?陈贵嫔倒厉害,朕早已吩咐让她跟秦王妃共同料理皇后丧仪,如今她倒强者多能,自己独揽了去,连秦王妃都给罢免了,好不简单!”
  李广诺诺应着,赔笑道:“陈贵嫔年长,阅历又高!后妃们平日都眼高些,总得分得清轻重缓急。”
  皇帝忽地抿紧了唇,像是拼命压抑着悸动的情绪,“轻重缓急,秦王妃再不济也是二品命妇,又是温成皇后认得女儿,难道地位还不如陈贵嫔!朕看是某些人会笼络人心罢了!”
  李广哪里敢接这样的话:“奴才不敢妄议。”
  皇帝摆了摆手,和言道:“李广,你是跟着朕身边的老人,年久稳重,又怎会失言?”
  李广答应着,眼睛往后瞥了瞥,悄然在皇帝身边道:“陛下,秦王来了。”
  皇帝旋即抬头看向温钰道:“朕诏你前来,是有事跟你商议。”
  温钰恭敬道:“陛下有话请说。”
  皇帝问:“朝中对于立后一事,你怎么看?”
  温钰揖手道:“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皇帝显然有些不愉地意味,“你也觉得朕现在需立皇后?”
  温钰依旧神情淡然,“俗话而已,陛下且能真信。若是后宫无主便会天下大乱,那始皇帝何来的丰功伟绩,何况外戚专权,陛下可看东汉的窦氏和梁氏便知。”
  “何况永安王年纪尚小,又是陛下爱子,只怕此时立皇后,会让某些人生出别的心思。”
  皇帝的眼底闪着幽暗的光芒,“说来听听?”
  温钰继续道:“陛下以为临海王为何会在皇后灵前突然失态?那些陈年往事临海王又为何突然提起?为何那日偏偏救永安王的是陈贵嫔?”
  皇帝顺着他的意会神色黯然,不觉想起来那日临海王的荒唐举动,“陈贵嫔是从前王府的旧人,自然知晓一切……”
  李广细细思索,躬身答了一句,“前几日奴才确实听杨首领说过,曾见陈贵嫔与临海王私下见过面。”
  皇帝的身体微微一震,原本空茫的目光骤然缩成一根锐利的银针,“贱人……她居然敢算计朕的儿子和朕,她想当皇后,朕偏偏不如她所愿……”
  李广皱了皱眉,“那……”
  皇帝冷冷一哼,“陈贵嫔身体抱恙,让她安心修养吧,皇后的丧事让秦王妃和汝阳公主一起料理。”
  温钰看一眼皇帝的神色,不动声色道,“陛下既然已经有决断了,那臣先告退了。”
  见他起身要走,皇帝急忙唤住了他,“等一下。”
  温钰回首微顿。
  皇帝似有所思,眸中却有一番长情,“朕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些年为什么你只喜欢石氏一人呢?”
  温钰含情动容,“……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臣永远记得在臣最危急的时候,是谁在身边陪着臣,是谁不曾放弃臣。”
  皇帝只盯着那枚温成皇后的珠花,眼底燃起一簇火苗,“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温钰退却了两步,慢慢合门而去。
  皇帝顿时清泪两行,感慨呼出一口气儿,“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秦王说得对,这新琴怎么能比得上故剑情深呢……谁都没有温成皇后好。”
  移时忽然有人抽噎哭泣的声音,李广抬头,顿时挥着拂尘呵斥道:“何人敢在殿中哭泣,叼扰圣听?”
  只见一个小宫女放下手中的玉塑荷花盆栽,附身跪下道。
  “奴婢该死,奴婢听陛下念起这句时,忽然想起从前奴婢受罚,还是温成皇后慈悲宽宥的奴婢,如今温成皇后仙去,奴婢实在伤心,恨不得替皇后而去,报答皇后的恩情。一时悲伤难耐,叨扰陛下了。”
  皇帝忽然想起此时的陈贵嫔正忙着上位,感慨的冷冷一笑,“一个小小宫女,尚会因缅怀温成皇后的德行而哭泣,而有些人偏偏不配为人。”
  他起身,亲手拉起宫女的手起来,“难为你还顾念皇后,如今世间像你这般忠贞之人已经越发少了。”
  宫女低着头,嘤嘤含泪,“温成皇后的美德,后宫人尽皆知,奴婢有幸被照拂是奴婢福分,且敢相忘。试想如果温成皇后还在,后宫又是怎样繁华和睦景象。”
  皇帝双眸微睁,见她这般不胜娇弱,愈发心中爱屋及乌,便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却很安分,低眉垂首道:“奴婢是花房的宫女,叫程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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