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幽草

  日子还是这般缓缓过着,不经意间许多事情都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风不鸣枝,无声无息,甚至某一刻媞祯也失去了判断。
  偶尔一次殷珠以探视表姐王宝林的名义来王府做客,谈话间言笑晏晏,似乎比之前精神不少,媞祯笑着问她,“从前也不少叫你过来玩,从不见你来,今天倒是有兴致。”
  殷珠咳了一声,“自王姐姐用禁药被禁足后,王家的人是一直避讳着,陈夫人想看女儿不敢看,七弯八绕的才找到我,求我替她看看王姐姐,再送些东西过来,我这算是借公续私。”
  媞祯有些戏谑之意,怎么都是自己女儿,一招棋废就连人伦间的关心都没有了,要说寒心哪有比家人远离更寒心的。
  “不过王姐姐倒也还好,我去的时候东西都不缺,只不过脾气差些。”殷珠顺了一口茶,掩起袖子,扭捏一笑,“我有桩心事想告诉你呢!”
  阳光和暖,化在她脸上融成薄薄的蜜糖颜色,望得久了,会有沉醉之意。光看这个表情,媞祯大概就把她想说的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抿了抿唇,果然有点不好意思,“浮屠寺那天我遇着点事儿,把给你摘枣子的事给忘了,这事儿说来也羞,你还记得孟公子么?那天就是遇见他了,你知道我对他的心思,我开始还怕人家不喜欢我,谁知道那天他对我说了好多的喜欢。”
  她起先还很平静,越说越脸越红,比给她看,一手搭在了她手上慢慢摸索,“还没人跟我说过这么多的话,也没有人这样喜欢过我,我一直以为我是不起眼的,没人能注意到我,没想到我也有值得的那天,他说他要娶我。我很高兴,却又怕父亲那里过不去,你知道是谁去说通了我父亲吗?”
  还用猜么,必定是孟献城,而且还证明一件事,就是孟献城那天也在浮屠寺。媞祯笑得很无奈,“难道是孟公子?”
  殷珠讶然,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正是他!”
  年轻的姑娘遇见个叫人心动的男人,脸上的神情就不一样了。不管孟献城为人怎么样,是不是蛮族异类,脸皮长相确实是上等的好,嘴巴甜,心思细,还能制造那么多次偶遇,对于殷珠这种涉世未深的女孩恐怕很难招架得住。
  媞祯看着她,仿佛在看花园里攀爬在乔木上的菟丝花。半边沐浴在晨光中,半边扎进潮湿的土壤。
  “上回他跟我说起,原来我们见第一面起就已心悦互通,暗生情愫。”她腼腆道,“这回说开了,把婚事定下,我倒是去了一个好大的心结。”
  哪里是少了个心结,分明是多了份极大的隐患!媞祯不大忍心打断她的遐思,只能蜻蜓点水似的提示,“孟公子好是好,可就是身份不明,出身不高,你毕竟是将军之女,低嫁总是要三思的,至少要托人把他祖上三代打听清楚吧。”
  殷珠却是毫不在意,“将军之女又如何,该受得欺负也不会少呢,可见世事总难两全,每个人都有难处,像我这样的,看起金贵实则也没有几个把我放眼里的!至少夫妻间的感情是真的,他总不会向外人一样欺负我,只要对我好,其他我什么都不求。”
  她低头叹息,“要不是袁中贯作祟连累了他,他现在也不至于连个明衔都没有,好在父亲也喜欢他的学问和文采,只要是有实力,黄沙总掩盖不过珍珠的光芒。”
  媞祯暗暗想,要想法子阻止才好,可是又不能吐露实情给自己暴露了。想再疏导几句,府中的小侍女从角门上跑进来,到了亭子下仰脖儿往上拱手,“回王妃话,真定公这会子带人过来,已经到颂风谢玉斋了。”
  自祭拜礼前做下“先君后父”的决定,呼延晏就跟王府很少来往了,说白了就是赌气,气温钰没有听他这个舅舅的决定,自作主张,甚至连温钰遇刺后也没得亲自过来,只是让底下人问候几句。
  所以这回过来倒是很难得。
  她偏过头嗯了一声,“把人招呼好,我一会就过去。”
  殷珠扶着桌子起来,“我这会呆得也够久了,也该回去了,正我跟你一道走走,改日再来。”
  俩人下了望亭,一道走到碧瑶湖的滴水下,遥遥见一抹杏黄色的身影在假山旁颤颤发抖,就近了几步,听殷珠嗳了一声,“汝阳公主?”
  郑娞万分害怕地低着头,眼神忽闪忽闪的,斜也着一边,呼延晏如狼似虎的嗔视她,像极了一只正在觅食的野兽。
  这俩人是老对家,一个恨她父亲害死女儿和下属,一个恨对方杀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可实力参差下,郑娞对于眼前这个仇人更是一种处于弱势的畏惧,甚至连见面都怕得发抖。
  媞祯小心的观察,忙揣起袖子笑容端丽的下了台阶,“刚听人来报说舅父来了,我这才刚过来,怎么舅父就要走?”
  许是出于心虚和愧疚,她边着说话,边小心翼翼用身子把郑娞挡在了后面。
  呼延晏昂首瞥了她一眼,“我哪里还敢让王妃来接待我,我这个长辈的话你是从来不肯听的,不劝着爷们便罢了,还惯会火上浇油,搓弄着儿子不认老子,遭天谴的事你都敢掺和,我还敢做您的长辈?”
  这一顿说教骂得有鼻子有眼,连殷珠听了都觉得有些折人颜面了,媞祯静静听着,慢慢勾起笑纹,“朝政这种事晚辈是听都不敢听,哪儿敢给殿下拿主意。”
  “你不敢吗?”呼延晏迈了两下方步到她面前,咬着呀低声道:“别以为我是傻子,胡美人为什么落水?王宝林为什么屡屡禁足,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
  然她只是不轻不重的,“您误会我了。”
  媞祯的矜持弘雅恰到好处,实在是个端方的人,呼延晏见她这般镇得住,便指起鼻子道:“你最好是安分守己,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然我可不会顾及你是不是殿下的糟糠原配!”
  丢下话呼啦啦的走了,虽说媞祯脸皮厚受得住磨砺,可旁人在边上看总归有些尴尬。何况这形式,显然呼延晏是嫌她碍眼,难免心下打算一阵。
  眼梢瞥眼同侧的人,“公主有话跟殿下说便进去罢。”
  郑娞嗯了声,边低头行礼边向她致谢,殷珠挽过她的手腕,往那身影离去的方向看,“我真分不出来你是心大还是不在意,汝阳公主可是殿下从前的未婚妻,又是个美人胚子,你倒真不忌讳。”
  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她,“说实话,比你楚楚可怜些。”
  媞祯也承认郑娞天生一副让人怜爱的小白花长相,不但人美,声音也很柔,甚至她作为女人看了都忍不住喜欢。
  俗话说百花齐放,各花各入人眼,她对于美从不吝啬欣赏,“我这个人向来自信被爱者无畏。”
  因其信任所以坦然,就像晚上她跟温钰躺在一起的时候,温钰也从不遮掩白日之事。
  “公主今儿拿了昭陵郡进贡的百合,我跟她说过,你喜欢百合粥,明儿让小厨房煮些来尝尝。”
  媞祯微微歪着脑袋,一脸果不其然的神情,“就是特地给你带的,我也不会说什么。今儿瞧着舅父那吃人的眼神,凭她是条狗,也知道往护她的人身边躲,除了皇后和你,她在这个世上也没什么地方去。”
  他抚上她的肩,慢慢捋着她的头发,“舅父做事过于狠绝,一点余地都不留,听说今儿你也挨骂了?”
  她轻轻舔了舔唇,“以前混江湖的时候骂得比这难听多了,总过不是嫌我碍眼。”
  温钰脸色少见的难看,“是外头冒出些流言说你善妒,连带王氏做得那些乌糟事和胡氏赵氏无宠的祸源,都推卸成了你恶意掣肘,舅舅属实耳根子软得听风是雨,以后你用不着跟他见礼,省得麻烦。”
  “有这流言?”听他娓娓道来,媞祯眸中连半点涟漪也无,“路宽了难免有几声闲言碎语,心知肚明的事,你才不会在意呢是吧?”
  他口气温和了几许,诺诺称是。
  四下温柔乡夹杂着女子特有的脂粉气盈盈裹缠上来,暂时忘了呼延晏给他们制造的麻烦,至少今夜不要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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