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断腕

  毓嬛恭敬的走到石父身边欠一欠身,转身也朝范家的屈膝行礼,默默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常春花纹玉簪。
  “这只玉簪是当初范伯父托二叔带给我二姐姐的定亲信物,您看是与不是?”
  范老爷点了点头,说,“不错。”
  “是就好。”水波般柔和的双眸里隐着决绝的光泽,把玉簪一掰两半,弃在地上,“今信物已毁,婚书已退,此番一切就都不作数了。”
  心头猛地一震,俱未想到毓嬛会做出如此举动,就连石父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老眼花了。
  毓嬛好整以暇地揣起袖子,“我二姐姐是个性情温和的腼腆姑娘,万事都是孝道为先,这才愿听从父辈媒约,与酉阳范氏定亲,是情也是义。然而你们却欺她骗她,对二叔不义不仁,这是你们有错在先,既然是有错,那过错方凭什么受流言嘲笑呢。”
  媞祯默默抬头看她,这哪里还是从来在她面前怯怯的毓嬛,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如今竟然能为了二丫头鼓起这份勇气和担当,这一份胆识,豁如明星一般,点亮了她对她新的看法。
  她拂袖一笑,“我石家的女儿从来不是嫁不出去的,还非死皮赖脸求着你家,少了你家不能活,范伯伯……与其操心别人,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
  “自然……”她端坐于榻,神色如同数九寒霜,散着凛凛雪色冰气,“您能管好您自己的嘴最好,咱们好聚好散相安无事,如果不能——”
  便大袖一放,字字如钢刀般,“自个掂量吧!”
  范老爷被话噎住,到底没想到石家人各个刚硬,范世贤羞愤得直低头,范老爷看儿发窘,赶紧发话找补回来,“男人妻四妾本是寻常,我们也只是想把表面功夫做好,给两家留下脸面。”
  “是给我们家脸面,还是给你们攀高枝的脸面?!”媞祯语音森然,毫不在乎的把他们虚伪的皮戳烂。
  “人往高处走向来如此,可是你们明明有老实交代的机会,却偏偏选择了欺骗!不仅骗大了别人的肚子,还骗得我家姑娘颜面尽扫,如今你还好意思给我提脸面!这脸面给你你要不要!?”
  一看这架势,范老爷心觉这石家要仗势大逼他就范不成,就想先下手为强,做出一个长辈的姿态,“自古为嗣大计,我家已经退步至此了,你们还要怎样?我说赶了杀了,你说咱绝情,我要让留着,你们定嫌碍眼了。”
  他哼了一声,“横竖都不是,归结到底,还不是石家的姑娘善妒!”
  石父听他如此颠倒黑白,饶他素来厚道,闻言也不禁一股气上涌,“我姑娘跟你说西,你说东,我姑娘说正理,你挑倒刺。骗婚就是骗婚,它不会因为你的转移话题而改变。我还是那句话,好聚好散留个体面,否则……”
  重重一掌落在案上,震得茶盏轻摇乱晃,“以后凡是石家开的商道,范家就别走了!咱们彻底两两清清。”
  石舫是老油条,算着前朝积攒的商路,就有几百条,虽然这是作为八大舫之外范家不知道的,可后来通往荆州和川渝的路,范家倒是往来甚频。
  如今一断,那是把财路给掐了。
  范老爷大怒,几乎要掀桌而起,缓了半天才压住味儿,斜眼哼气儿,“知道王妃娘娘得罪不起,石家有济阴王作势,草民哪敢不从。”
  他还在哪儿冷嘲热讽,毓嬛猛然一个转头,目光炽火愤怒,看着面前这个腌臜老物,“心中有理人自高,权高位重也从不压犟种,自视为低,那谁堪为力?又与王妃不王妃何干?”
  范老爷憋得青筋突突跳起,连一个小小庶女都敢这样呲哒他,恼羞成怒道:“退婚便退婚!原是石家未出阁的姑娘都能如此抛头露脸,真是家教不堪,有辱斯文!”
  “我家妹妹在自家说话还由得着你说教!”
  “啪”的散开一地碎片,骇得那父子“你你你”的磕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媞祯满脸写满了不屑和鄙夷,“从前我们不敢作势,就是怕别人说我们眼高手低,仗势欺人,可我换回味来想想,我就仗势欺你又怎么了?你能不服吗……你敢不服吗!”
  “带着你的好大儿滚出去!”
  范世贤吓得一缩,范老爷犹不服气,还要再狡辩。
  见他狰目欲裂,石父立刻重斥一句,“滚出去!滚!”
  曹迩和曹休立刻撸开袖子,抻起硕大的臂膀偎来,慢慢地比个请。这威慑太大,吓得范家的没声了,范世贤拉起怔住的老爹,边点头哈腰边往外走。
  春娘轻轻皱起娥眉,慢慢撑起地板起身,一步一跌地跟在后面,谁都不知道她看到这出戏的心路如何,也不知道她现在还要去到哪里。
  屋里极静,听得见老鸦扑棱着翅膀“咕啦咕啦”的叫。
  余后,文绣文鸳拿起笤帚和扫把收拾地下的碎瓷片,曹休又重新让人给媞祯奉了一杯新茶。
  媞祯顺了顺气,想起方才毓嬛那个身影,不免多问她一句,“现在读的什么书?”
  “《春秋》、《左传》。”
  哦了一声,又思会儿,“没事回去看看《孙子兵法》和《吕氏春秋》,抽空到账房让曹休教教你记账,以后每半个月到王府向我汇报汇报收支情况。”
  这是什么意思?毓嬛一愣,她大姐姐是叫她学着做生意吗?
  默默看向父亲。
  石父对她向来淡淡,全凭媞祯的喜好,自然无异意,“你姐姐都说了,赶快应下吧。”
  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这个机会,毓嬛喜不自胜,连连点头说自己会尽心尽力,那样自信而光彩的表情,就像是天上的星星,闪闪发亮。
  等吃过晚饭回去,文鸳靠着车上纳闷起来,怎么都转不过弯。
  “您怎就想着提拔三姑娘了呢?”
  媞祯知道她会问,“如今平阳有肖选,洛阳有淮安,我正缺一个可以镇住长安场子的臂膀,可是纵观石府男女老少:大哥哥虽然在位,但大事不堪交代;嫂嫂呢又从不管事,一心在儿子身上;二妹妹性子懦弱,美人灯似的不经吹;兆绪更不用说,毛头小子一个。还真就今个,我倒在三丫头身上看出些石氏子孙的血性来,慢慢培养,说不定将来是个人才。”
  文绣略略沉吟,还是皱下了眉,“就是命不好,托生在薛姨娘肚子里,要真是您的亲姊妹就更好了。”
  媞祯倒也不在意,“嫡出庶出都是一样,能力者无关嫡庶,我只看重谁能给家族带来更长远的利益。”
  “可到底不是一个娘的,怎么都隔着一条心!”文鸳嘟囔着脸。
  媞祯笑嗔她小心眼,“你这性子太拧巴了,先是这样定下,至于她能走多远,全凭她自己的造化了。”
  文鸳怏怏不乐的抬头,忽见外面的杜府挂起细密的红绸,人潮鼎沸汹涌,媞祯垂着嘴角朝外打量,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杜府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吗?”
  门外的车夫倒应了声,“听说是杜家的殷珠小姐要定亲了。”
  “定亲?跟谁定亲?”
  “一个姓孟的、连个官阶都没有的幕僚!您说哪有这样坑亲闺女的,可不是上辈子救了命,才得这运势!”
  听他的话文鸳文绣具是一怔,纷纷落向媞祯,那眼神是寒雨夜里的电光,更是明亮的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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