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敲山震虎

  夜幕边山雨欲来,仿佛墨汁欲化未化,凝成疏散的团条的形状。
  管彤接了信,心也忐忑的厉害,垂手慢慢进了屋子,稳稳打了个千,“不知王妃叫奴才来有何事?”
  媞祯倚在高坐斜楞他,“你不知道这菱粉糕馊了吗?”
  管彤鄙夷皱眉,捧起手作笑,“王妃说笑了,这菱粉糕是殿下叫膳房晚上刚做出来的,就是天热,这个时候也不会坏。”
  她哼了一声,“是吗,可为什么文鸳闻过说是馊的,难不成文鸳会骗我呢?”
  管彤见她的表情不像是在说笑,意识到失态严重,到底低了一头,“奴才不敢欺瞒,您知道殿下爱重于您,断断不会让奴才送来馊的东西,你信不过奴才,总能信得过殿下的心意吧。”
  媞祯低沉而缓慢,想焚烧久的香料,“原来你知道殿下爱重于我呢?”
  管彤呲起牙,“阖府上下,谁不知晓。”
  媞祯斜倚在软榻上,取过一枚玉搔头挠了挠,“你把那盏茶端过来,敬给我。”
  管彤顺服照做,恭恭敬敬的把桌上的茶挪到媞祯身前,谁想他胳膊刚一抬,媞祯肘击个踉跄,咣当一响水玉杯炸得粉碎。
  还没来得及抬头,媞祯的呵骂就到了耳边,“敢损坏府中之物,央挫,你领他去墙角罚跪两个时辰。”
  又训又骂,如今还要不明所以的罚他,管彤早就对她不满,当面就咽不下气儿,“奴才可是济阴王的人!”
  “生气了?你还知道生气?”媞祯嗤笑一声,坐起身来,肃然道:“好的说成坏的,香的说成臭的,偏是我打得就罚你又如何,委屈了?委屈就对了,谁没有委屈的时候,不能我有,你没有吧。”
  霎时管彤回过味来,恍如五雷轰顶,吓得浑身打哆嗦,惶惶看向媞祯,又看向那盘菱粉糕。
  瞬觉不好,想要挣扎,央挫那头倒快,拽了块抹布就塞进他的嘴里,顺着脖子就往下提溜。
  媞祯扬袖一挥,“文绣,你去把殿下请来。”
  天色已然全黑,外头捎带水汽的闷风吹得檐下宫灯簌簌摇曳,漾出不安的昏黄光影,也吹落了遍地的榴花。
  温钰背着手从门口进来,见媞祯正歇在廊芜下的小睡塌上扇着扇子,他坐过去一边,拿流苏逗她,“难得见你好兴致请我过来吃茶,不知你新得了什么好茶?”
  媞祯起身挽过他的胳膊,“洛神花茶,正好配你让管彤送来的菱粉糕,我还没吃过,一起尝尝吧。”
  美人的邀约总是不能让人拒绝,他悻悻说好,转眼见文绣端来一盘糕点放在桌前,媞祯立刻拾了一块,“我回来时有些冷掉了,又让人又蒸了一会,浇上桂花蜜和熟粉。”
  说着就喂到温钰嘴边,“你替我试试,好吃不好吃?”
  温钰也没多想,顺着咬了一口,“是甜的。”
  还没咽下去,媞祯又端来一杯茶,“再喝口茶顺顺。”
  花灯一跳一跳,摇曳不定,将面前的人影,勾勒上一层淡薄的弧度,温钰有了些停顿,但还是接了过来,“甘甜微酸果然极好,我跟你一样,很喜欢。”
  他便缓缓拉过她的手,看着她笑。
  媞祯的目光婉转似流水,流淌过他的眼角眉梢,“都说月下赏花,灯下赏美人,可今晚有月有花,有灯有我,你觉得哪个更美呢?”
  温钰抱了一把她的腰,“花前灯下赏月的你……最美。”
  这话说完,他就有些浑然无力,方想起身坐直,媞祯一双手就把他搂进了怀里,不让他起来。
  “媞祯……我……”
  她拿手盖住他的眼,“你是赏景赏醉了,闭上眼睛睡吧……就在我怀里睡。”
  媞祯轻声细语在他耳畔念着,就仿佛有咒语在身体催化,终于经不住困顿,倒头歪了下去。
  央挫见成了,才把塞在管彤嘴里的抹布撤掉,给人松了绑,移时那人像是饿狼哭嚎,一颠一颠地滚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抱住温钰的脚,就被身后那只手压地上。
  他哭得挠心,“殿下……殿下!你快吐出来呀殿下,那东西吃不得呀殿下……吃不得啊!”
  瞬然满眼憋得血红血红,怒嗔着像那个女人大嚷,“你明知道有毒为什么要给殿下吃,为什么啊!你这个疯子……疯子!”
  “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刘温钰为什么会死,你不知道吗?”
  她语气说得利索恳切,如刀一般插进他的心窝。
  管彤双唇抖擞,浑身想槺筛一样战栗不止,然而媞祯还不够罢休,狠狠的蔑视他,“王蓁宓再愚蠢,也不是人人都可用来一步登天的,管彤,你手段不干净,根本不入流!”
  管彤泪流满面,仿佛面对强敌的小兽……怎么会这样?他的主子居然因为他的愚蠢,被他害死了。
  看他这份不成活的模样,料想是痛进了骨子里,媞祯收了收腿,“这次仅仅是个教训,如果你还敢把有毒糕点端进霁月望湘台,我敢保证,下次刘温钰吃的……就是真的毒点心。”
  一口气赌在心窝,瞬然从心肺中释放出来,管彤整个顿在地上,他恶狠狠看向媞祯,她居然戏弄他威胁他。
  媞祯也以同样的姿态相视,“不要以为我在唬你,这个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达官显贵,我嫁给刘温钰是嫁,嫁给别人也是嫁,如果你再一意孤行,我不介意多一个出身尊贵的前夫。”
  她换了口气,索性把话一气儿都说出来,“千万别忘了你们主仆的今日是靠谁得来的,想反噬我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再者……”她笑吟吟勾起唇角,“你又是什么干净人?要是你家殿下知道,他第一个准太子妃呼延瓒是被你给毒死的,你觉得你会留下什么印象?”
  这话彻底把管彤给噎住,整颗心都是大写的震撼,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那个时候呼延家步步紧逼,温钰又心有所属,他只是为了能让主子开心一点,才在呼延皇后赏给呼延瓒的点心里下了毒,谁想呼延瓒死了,他主子还是要被迫迎娶郑氏女做太子妃。
  可这件事那么隐蔽,怎么可能有人会得知?
  媞祯看破她的疑惑,“你大概是不知道,平阳皇城的卷宗已经转到三府一司中,我既然要搜罗朝廷官系的把柄,自然要在案卷上多用心思,哪成想那日不过是在左冯翊府随手翻了一翻,竟然翻到了这桩陈年往事,我就想谁敢在皇后的糕饼里放毒呢,说郑氏做的也太牵强,可送糕点的你是最恰如其分的。”
  所以郑懋从那时起就白担了罪名,到死都不清白。
  事到如今,管彤也装不下去,“想利用殿下的都该死!呼延氏更该死!”
  他忽然咯咯的笑起来,“难道王妃就不忌惮郑氏吗?不然那夜去长安的路上,央挫往郑懋的水壶里搀什么药呢?郑懋一死,说是呼延晏确实有道理,可说是王妃……也不无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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