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再谋

  大约时过酉时,朱嵇与徐敬惠才各自离去,温钰静静一个人靠在阔大雕花红漆椅上,仰面闭目凝神。
  管彤只身进来,重新换上新沏的热茶,“殿下跟两位大人说了这会子话茶都凉了,奴才给您换杯热的喝,别凉着胃疼。”
  温钰却看向窗外,“媞祯呢?”
  管彤吟哦了声,“王妃去秫香馆赏过桂花,应该已经回去霁月望湘台了。方才王妃身边的文鸳来过说,王妃要把秫香馆改成画院,已经叫人收拾出来,就剩添置东西了。”
  早前要选个画院,媞祯曾跟他提过,如今有了满意去处,温钰心里也美,“那处风景是好,你让底下的人上些心,缺什么要什么一并补齐,别松待了。”
  管彤笑眯眯的抿着唇,语气有些阴晴不定,“今天王宝林的母亲和姑母来探视,说是中秋将至想为女儿添些东西,王妃便做了主,传您的口谕解了王宝林的禁足,许丽馨回去侍奉,还允了她二人的探视。”
  他凝视着他,“殿下以为呢?”
  温钰听来倒不以为然,“胡氏已经痊愈,王氏身后有王家和皇帝,解禁是迟早的,媞祯做得对。”
  管彤微调苍然的情绪,拐弯抹角的转悠话,“其实王宝林纵然不好,可胡美人和赵美人还算安分守己,殿下也该雨露均沾才是。”
  温钰愣怔一下,仰起脖子,“你什么意思?”
  管彤倒也直白,“您不觉得王妃被您惯得太过娇纵了吗?今日您和两位朝臣谈话,属实不该容她在侧,这不合规矩。”
  温钰撂开脚子,眼中有了一丝惆怅的神色,“过了这么长时间,你对媞祯的芥蒂就那么耿耿于怀吗?”
  管彤阖开脚步跪下,腰杆挺得崩直,“您是奴才的亲主子,千不该万不该的话,奴才都是为了您好,王妃确实聪慧卓群,就是因为太聪慧,殿下才要多加防范,不宜过于宠信,当年吕后可差点杀得刘氏断子绝孙,眼下殿下已经安全在长安立足,已经再无需她效力,需尽早决断。”
  媞祯的心思温钰从来不是不明白,即便他跟帝位一比显得弱势,但让他决断她,倒不如他自己决断自己,倘若他这辈子没再遇见,只怕早就一脖子吊死了。
  两个人相处,总有一方是妥协的,他喜欢她,妥协又无妨,他心里江山再好,跟爱人一比,还是退而求其次的。
  温钰一眼枉然,“管彤……如若我真是你口描述的连自己的枕边人都可以用之杀之,你真的能安心侍奉我吗?你不会夜夜惶恐,提心吊胆吗?”
  管彤眸睁得大大的,“奴才只是一心为殿下考虑。”
  温钰拂开衣袖,眉宇不觉低低微垂,“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忠心,你跟我从地牢到柔然再到现在,是艰辛万苦苦出来的,也算过命的交情,媞祯也是,她也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施以援手之人,还是我的妻子。”
  管彤挣扎挥舞,膝行而近,“那她有拿您当过夫君吗?她哪一次来找您不是因为朝政之事,什么时候是为了和您谈情说爱才来的,这样冷情冷性冷心之人,您过于亲近只会伤了自己!”
  温钰撑起身子质问:“难道非要至死方休,才能称心如意吗?”
  “可是殿下她不爱你!您为什么不明白呢,为什么不能像她一样用利用您的心思去利用她?”
  “你够了!”他呵斥了一声,可心还是空出一个洞,沉默良久,才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你最好把你要说的话咽下去,存的心思也磨下去,别生出任何事端,否则……我唯你是问。”
  管彤听了这话,脸色变得铁青,他根本不敢言明,方奇龄被陷害入狱的幕后推手就是媞祯,想想看多可怕,渴望你效忠的人,就是亲手将你推入地狱的人。
  这样自导自演的救赎,这样披着正义的邪恶诡计,不是那日他跟着媞祯去给朱嵇寿辰贺礼,怕是也不会亲耳听见她威胁朱嵇的话,知道这两桩贪污案的幕后真相。
  可他说了又如何,首先温钰不会相信,二来朱嵇也跟媞祯达成合作不会再提,三来自己也会涉如险境,更会对温钰的夺嫡大计不利。
  要怎么要温钰知道那个女人的虚伪皮囊,他只能缓缓谋之,绝不能让她真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接下来的定局也很快想计划中演变的一样,皇帝着谴朱嵇为钦差,徐敬惠随行,同到秦州勘察土地税款疑案。随之他们上道,自然不安分的也渐渐不安分起来。
  第三天晚上媞祯就收到了央挫的急报,朱嵇他们刚到汾阴,就已经遇过一次刺杀,好在暗中有曹迩带人相护,并未有一丝差池,如今已经周转到了良吉的庇护区。
  央挫把信读完,支个茶杯给人续满茶水,“姐姐放心,照今儿这个形式,成事也要快。”
  媞祯神色极为安然,轻嗅片刻温钰为他调成的牡丹香,闭目凝神,“南阳王养得那群酒囊饭袋,以为捉住别人的把柄就能高枕无忧,殊不知这把柄递到外人手里更是张死牌,管他动作再大,都是板上定钉的事,谁也撼动不得。”
  央挫见媞祯悠然自得,心里也十分有滋味,笑嘻嘻的趴在一边给人敲腿,“谁不知道秦州对于霍家来说就是第二个老巢,知根知底的很,您就勤好吧!”
  媞祯热拢拢的笑,刚扬起眉,听着文鸳迈着莲花步一妖一扭进来,“周大人叫人递来话,说是想见您一面。”
  算着日程,也到了日子知会,媞祯抬起身,“他人在哪里?”
  文鸳道:“十里画廊。”
  她听了话,趿起鞋就叫人备车走,巧巧跟管彤撞了个满怀,好在有央挫扶了一把,这才没跌一跤。
  管彤忙嗳了一声,巴巴虾腰陪错,“殿下说膳房里新做了菱粉糕,正叫奴才端来给您尝尝呢,哪想奴才光顾着糕点碰着您了。”
  媞祯一时没功夫搭理他,“先放屋里搁着,等我回来再吃。”
  人走得飞快,跟一道风似的,管彤看着人着急的样子心里七八个桶吊打,他紧紧攥住拳,阴影里的眼睛痛恶而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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