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等闲再识故人面(上)

  彼时,临波湖也正热闹,先前杜重诲的夫人王氏游玩看中这里的江南水乡气,所以便跟家里的嫂子陈氏说了,将两家的宴会定在了这儿,这是为了王蓁宓册封济阴王宝林特地办的喜宴。
  两家人说笑有余,无奈殷珠并融不到里面去,却又不敢独自走开,只好在一旁陪衬,虽然兴致一般,但面上的笑还是带到的。
  可作为宴会人物的主角,王蓁宓并不高兴。
  殷珠看在眼里,却不敢出言询问,唯怕被她的莫名的脾气无辜冲撞了,直到王夫人看出端倪,才捻了笑哄起来。
  “都是你喜欢的菜,怎么不多吃些,可是姑姑特点为你点的呢。”
  王蓁宓撂下筷子,满脸埋怨,“一想到被那个石氏压我一头我就来气。”
  王夫人只为她添菜,一眼不在乎的模样,“一个走马行商的商贾之女,仗着殿下喜欢她得意罢了,背后又没有靠山,气她做什么,不值得的。”
  王弥嘬了一口茶,浅浅酝酿着笑意,“你姑姑说得对,何况陛下册封你进府也有考量,这是看中你,觉得你能掣肘平衡府邸大小事宜,我会让你母亲调好有能耐的奴婢辅佐你,到时候还怕一个石氏不成。”
  话说至此圆满无碍,可身为母亲,陈夫人还是忧思殚虑。
  她太明白自己女儿是个什么脾气性格,更不觉得皇帝的心思当真那么简单,“老爷真觉得陛下……是看着宓儿吗?”
  阁中极静,大家彼此相看着并不说别的话,只是用一贯冷漠的表情扫视着方才开口说话的陈氏,一时间看得陈氏愈发不敢多言。
  良久王弥会意一笑,嗔怪她,“自然如此,你一个妇道人家当然不懂。”
  又蓄满和顺的眼神看向王蓁宓,“所以女儿,你得好好表现才行,不能辜负陛下的好意。”
  王蓁宓一时间又神采奕奕,自觉良好,“放心吧爹爹,女儿可是爹的女儿,不止有爹爹为我撑腰,还有姑父呢,我能怕谁呢。”
  杜重诲顿了顿,赶快将酒咽下比出一个笑容,“这个自然,咱们杜王一家亲,怎是别人可以比的。”
  谈话间无非吹捧来去,殷珠听着实在无聊,便大着胆子对王夫人耳语了一番,“母亲,女儿想去更衣,很快就来。”
  许是宴席间大家心照不宣的欢欣,王夫人只问王蓁宓冷暖哭笑,自也不愿意顾着她,这才随了她去。
  一时退出来,她轻快点这步子从前门绕后门,再顺着台阶一径下去再上到另一个望亭里去,手里把这栏杆,憋了半个时辰终于能够大呼一口气了。
  兰茵边扇着扇子,边靠着栏杆道:“可算逃出来了,不说姑娘闷得厉害,奴婢也待不住了。”
  殷珠探了探脑袋,却忧心直上眉头,不禁唏嘘起来,“看着他们都鼓吹王姐姐厉害的样子,我只觉得可怕,石氏又没怎样她,何必如此狠毒。”
  兰茵眉毛一皱,“大概只有姑娘觉得石氏可怜了吧。”
  殷珠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女人何必为难女人,殿下爱石氏没错,殿下不爱王姐姐也没错,挑起矛盾的分明是……”
  眼见她要将“皇帝”二字说出来,兰茵急忙捂了她的嘴,“这可说不得,姑娘心里有数就好。”
  殷珠点了头,抚手托了托自己小巧圆润的下颌,“所以我不想待在那里。”
  目极远处的垂柳小道上,幽长的青石铺地,牵引着心溯回到安静与平和,一眼碧玉色,只有长廊矮墙上缠坠着凌霄花,以一抹独有的明媚吐露着若有若无的芬芳,成为独树一帜的色彩。
  这样娴静而悠哉的时光,殷珠抚着栏杆徜徉着,双眼半阖半张,在一细朦胧的光景下,油然见一袭雪青色长衫的人骑着一匹白马徐徐而过。
  那人面目十分浓俊,剑眉入鬓,鼻梁高挺,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显得薄气,仿佛被人看了一眼,心都要被吸走了。
  殷珠心头骤跳,万马奔腾,澹然只记得那人如春风拂面的微笑似含苞待放的花蕾,循循善诱着她还想再继续看几眼。
  她拉了兰茵一把,“陪我下去走走吧。”说着,脚步已经匆匆蹁跹移步,逐渐变成小跑,好不容易下到楼底,却是连半个影子都没有了。
  兰茵跑得气喘吁吁,“姑娘找什么呢?”
  殷珠摇摇头,心里黯然叹气,正想说些旁的,忽然一阵欢呼悦耳地声音飞扬入耳,抬头只见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女,在草地上争相击球。
  赛况何其灼热,看得人心发紧,蓦然铜锣“当”地一响,惊得周遭肩头一颤。
  媞祯球进了。
  显瑀追得气喘,忙拿过手帕擦汗,“小妮子够长进的!”
  媞祯仰头笑,“可瞧瞧,从前姐姐是师父,我是徒弟,如今青出于蓝胜于蓝了,改明儿你‘马上飞燕’的名号也得让给我。”
  显瑀轻揉慢哼,“输赢便罢,你还‘以小欺大’,看来我是得找个人敲敲你这硬茬才行!”
  眼见那双眼仁盯过来,乃矜忙趴下摇头,“我可不上,大夏天热一身汗太难受了,这衣服我爱惜的嘞!不去,要去让宜水去!”
  周宜水更是求爷爷告奶奶,“我也不行,好姐姐你放过我吧,我真不行!”
  见他们一个个都打退堂鼓,显瑀是恨铁不成钢,只好去找外援,“甭管是丫鬟还是奴才,只要能替我赢了你家姑娘的,姑奶奶我赏黄金十两!”
  “有没有敢上场的!”
  四周一时鸦雀无声,媞祯正揣着手看她如何收场,移时就有人喊了一声,“孟某愿试!”
  斯须一簇雪青色的影子跨马深入,旋即单手接过显瑀手里的球杆。
  媞祯纵马疾驰,看准在球落地那刻一杆打去,随即身后翻扬起浓厚的尘土。
  一路顺其而下,两杆交球争击,就在两人眼神相对的刹那,媞祯的心瞬间骤停了一刻。
  怎会是他呢……
  媞祯吸了一口凉气,如寒锥一般散在她的五脏六腑,霎时注意力散了一半,眼见那勾杆击打,才回过神将球逐界。
  伴随一局尘埃落定,媞祯却愈发难耐,默然把所有目光,都注到了那个人身上。
  齐骁,她至死也不会忘记,哪怕只是看过画像一眼,她都记得这个人是齐骁。
  齐骁他没死。
  可她确确实实记得,是她让潘鸿章沿路散播端慧太子的消息,让齐骁做了刘温钰的替死鬼。
  千刀万剑的搏击,他居然从阙贼手中逃了出来!
  这简直就是噩梦!
  那人见她愣怔,忙陪了笑,“姑娘好球技,在下佩服。”
  媞祯的眉毛慢慢聚拢,星子似的眼睛,透着的光却是狐狸样的狡黠精明,只能按捺着波动的情绪,“公子也好本事。”
  他表情依稀带着笑容,方想再问下一句,一双萎荑就搭在了他俩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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