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为君赴鸿门(十二)

  剑门关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过了,到了晚上,就更是安静,鲜有几户人家亮着灯。
  比起一户独明,无月明更喜欢和大家伙一块儿黑着,这样看起来不会那么离群,反正他的眼睛好得很,有没有光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
  更何况他还可以爬上屋顶看星星。
  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华胥西苑现在的星空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比他第一次到药园的时候要漂亮,比他第一次到剑门关的时候也要漂亮。
  他从李秀才那里一回来,就上了屋顶,从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开始一直坐到了夜深,直到不凉城的灯火一盏盏亮起,闪耀在东边,他还是一动不动。
  李秀才并没有忘记告诉他孟还乡晚上让他过去一趟的事,只是他就是不想去罢了。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除了整日跟着李秀才学习妖族文字,还到孟还乡的竹庐跑过几趟,孟还乡教了他一些颇有意思的小法术,这其中就包括了那双月魄苍瞳的用法,可惜的是孟还乡也不懂得木兰教的不传之法,月魄苍瞳的用法也只有些粗浅的功能。当然,他最想学的不是这些,而是孟还乡的道法,但是孟还乡什么都教,唯独不教的就是道法,按照孟还乡的说法,道法修得是自然,而他从头到脚没一个地方是自然的,甚至连命数都一片模糊,这道法就算修了也修不不出个明堂,还不如不修,省得败坏了孟还乡的名声。
  所以无月明没有学到自己想要学的撒豆成兵这样的法术,只学会了如何使用自己的眼睛。但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真的学会了没有,因为他按照孟还乡教的去做,也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孟还乡说月魄苍瞳是一把钥匙,能打开生与死之间的门,但除了木兰教,没有人能真正打开这扇门,从死门里拿些东西出来,他们这些只有一双眼睛而不得其法的人只能撬开一条门缝,窥得半分因果,看看是谁将要从生门走向死门,这也是为什么老百姓不待见他们,还喜欢叫这种眼睛百草霜目的原因,毕竟谁也不想活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见面就跟你说“你活不了几天了,吃点好的吧。”
  不过无月明自然是不相信的,孟还乡也没有强求,只是告诉他下一次再到竹庐来,会让他相信的。
  而今天就是那下一次。
  没来由的,无月明有些害怕了,如果孟还乡说的都是真的该怎么办?如果他真的看得到生死又该怎么办?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文盲了,可是这些问题他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屋脊上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跳下了房顶。
  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竹庐迟早是要去的。
  妖族文字他已经学完了,按照孟还乡之前的说法,学成之日,就是去找季丁寻仇之时,这次去竹庐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还想在走之前找陆义喝一顿酒,最好能和黎向晚再见一面,让黎向晚替自己和慕晨曦道个别,再说声谢谢。
  无月明沿着漆黑的小路一直向上,心里的烦心事一件件地冒了出来。
  “早知道自玉娘葬礼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慕姑娘了,就该好好地跟她道个别的。”
  “这几个月只顾着读书识字,修行没有一点长进,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季丁。”
  “要是我也死在了季丁手里,该怎么去见小武、玉娘还有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兄弟呢?”
  “玉娘,我好想你啊,你要是还在的话,就能告诉我答案了。”
  无月明自言自语地嘟囔着钻进了竹林里,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几道微光从西边山林里亮起,点燃了整个黑夜。
  黑布隆冬的山沟沟里,陆义迎着睚眦群冲了上去,一拳头迎面凿在领头的睚眦脸上,那睚眦满嘴的獠牙被齐齐打断,陆义的拳头却并没有停下,直接伸进了睚眦的嘴里,一把揪住了它的舌头,借着冲劲将它掀翻在地!
  陆义顺势向前一滚,将手里抓着的睚眦丢向了前面,挡住了咬过来的几张大嘴。那些睚眦可不管前面是什么,送到嘴边的东西哪有放过的道理?几声牙齿和骨头撞击的脆响传来,那头没了舌头的睚眦就被它的兄弟们咬成了几节,一声惨叫都没有就丢了性命。
  后续扑上来的那几头刚把嘴里的肉块咽下去就迎来的陆义的拳头,“砰砰砰”几声闷响,它们的脑袋就开了花。
  “痛快!”
  陆义摆了一个拳架子,无形的风顺着他的拳势吹起,载着一滴滴血珠漂浮在他拳头周围,在昏暗的夜色里泛着暗红的光。
  久违地看见了这样生猛的陆义,让黎向晚很是心安。
  这几个月里陆义在熬,他也在熬,如今总算有了发泄的地方,动起手来也毫不留情,踩着春树刀飞到了睚眦群的正上方,双手掐诀,从他的背心处钻出一道金色的丝线,从左至右,自下而上,带着火花一般的金色光点,画了一个巨大的圆环,一只大手从中间伸了出来扒住了圆环,随后另外三只手相继探出,撑着圆环,从虚空里扯出了巨大的金色法相。
  黎向晚落在胸口的双手猛地分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他身后的法相跟着他一起伸直了胳膊,指向了四个方向,手中幻化出了四把巨大的长柄武器。
  “杀!”黎向晚一声怒吼,脚下的春树刀飞到了手里,他带着身后的法相砸了下去,法相手中的四把武器重重地锤在了睚眦群里,像铁匠手里的锤子敲在了烧得通红的铁锭上,溅射出漫天的火星。
  黎向晚和他的法相专找睚眦多的地方去,巨大的法相虽然只有上半身,可动起手来却丝毫不显得迟钝,手中的武器大开大合,被打中的睚眦要不就分尸两半,命丧当场,要不就缺胳膊少腿,没了行动能力,黎向晚灵巧地跟在法相后面,控制着春树刀精确地对那些还留着半口气的睚眦送上最后一刀。
  随着陆义和黎向晚的入场,那些同样候在林子里的素梨人和黎家子弟也陆陆续续的赶来加入了战斗,这批睚眦虽然来势汹汹,实则都是一些低等睚眦,十根骨节往上的都没有几只,对这些与睚眦斗了许久的修道者来说,早已见怪不怪,所以没用多久,这一批睚眦就被清理得不剩多少了。
  最后一头睚眦被众人围在了中间,不知道恐惧是何物的睚眦抬起了上半个身子,一边嘶吼着一边挥舞起了两只前爪,野兽的本能让它以为这样就可以吓到围过来的修道者,只是它没想到的是一双大手悄无声息的从它背后的阴暗中伸出,直接握住了它的两只前爪,随后就是一记狠辣的正蹬,不偏不倚地踹在了它的脊柱上,一声脆响传来,它的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塌了下去,倒是嚎叫的声音不减反增。
  睚眦背后那人踢断睚眦脊骨之后并没有松手,将再也站不直的睚眦拎在手里高举了起来,比睚眦叫声还要猖狂的笑声从那人的嘴里跑了出来,一缕风从周围飘了过来,由下而上穿过了这头睚眦的身体,痛苦的哀嚎戛然而止,下一刻,睚眦的尸体整个爆炸开来,血水混合着肉沫似大雨一般洒了下来。
  短暂地怀念之后是长久地嫌弃,黎向晚逃一般地后退了好远,借着春树刀的荧光在自己身上检查了好几次,直到确认身上没有沾上恶心的东西之后,才大骂道:“你就不能稍微收敛一点吗?每次都要弄得这么脏?你是睚眦它是睚眦?”
  “你这种成天假惺惺地念叨着礼教的公子哥懂个屁,这种才是男人的浪漫。”陆义从没有过夜的仇,当场吃的亏当场报,他从脸上抹了一把,送到嘴边舔了舔。
  陆义的动作让黎向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他娘的恶不恶心,那玩意能好吃吗?”
  “好吃确实谈不上,”陆义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吧嗒了吧嗒嘴,“到是有一股紫水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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