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息壤
没有人注意到城主父子的变化，因为没人会一直注视着城主，那太不尊敬了。偶尔扫过的一眼，也只看出儿子陪着父亲面容平静地看着场下的切磋，不会想到端坐在那里的赵中阳，正在忍受着一场酷刑。
这就是他们父子间的交流方式。在母亲早已不再的这个世界，这对父子之间仅有的一点联系也被彻底斩断，父亲对儿子不再抱有期待，儿子也不敢再把父亲当做父亲。
“其实只要你安安分分，我不会对你怎样的，毕竟你是她的儿子。”赵长安低语，“但是你要小心，小打小闹我懒得理你，若是在我面前做奸弄鬼，那就别怪我心狠，我也不会饶你。”
“别逗了！”赵中阳表情不变，嘴角微微颤动，“你真当我是她的儿子吗？我只是你的一条宠物狗吧？”
赵长安的手忽然一紧，赵中阳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痛楚之色，但转眼敛去，变成一抹狠厉。
“我知道你恨我，我不在乎。”赵中阳咬着牙低声说道，“你为了她也好，把我当宠物狗也罢，你让我活了下来，那我便受着好了。”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赵长安冷笑一声，“当年的事情，真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赵中阳脸色微微一变，目光垂了下去，不再说话。
一层的舞池中，向云依旧在被娄剑锋暴打。在和那个意识交流的短暂时间里，娄剑锋抓住机会，居然在对向云打出了一段连击！
“嘭！”
一声闷响，娄剑锋以一脚飞踹作结，向云再次被踹中小腹，凌空飞出四五米，重重地仰面摔倒。
“就这样的，也敢称精英？”娄剑锋看着仰面平摊在地的向云，再次嗤笑一声。
“抱歉哪，我是个比较慢热的人。”向云忽然说道。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娄剑锋。
不是因为向云居然还能说话，毕竟这里是禁止下狠手的，娄剑锋也不敢用尽全力。他只是要羞辱向云，而不是杀人。
让人们发愣的，是向云此刻的语气。
之前向云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都是比较含蓄的语气，即使生气，也在努力压抑着自己。可是刚才这句话，满是轻松甚至有些轻佻的语气，听起来和之前的语气相当违和。
只是愣了片刻，娄剑锋便再次摆好了架势。向云这么说，便代表他没有认输，那这场切磋就还得继续下去。
向云很快直立起来，娄剑锋目光一凝，表情变得郑重起来。
这是之前从未在向云身上出现的动作。他躺在那里，双膝抬起脚掌落地，然后整个人便以膝盖为支点，直直地挺立起来，没有任何发力动作，甚至连手都没有撑地。整个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他的脚是被混凝土浇筑在地上的。
周围的嘈杂声立刻安静下来。不管懂不懂格斗，都能看得出这个动作的难度。周围的人都好奇起来，难道这小子真的刚刚热好身？
直立起来的向云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娄剑锋，嘴角忽然掠过一抹微笑。他抬起手指着娄剑锋，食指微微一勾：“来。”
娄剑锋脸上怒意一闪而过。他承认刚刚那个动作难度极大，可要是真以为一个动作就可以吓退他，做不到！
“成全你！”娄剑锋冷喝一声，身形暴起，跳起来抬腿一记纵劈，朝着向云当头劈下！
“动作太大了！”向云摇摇头，在这一脚将到头顶的一刻，忽然侧身，飞快地退后一步。
娄剑锋大惊。他这一脚含怒而发，心里也知其中漏洞。但是考虑到之前向云的表现，他确定向云即使躲开这一脚，也找不到机会反击。可向云这次的闪避选择的机会实在太刁钻，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不少，闪开的那一瞬，他已经完全没有收力的可能了！
“躲开又如何？”娄剑锋冷喝一声，“再接我一招！”
话音甫落，娄剑锋脸色再变。
出声的时候，他已决意加速下落，然后落地扫腿追击。向云后退的距离太短，完全没有获得反击的空间。而他在加速下落的同时已经做好了准备，落地后的扫腿只会更快。
但是向云的闪避动作，居然也不是全部！
闪开的同时，向云的右手已经抬起。当下劈的腿从他面前落下的时候，他的右手也闪电般落下，速度比娄剑锋下劈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
在肉眼难以辨别的高速里，向云下落的右手按上了娄剑锋的腿，然后重重地向下一推。这给娄剑锋那条下劈的腿施加了一个极大的加速，娄剑锋心里刚刚有了“不妙”的念头，下劈的左腿已经收势不住，重重地劈在地上。
向云这一掌推动的地方是娄剑锋的小腿，力道甚至比下劈的力道更重。在那一瞬间，娄剑锋的下劈速度和力道比他计算中的高出足有三四倍！
脚踝深深陷入了简易舞池的水泥地面，仓促中娄剑锋只来得及伸出右腿支撑在地面，将力道抵消了一些，总算没有因为这巨大的惯性整个人平拍到地上。
娄剑锋脸色一白，很努力才忍住了痛叫声。虽然免去了狗啃泥的尴尬，但是那巨大的力道可没那么好消解的。刚刚右腿这强行的一撑，相当于一个普通人从两三层楼的高度以站姿垂直落地。双脚脚踝和小腿都传来剧痛，娄剑锋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小腿已经有骨裂了。
“还来吗？”向云站在距离娄剑锋三米远的地方，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
娄剑锋咬咬牙，右手食指在掌心微按一下，身上多处的肌肉微微鼓动。在被衣服遮挡的地方，有细密的、半透明的金属线条开始紧贴着全身蔓延。
转眼间，除了头部和脖子这些外露的地方，娄剑锋的全身都被金属线条包裹，甚至连带着手套的双手都是。这与向云的飞羽展开后的姿态非常相似，只是没有全包裹。
“再来！”娄剑锋大喝一声，再次扑上。双腿依旧疼痛，但在甲衣的包裹下，已经没有了伤势加重的隐患，即使发力，也可以依靠脚底的机械弹跳装置。
“好！”叫好声忽然响起。
只是一记纵劈的时间，周围的看客们忽然对这次切磋有了兴趣。而在这之前，基本是向云的单方面被虐，虽然也算过瘾，但终究没什么看头。
而现在，向云终于有了反击的能力，看点也忽然到来了。
“这才精彩嘛！”不知道哪个喊了一句，一楼的大厅里忽然热闹起来。
娄剑锋咬着牙，全神贯注地盯着向云。
宴会厅里是禁止穿戴甲衣的，他能穿进来全凭有人授意，即使使用，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所以即便不得已使用弹跳，他也没敢开到更大功率，只和自己之前的行动速度相当。但是这样的速度他已经确定向云是可以闪过的，所以一点也不敢大意。
从娄剑锋的抬脚纵劈到现在，时间不过几秒钟，场上的情势完全变了个样。刚刚还只是被动挨打的向云此刻气定神闲，嘴角含笑；而一直大占上风的娄剑锋此刻谨慎无比，虽然扑击依旧凶狠，但双臂在面前微微屈张，双拳一近一远，做出的却是防守反击的姿态。
双方不到十米距离，娄剑锋转眼冲到近前，双拳雨点般挥出。
摆拳，刺拳，直拳，勾拳，直拳，刺拳……
娄剑锋有条不紊地进攻着，没有半点防守。但是这样酣畅淋漓的进攻，他却感觉不到半点快意，反倒越来越沮丧。
他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防守反击的策略，可现在无需防守，不是因为对方受到了压制，而是因为对方没有反击。
或者说，不屑于反击。
作为一个b级变异者，娄剑锋强化的是力量。虽然速度不算突出，但是作为变异者的体质加上极致的力量，他的挥拳速度非常突出。可是在他雨点般的攻势中，向云犹如闲庭信步，每一拳都在迫近到极限的时候才闪避。
这样的闪避对娄剑锋来说也是负担很大的。每一次都是极限闪避，代表娄剑锋的每一拳都无法收力。每一拳都挥空带来的，是挥拳者自身的巨大负担。虽说对于变异者来说这样的负担影响不大，但终究不是好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娄剑锋心里越来越焦躁。
“记着你现在的感觉。”脑海里，那个意识还在对向云进行教导。相比上次被神秘意识直接占据身体，这次却是两个意识共存，不过向云只保持了感知的能力，“我再强也只是个意识，不能给你带来更强的能力。你大概也清楚，你现在的身体强度都是息壤带来的，我和你的区别，只是我比你了解得多而已。我现在并不强，长时间的操纵身体对我来说负担也很大，大多数时间还是需要你来控制这副躯体的。”
“你到底是谁？”向云疑惑。
“这个之后我会告诉你，现在先集中精神感受。你要记住，息壤能做到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向云不再多话，努力感受着。这个神秘意识对于息壤的了解似乎远在他之上，而且似乎有意地开放了感知共享。这种做法无疑负担更大，他不敢怠慢。感受的同时他还得努力抑制着对于操控身体的欲望，以防干扰正在进行的格斗。
随着感知的深入，向云心中的惊喜越来越甚。
最初发现息壤生效的时候，他只将其当做一种比表皮装甲更精细的皮下装甲，毕竟自己最初的设计初衷就是这样的。但是随着感知深入，他明白了自己之前的认知是多么可笑。
息壤做到的，不是附着，而是融合和同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内外几乎全部的细胞都在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变化目前还没有结束，但是带来的变化已经足够惊喜了。
他现在的身体强度，包括身体各个器官和组织的强度，都比常人要强了数倍，这已经超过c级变异者，接近b级变异者的体质了！
“真是身怀宝山而不自知啊！”向云叹息一声。
感知中他甚至发现了，这个神秘意识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息壤的流动，有选择的强化某一部位的防御，甚至能短暂地改变体表的形状，做出不可思议的回避甚至攻击。
就算这样，息壤的成长还没结束呢。
这一瞬间，向云心里生出了无比的向往。别说眼前这早已注定的胜负，就算是朱雀申报S级机甲成功的喜悦，此刻也早已微不足道了。
“累了，我要准备结束了，记得收尾！”那个意识忽然交代一声，停止了感知共享。
在向云努力感知的过程中，这场比试已经再次过去了几分钟。娄剑锋拼尽全力地挥拳进攻，向云如同闲庭信步地闪避。
场外的叫好声早已平息了。就算再眼拙的人，此时也看出了情势的不对。进攻的娄剑锋攻势越来越急，闪避的向云始终若即若离，却从未被击中。再对比双方两人的表情，一个云淡风轻，一个满脸焦躁，高下不问可知。
“没有别的手段了吗？”向云忽然轻笑一声，“那我可要出手了！”
“你尽可试试！”娄剑锋咬着牙。
其他人都是猜度，但他自己清楚，他被派上来，就是为了折面前这小子面子的。而且派他的人交代过，这小子的甲衣已经全部脱下，就是个文弱书生而已。可是……
丫的这哪里是个文弱书生？挨了身为b级变异者的自己那么多拳脚连血都没吐一口，看眼下这样极致的闪避，技巧也比自己高了不知道多少。这样的人叫文弱书生，那自己算什么？
然而眼下这个形势，他也别无选择。至少明面上，这只是双方的一场切磋。折辱对方是不可能了，自己不被折辱就算不错。
能以切磋的态度落败，就可以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娄剑锋忽然大喝一声，脚下的机械弹跳装置再次启动，和身朝向云扑去，同时全力挥拳。
挥空！面前的向云忽然不见，他的一拳再次命中空气。
娄剑锋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挥空是意料之中的，他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为什么自己还在飞，而且越来越快？
身在空中，他已经来不及思考，眼看着视线里是越来越大的花岗岩柱子，他的当务之急是借助腰力努力扭转身子，免得让脸撞上去。
“嘭！”
仓促中娄剑锋在空中略略扭转了一些身形，以肩膀撞上了立柱，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
这一次的撞击比之前脚砸落在地的惯性更大，娄剑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边的手臂软软地垂着，已经动不了了。
“还要来吗？”
“不打了，我认输。”娄剑锋脸色灰败，再没有了之前的傲气。
向云微微一笑，转身上了一边的楼梯。娄剑锋深吸了一口气，也蹒跚着从另一边上去。
身体受伤尚在其次，这种先扬后抑的落败，实在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无论一楼还是二楼，所有能看到的观众，此刻都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