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春天的熊

  那伙人正凶神恶煞冲来,老十四揪着一匹马的脖子,拉着它跑到马群后边。
  “去去……”老十四推着马群,将它们排成一列,马头对准了朝他冲来的那群恶徒,就像一排准备已久的大炮,随时随地即可发射火力。
  恶徒们两步作三步,快步疾跑。他们眼瞧着老十四站在马尾后,他手执马鞭,却毫无动作,似是放弃了抵抗能力,这正合他们心意。
  所以,恶徒们不由得加大脚速,直冲冲地挥刀前进。
  突然,老十四面色一变,他邪恶一笑,牙上银光闪烁,如剑光之寒。
  恶徒们瞧见老十四的脸色突然变狠辣了,意识到男人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他们脚上分毫没有退缩之意。
  他们勇猛如虎,疾如利箭,目标准确,就是要擒拿躲在马尾后的贼人,送他见官府。
  这时,老十四已经等不及了,他挥起长鞭,朝那排马后猛抽去,震响之音如雷爆,地上的叶子蹿起了至他腰腹。
  这还远远只是个开头。
  马儿先是嘶叫一声,而后才前脚双飞朝他们惊错的面孔乎去。
  他们完全是懵了,这是什么回事?要知道他们刚才那会的功夫只盯着老十四的面孔,他挥起鞭子啪的一声雷霆之音钻进他们耳中时,他们的脚步已经没法停下了。
  非但如此,马蹄也没法停下来,直接在他们脸上狠狠地落下来几个泥印子和着血。
  如果,这些马不是客人的,他们早就无所顾忌,他们会任着愤怒的火焰燃烧他们的理智,然后挥起大刀砍了那几个马蹄子。
  可是,这马根本就动不得,所以,他们挥起的大刀又落下。
  而这会儿,马已经要奋力冲出去了。老十四坏极了,他尤觉得没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故而他又甩起鞭子朝马尾上狠狠地摔去,霹雳霹雳的跟放鞭炮一样。
  马匹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它们扬扬的前腿不受控制地朝面前的人群踹去,嘴里嘶嘶嘶的咆哮,仿佛在倾泻愤怒。
  现场霎时就是一片混乱,十几个人七横八竖地横亘在地面,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嘴角挂血,有的面部肿大……
  但是,他们依旧奋力地爬起,因为,倒在地面的结果只有一个:乱马踏死。
  不死也掉层皮!
  “啊啊啊……”他们一阵鬼哭狼嚎,老十四无暇顾及,但是他知道是群马踩踏的精彩画面,他正要骑马离去呢!
  那匹老十四单独牵出的马正看着面前的踩踏现场,它眨着眼注视前方,蹄子在地面踩踏,咔咔嚓嚓地响,看起来跃跃欲试想凑上去试试。
  老十四抓着马脖子,用力一跳,跨过马背,坐在上边。
  这没有缰绳的马很麻烦,老十四手揪着眉毛搓了搓,一会儿,他就抓起了鬃毛,用腿一踹。
  “昂昂昂——”
  咻的一声,人马便如离弦的箭朝出口飞去,完全不顾及地面上的人。
  歹徒们瘫在地上,仰首面天,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啊啊啊……”
  老十四骑着的那匹马的确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但是,他们的叫声依旧不绝于耳。
  因为,那群先前被老十四抽了好几鞭子的马现在正在地面上疯踩,像群魔乱舞,根本就停不下来,它们鼻子还哼哼地发出舒服的叫声。
  天空中已经亮起一颗白耀耀的启明星,它和月亮一起挂在空中,它们间隔甚远。
  老十四骑马上,手抓着鬃毛,目光离散地看向面前列列森森、浩浩汤汤的丛林。现在,他已经跑出去很远了,距离那伙人已经有个几十公里之远。
  但是,他却见不着钱烂的踪影。
  人去哪了?他心里泛疑惑,整个人醇醇闷闷、浑浑噩噩的,有些神志不清。
  树林的小道泯泯邈邈,藤条泯泯棼棼,一看就……看不出钱烂烂会不会跑进这条林子。
  老十四抬头仰望天际,上边竟然挂了两个“月亮”,亮堂的很!很遥远的那边,翻出了鱼肚白,看来离天亮不远了,他心中喃喃道。
  “钱烂——”
  “钱烂——”
  “钱烂——”
  ……
  老十四拖着虚弱的音气,淹淹缠缠地叫着。拜托了拜托了,钱烂一定要听到啊!
  他现在已经精疲力尽了,整个人无精打采,随时随地都可以从马上栽地上。
  钱烂烂如今正在竭力勒马中,手拽的都出血了,缰绳上血迹斑斑。她皱着好看的眉头,口里吸着凉气。突然的,耳边就接收到老十四的呼喊。
  看来,那家伙已经跑出来了,钱烂烂心想。只是,他的声音太弱了,如果不是她周围的环境太寂静了,恐怕很容易被略过。
  以老十四这种气息推测,钱烂烂估计,他该是撑不了多久了……
  “喝!”钱烂烂冲马头大叫,手上使出的劲头已经超出了她女孩子的极限了,目前,她头皮上已经是青筋横亘,耳垂红扑,鼻孔口嘴喘着粗气。
  “呀!”突然的,她猛出狠劲,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使出男孩子的力道。马脖子受到强力的扭转,不得不扭转,朝钱烂烂指定的方向转去。
  钱烂烂从树上折一条韧劲十足的枝条,狠狠地朝马肉上抽去,乓的一声,她便斥马大喊:“驾!”
  一下子,马又追起风,带着她朝老十四呼叫的方向跑去。
  老十四已经喊的嗓子哑了,他虚累地趴马背上,两手紧紧地拢着马脖。这样,他就算等会睡过去,也不至于摔的很惨。
  树丛葱茏生长,密密麻麻。钱烂烂驾马直闯,如入隧道般,一阵黑过后就是明亮。
  一匹马落在她视线前方,马上趴着一个人,钱烂烂勒马停住眯眼仔细一瞧,很准确地确认了那人正是老十四那厮。
  黑糊糊的脸,没有比这更明显的特征了。
  “老十四!”钱烂烂叫了一声。
  “啊?”老十四迷糊的眼睛惊醒,发生什么了?
  砰!
  他睁开眼那一瞬,钱烂烂正驾马奔来。与此同时,他松手了,重重地栽地上,四仰八叉的,像个乌龟王八蛋。
  “哦,老十四,你看起来很糟糕。”钱烂烂说,她跳下马,叉着腰看着老十四苍白的没血色的脸色。
  “钱烂~”他发白的嘴皮跳了两个字,眼皮上掀,想向上看一眼头顶的人的。
  结果,在钱烂烂看来,老十四就是在翻白眼。
  没错,他留给钱烂烂最后一个印象就是一个明晃晃的大白眼,像天上那两轮“明月”,钱烂烂气的差点没踹两脚下去。
  然后,就在她脚尖要触到老十四的鼻间时,他把鼻子贴上来,直接凑上钱烂烂的鞋尖。他倒下头了。
  老十四应该侥幸吧,钱烂烂先前走过来的时候没踩到什么不该踩的东西,不然……嘿。
  “咕咕……”老十四鼻子里传来重重的呼吸声,钱烂烂蹲下身,伸手朝他额头探去。
  “唔,好烫。”手中触了一个滚烫,钱烂烂惊的喃喃道。
  一看这荒郊野岭的,钱烂烂就感到头疼,她得把这家伙驮回城里找大夫。
  “害,操一把娘的心可真累!”钱烂烂抱怨道,然后没怎么犹豫,她就拖着老十四的脖子把人拉到她骑的那匹马脚下。
  “真么重!”她手叉腰,喘着粗气骂道,接着又蹲下去,十分艰难地将老十四拖上马背。
  老十四两条腿挂在马腹两侧,脸趴在马脖子上方,整个人昏睡,俨然不知道自个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安顿好了老十四,钱烂烂长吁了一口粗气,这才跳上马背,坐上马鞍,拉起缰绳,便便扭扭地牵动马头。
  “驾!”她挥起马鞭,摔上马尾始端的肉,驾马朝前方开明的大路跑去。
  这时,天已经渐渐亮了,金灿灿的太阳在红通通的云霞簇拥中缓缓升起。空中,那两只白亮亮的“大灯泡”不见了踪迹。
  老十四在马上一颠一颠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就半睁开,眼瞧着前边的路一点一点地朝他奔来。
  再看看他嘴里的一撮红毛,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在马上,把嘴里的毛吐出来,朝后边一瞄,他便瞧见钱烂烂那件深蓝的如意吉祥褂角。
  于是,他放心地闭上眼睛。
  “咦?”距离城门还有好几十公里外,钱烂烂就勒马了,她眯眼瞧去。
  那城门口好像戒备很森严,一排的士兵站着,严肃极了。
  而进城的人排队整齐,一个接一个,拿着通关文书。
  好森严!
  钱烂烂皱起眉头,一个重要的问题困扰了她……她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呀!
  怎么感觉,这个排查是针对她而来的?
  钱烂烂抑郁了!
  怎么办?钱烂烂伸手捏着老十四的脖颈,很用力地摇晃他。
  老十四察觉到有人在晃他,又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十分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抓他脖颈的人。
  “你干嘛?”语气微微的不悦后,老十四就搓了搓惺忪的眼皮,勉力睁大眼睛认真看看钱烂烂。
  “我们进不去了。”钱烂烂叹息,看着老十四的眼睛说道。
  “为什么?”老十四问道,自己就扭过头去看那边的城门。
  好多人,一点一点地落在他视线前方,老十四看得直皱眉,“人是有点多了,但不至于进不去吧?”他挑眉看着钱烂烂。
  “他们要查身份!”钱烂烂说道,“我没有身份啊!”
  “啊?”老十四惊愕。
  “你没有身份?”
  “怎么回事?”他迷糊的眼睛一下子变的犀利了,“你不是我四哥的人么?”
  钱烂烂狠狠地捶了老十四一拳,喝道:“闭嘴,别再提那个身份!”
  闷哼了一声,老十四捂着伤口,脑子慢悠悠地转着。
  也对,这家伙逃出来的时候他就留意到了,她似乎不喜欢四哥……
  老十四悠悠地看了一眼钱烂烂脸上的红口子,一条一条的,横七竖八。
  城门昨日就关起来了,是他四哥跟县令说的,就是要抓钱烂来着。
  所以,这家伙无论有没有身份凭据,她都可以进。
  这场排查本来就是为她而来!
  钱烂烂也想了想,她对老十四说:“你自己进去吧。”
  说罢了,她就跳下马。
  “诶,不是,我怎么骑马?”老十四虚气干干地说,很明显,他就没那个驭马的力气好吗?
  “嘿嘿……”钱烂烂奸邪一笑,她说:“我帮你啊!”
  “记得叫人送吃的来这找我!”
  “很饿!”
  老十四不明白,呆呆邓邓地看着她深黑的瞳孔。然后,就是一声砰,钱烂烂就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远离他。
  “哇——”
  “钱烂,你——”
  当老十四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几十米开外了,只能远远的、怨恨地看着钱烂烂。
  钱烂烂则是站在太阳投来的金光里,咧开两排像玉米粒一样整齐的牙齿,“嘿嘿……”她脸上的红痕,被我金光扑灭,在暖色光里,她整只脸变得柔和无比。
  老十四看的有些痴呆,朝那金光下的人投去温柔的目光,嘴角也不知不觉地翘上,似是在回应钱烂烂的笑。
  “嗷——”一个跟头栽下,老十四才从痴呆中惊醒,似是做了个梦!
  “哦~”沿着软绵曲折的草面,老十四一直朝低势处滚去,像春天里的一只大傻熊。
  瞧着老十四的踪影渐渐被高地盖过,地面上徒留那只红毛马,钱烂烂的笑一下子尬住了,随后,几秒的思虑她就拔腿跑出去。
  “老十四,”钱烂烂喊道,在距离老十四深陷的那条缝——两个凸起地交线处,她停下脚步。
  老十四正变扭地躺在里边,看起来,像个胎–盘里的婴儿,身体蜷曲,脸上白煞白煞,情况不大好啦。
  地面疙疙瘩瘩的,钱烂烂跌跌铳铳跑过去,一个没留意,就被脚下的石子绊倒。
  像一个肉卷,钱烂烂滚了下去,不偏不倚地压在老十四上方。
  “哎呦~”老十四皱着脸叫道,他浑身酸痛,被钱烂烂这么一压,浑身更疼了,像是被醋渗入骨子里了。
  “钱烂,赶紧起开!”老十四排斥地叫道,手和脚都在推人,驱逐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钱烂烂被推着,滚到了斜坡上,她还没抓住草,就在滑溜溜的草面又滚了一轮。
  “嗷——”老十四又受到重创,他眉毛像是被一把扳手狠狠地拧了一下,皱得就连最轻柔的风也无法揉开。
  “抱歉!”钱烂烂嘿嘿一笑,没等她笑完,老十四又是气愤愤地推了她一把,她再次登上那个光滑的斜面。
  这次,钱烂烂长了记性,她使劲地抓住了一把草想要爬起。
  可是,那草不是很牢固,在她站起来的那一瞬给崩断了。
  这回,钱烂烂直接朝后翻滚,像个球一样碾压在已经爬起来的老十四上,再次,老十四回到了那个狭窄的交线里边。
  “钱烂!”老十四咬牙叫道,这一次,他没有那么蠢去推开钱烂烂了,可是,他真的太特喵的痛苦了,差点没飙出两滴泪。
  这回,钱烂烂朝前边的山坡爬去,临了了还无意地踩了一脚老十四的大腿。
  “哦——”老十四要被她气的吐血,差点没跳起来抓着她的脑袋摁在地上狠狠地摩擦,再狠狠地给她两个铁拳!
  “要不要我拉你一把?”钱烂烂站在高高的坡上,她距离老十四有很高的距离,说出的话很不切实际。
  显然就是客气话!
  老十四没当真,他十分坚强地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再奋力朝坡上爬去。
  见老十四不领情,钱烂烂干脆就坐下来,手撑着腮帮,看戏一样看着老十四像猴子一样的爬行。
  她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地克制自己的脸不让它发出不雅的嘲笑。
  可是,她终究还是能力有限,或者,老十四的动作过于搞笑,完全超出她的承受能力。
  “哈哈哈哈……”
  老十四听见声,抬头看去,那镀了一层金光的人灿烂地笑着,像一朵咧牙的向日葵。
  钱烂烂笑的时候,眼睛都藏起来,只剩下连个明显的、鼓鼓的眼球藏在眼皮下。
  老十四看的一阵恼怒,心中又是一阵怪异的感受,似是上边的人笑起有点……俏。
  大概是疯了,竟然会用一个褒义词来夸奖嘲笑他的人,老十四深恶痛恨地朝自己心脏敲了一记重重的拳头。
  “咳咳咳……”他脸色煞白。
  完了,他揉了揉快被他敲出内伤的地方,而后,又恢复原来的动作,继续朝上边爬去。
  钱烂烂笑笑,又伸手捂住嘴不笑了,可是,她的眼睛看着老十四还是笑意闪烁。
  直到,老十四差不多要爬上来了,她才松开捂嘴的手,朝老十四伸出援手。
  老十四没拒绝,伸手接上去,钱烂烂拉了老十四一把,把人拽上来。
  可是没过一秒,老十四就要恨死钱烂烂了。
  他眼瞧着钱烂烂被荆棘划伤的脸一点一点地逼近他,可脚下一个磕磕的石子瞬间就让他偏移原轨道。
  接着,他就朝钱烂烂肩头滑过,目光朝前一看,就意识到他们现在正站在一个小小的丘陵上。
  也就是,他们正站在一个小小的山尖,这就意味着:
  “啊——”老十四再次尖叫,一如他第一次从马上滚下来时,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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