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丝竹声再起

  “白玉儿,白玉儿,你在想什么?”烂烂跟小孩摇拨浪鼓一样,小手晃在白玉儿失神的眼睛里。
  白玉儿说:“想一个人。”
  烂烂睁着好奇的大眼睛,“谁?”
  白玉儿笑了笑,柳叶眉毛弯弯,像是在笑烂烂的可爱或是仍然浸润在她的回忆里。
  “四爷是不是?”烂烂笃定地说。
  白玉儿笑着摇摇头,“不是。”
  好样的姐妹,绿了他家大爷。
  烂烂一脸嘻嘻,“诶诶诶,谁谁谁?”真有节奏,像那个梨花板子拍的一样。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就……”
  白玉儿察觉失语了,她有些顾忌她要说的人的身份,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烂烂张着嘴看着她顿停的表情。
  “就怎么样?”
  白玉儿笑着缓过来:“就你一个姐妹呀。”
  女人的直觉比狗鼻子还灵,“别打岔,你刚刚的语气不是这样的。”
  “我给你讲那个人好不好。”白玉儿又想打岔。
  “好。”烂烂爽快地接受了,搬来一张凳子,从袖子中掏出一包瓜子给白玉儿分了一半。
  “你到床上去,我坐凳子上。”
  “你想听故事啊?”
  “你不是要给我讲故事吗?”
  白玉儿噗的一声把瓜子壳笑飞,“你太逗了,怎么想的。”
  啊,会错意了?
  烂烂摸摸脑门,毫不掩饰自己的尴尬地干笑了把。怎么想的,好姐妹绿了自己的爷们,还想让人家托盘而出,这不是逗嘛!
  算了算了,这瓜不甜不尝了。
  白玉儿转身去柜子里取了把琴出来,坐在地上,盘上腿当桌子放琴,手指撩拨。
  “噔……噔……”
  那琴音似是波动的水纹,一圈又一圈荡开,把窗外的风儿招进来,帘儿摇摇。
  “好听吗?”
  烂烂放下瓜子,撑着腮痴痴地说:“好听,帘儿都起舞了。”
  白玉儿嗔笑,那笑声如银铃掺在如水的琴音中叮啷叮啷响,令人如痴如醉,如梦如幻。
  “烂烂,你可有喜欢的人。”
  烂烂摇摇头,等着白玉儿说她喜欢的人。
  “我有。”白玉儿哽咽地笑着,不知道她的眼泪是不是太咸了,像盐水一样塞在喉咙里,她的唱声是沙沙哑哑的。
  “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
  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
  烂烂咬着咸咸的瓜子壳,不明不白地听着,却不知不觉地落泪,仿佛嘴中尝到的是泪的苦涩。
  其实泪不一定是咸的,泪多了就是苦涩的。
  一曲罢了,血染上弦与指,指与弦如胶与漆不能分离,白玉儿那双横波目落出雨天。
  “我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我愿意为他做到最绝,这是我对他的喜欢。”白玉儿流着泪坚决地说,她那脊骨是那么的直挺。
  烂烂现在可能还无法理解白玉儿,但她永远无法忘记白玉儿的坚决。
  这一定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不然怎么会有芙蓉花哭作断肠草的情节,烂烂想。
  最后一把瓜子磕完,烂烂忍不住把手伸向……刚刚大方分出去的那一半,舔舔嘴皮子,“嘿嘿。”
  白玉儿摸摸烂烂的脑袋说:“你可真是只小馋猫。”
  “嘿嘿,哦,对了。你那只小野猫呢?”
  “又溜出府了,到晚上才回来给我暖床。”
  “哇,它可以出府耶。”
  白玉儿试探性地问:“烂烂,你想不想出去。”
  出去,是溜出贝勒府?
  烂烂明知故问:“去哪?”
  白玉儿说:“去哪都好,就是不要待在这个后宅里,这里一只手比一只手黑。”
  烂烂看了眼窗外太阳还是像灯泡一样挂在天上,没黑啊,怎么就有点怕怕。她没嚼,把瓜仁吞下去,“我不知道,但我渴望自由。”
  “那你呢,你这么问我是不是想好要逃哪去了。”
  “我不逃,也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地离开。”
  烂烂饶有兴趣地问:“哦,介不介意捎上我。”
  白玉儿斜了一眼烂烂嘴上半片瓜子壳,“你会什么啊,别拖累我。”
  啥也不会,就会吃。
  烂烂说老实话:“我会饿。”
  白玉儿笑岔了,“哈,你还不如说你会吃。”
  ……
  两人就这么从泪场转向了笑场,笑声飘荡在这个安静偏僻的小院的上空,起起伏伏,跌跌宕宕。
  “格格。”
  这么平静而没有起伏的声音,除非兔兔就没有别人了。
  按理说应该是菜菜找来的,怎么……不合理了?
  屋子里笑声戛然而止,但是俩人脸上依旧开心的合不拢嘴,眼睛眉毛如月儿弯弯。
  “碎玉,把柜子里的那几床被子取出来。”
  一直没见丫环伺候,烂烂还以为这院子里没奴才的。
  碎玉抱着被子说:“格格,都折好了。”
  这是几个意思?
  白玉儿说:“烂烂,你带回去,天气还冷。”
  看来是一点小意思,不过三床被子会不会闷出痱子?
  白玉儿一看烂烂摸下巴的呆样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了,“你盖一床,送两床给俩丫头。”
  烂烂又想,这四爷到底给白玉儿送了多少被子暖床,送完姐妹还帮忙打赏了身边的人。
  好处这种东西烂烂向来是来者不拒,笑嘻嘻地说:“那我就不客气照单全收了。”
  白玉儿如长姐一样一本正经地对烂烂说:“烂烂,你要是逃不出去在这里就要学会收买人心,步步为营。”
  烂烂的笑僵住了,白玉儿是不是要撇下她自己一个人逃走了?她激动地抓住白玉儿瘦骨嶙峋的肩头厉声警告她:
  “格格私逃祸及家人,你不要命了?”
  原来……原来这个嬉皮笑脸的女孩是知道利害的,看来这个牵挂可以放下了,所以她只剩下最后一个要去了结的牵挂,白玉儿心想。
  “你放心,我不会不知分寸的。”白玉儿握着烂烂的手轻拍,像是在告别。
  烂烂小声嘟囔了句:“希望我想多了。”
  白玉儿说:“我和你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因为你其实什么都懂,何必我多言呢?这么聪慧的人是吧,白玉儿想。
  烂烂说:“好吧,我回去吃个饭睡个觉就把你忘光光。”
  烂烂笑着跳着走到了门口,白玉儿不舍的抱起了这个今天才来的牵挂,强忍着眼泪把眼睛都逼红了。
  扑通扑通,俩人的心好像跳到了一起,这是不是一场催泪的生离死别现场?
  两人松开怀抱,烂烂就瞧见双兔子眼,“白玉儿,你怎么眼红了?”
  怪,真怪!白玉儿一定有问题。
  “白玉儿,你和我说清楚你要怎么逃出府。”
  “都说了不用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只是寂寞了说来排遣排遣。”
  说好了两不相疑,烂烂还是用怀疑的眼神瞅着白玉儿看着十分可疑的眼睛,嘴里蹦出阴森森的话:“你最好别骗我,这是我第二个忌点,我们是朋友。”
  白玉儿举起三根手指,眼睛还红红的说:“真的,我不逃,我还得顾念全家上下几百口人。”要不然除了你我怎么会做出把被子也留了一床给彩彩,顺手又送了一床给杜杜。
  “有道理。”就是说不出哪有问题。
  临走的时候,白玉儿又补了一句:“烂烂,你是有福之人。”
  最后的祝福了。
  烂烂走远了,碎玉听见白玉儿说:“因为,四爷和我说他喜欢的只是只小野猫。”
  烂烂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了白玉儿的住处,眼皮突突地跳,回头一看,除了一只野猫在墙上乱蹿,那里再没有别的气息了。
  也许,是她多心了。没有人会想不开带上全家去死的。
  然而,就在烂烂想开了,放下心了,这边白玉儿已经开始给碎玉收拾细软了。
  其实也没什么遗产留给碎玉了,就是一床四爷赏的被子上的丝线还值点钱。这也好在她住的偏僻,除了碎玉这个丫环就没别的奴才。不然,被子都要劈成几块分了。
  谁会不开眼看上这种寒酸的主子,哪个狗奴才不是挑肥肉叼的?
  这天夜里,贝勒府上少了个奴才和一个府邸格格,以及,一只野猫。
  打更的奴才听见了一只猫的绝叫,还有,几个黑影拖着几个黑影在黑夜里乱窜,他吓的大小便失禁倒是没有,只是晕在地上,险些和那只猫一样一命呜呼。
  第二天早晨,那奴才被一根冰凉的舌头舔醒了,睁开眼就是一头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又给他吓晕了。
  直到太阳晒到屁股,那奴才方才睁开了眼睛,闹鬼的事他给咽下去了。因为府里最忌讳的就是神啊鬼啊的事,造谣生事的人是要一棒子打死的,倒不如叫值班的弟兄们都看见了才好生事,这是年侧福晋早早就有了的警告!
  就这样,那奴才只是一如既往地回到了值班室,昨晚的事他只字不提,等着东窗事发那天的到来。
  这天早上,玉格格身边的碎玉也没来领吃食,灶房的人又多了几碗闲饭,开心的把它们都分了。
  少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奴才和主子,别人的明天只会更好。
  这天早上,烂烂很早就醒来了,来伺候她的人并不是那个叽里呱啦的菜菜,而是废话不多说的兔兔。
  奇怪了,昨天她站在墙上发抖时还听见菜菜叫她,只是太害怕了,生怕一个回头就踩滑摔成烂柿子才没勇气扭头。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把自个吓破胆摔死,自然就不给她回话了。
  当时在白玉儿那听到兔兔喊她,还以为是菜菜生气她在墙上没回话嗓音都变了,没想到来者竟然不是菜菜。
  她和兔兔回来的时候却不见菜菜人影。烂烂怎么也想不到菜菜在她走回路时,一个人提心吊胆地绕了另一条野猫四蹿的小道,背着她偷偷摸摸去见了白玉儿。
  菜菜回来的时候,烂烂已经在沐浴了。
  菜菜走进小房,一头倒在新被子上,新被子软绵绵的她没感觉地睡过去了。醒来时却是一脸冷汗惊悚地看着开门进来的兔兔,难得一回菜菜啥也没念叨。
  熄灯后,兔兔敏锐地感觉到菜菜在不停的翻身,难道是睡过一觉后精神饱满,生龙活虎的睡不着觉了?
  不是,菜菜的精神不大好,半夜里兔兔起来解手。在过道上,她发现一个球,黑球,像一只怕冷的猫把自个裹成圆粽在黑夜里瑟瑟发抖,就是菜菜本人。
  走进一听,是哭声,兔兔同情地蹲在菜菜身后默默地陪着黑夜也陪着她。
  同情,是因为人类的悲伤有一星半点的相同。
  那时,兔兔理解到的是那天可能是菜菜某个亲人的祭日。
  等菜菜回过头来时,留给蹲麻了的兔兔和屋里正呼呼大睡的烂烂的是一声贯穿耳膜的尖叫,紧接着,一向冷静的兔兔一屁股摔在地上,而罪魁祸首菜菜则跳了起来,烂烂这时也从屋里跳了出来。
  烂烂能看见的只有菜菜惊慌失措的背影消失在她房的门口和微弱的月光下兔兔大的的吓人的瞳仁。
  “怎么了?”
  “菜菜可能遇上家里人的祭日,伤心,我蹲在她身后吓到她了。”
  “哦,理解。”
  前面烂烂能理解,后面烂烂就不能理解了:兔兔喜欢站在人身后捉弄人了,还是兔兔学会关心人了?
  不管了,一觉醒来就是今天早上了,菜菜依旧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到底是昨天的悲伤蔓延到今天了,还是白玉儿得宠那件事对她打击太大了才闷闷不乐?
  女人心,海底针。
  要不,今天先陪菜菜出去散散心,找白玉儿玩的事先搁浅再议,反正不能把她俩凑一块,俩人动口还是动手烂烂心里还没个底数,烂烂帮谁都里外不是人。
  一个是铁的姐妹,另一个是……也算是姐妹吧。
  先安抚这个失魂落魄好几天的,烂烂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荷花池仿佛一夜间颓唐卸了绿装,没卸干净,碧绿色褪成浅绿色。
  站在桥上,只瞧见远处有一块地的荷叶都折了,七倒八歪的,烂烂觉得没什么看头,心想看衰景郁闷的人不更郁闷,拉着菜菜的手就想换个地方看看别的,给她整振奋。
  走啊,烂烂像头拉磨的小毛驴,拉不动。回头一看,神奇了,菜菜那眼睛跟塞了块碧玉贼亮贼亮的盯着那片折叶,精神了哈!
  这么感兴趣,不如和她一起去那看看。
  “兔兔,去看看有没有小小的小舟,我们去那看看。”烂烂指着菜菜看的眼睛绿到发光的地儿说。
  菜菜脸色一惊,五色杂呈,喉咙咕噜一下,咽下口水。
  兔兔向桥左侧走下去找小舟,菜菜则是疯狂地从右侧跑下去。
  怎么回事?烂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把下去的兔兔叫停,“兔兔,别去了。”
  烂烂和兔兔赶上菜菜时,她正蹲在柳树下干呕,眼泪鼻涕一齐流,咦——
  烂烂摸上菜菜肩膀,那是个瑟瑟发抖的塞子。兔兔也不自主地把手放在菜菜肩上,和昨晚那个瑟瑟发抖的菜菜一模一样。
  烂烂和兔兔互对眼:她怎么了?
  两人双双摇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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