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蜗牛与黄鹂鸟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也难免有些眼花，李氏看向皇上的眼神她还真的没注意到。
但她听皇太后所言也不像是看错了的样子，她沉吟片刻后嘱咐道：“既是苏麻喇姑去查的，她肯定知道，等她回来便可以问问。但是琪琪格这些话你万不可跟别人去说，多丽雅也不行。”
要是照皇太后这么说，多丽雅的中毒另有隐情的话，很有可能皇帝也牵涉其中，这是太皇太后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是，儿媳知道。”皇太后能在宫中稳坐太后之位这么多年，除了有太皇太后的帮扶之外，她自己沉静端方、从不多事的性格也占了很大的功劳。
婆媳两人心中大抵对李氏的自戕原因有了想法，于是双双沉默下来，慈宁宫殿中一时无人说话，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寂静。
苏麻喇姑脸带着笑意将太医送到慈宁宫宫门外，毕竟是皇上派来的她也不好敷衍了事，该有的规矩她从不落人口实，即便她已经是宫中的老人。
太皇太后近些年来有意修复和皇上的祖孙之情，她总不好拖后腿。
等看着太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中后她揉了揉已经笑得僵硬的脸这才转身回了大殿内。
“苏茉儿，你老实告诉哀家，皇帝是不是掺和到多丽雅中毒的这件事里 了。”太皇太后先发制人，问道。
苏麻喇姑心神一凛，目光不受控制的看了一眼皇太后，没有立刻回答。
“这事儿不必避着琪琪格，她早就知道了。”太皇太后端坐在檀木椅上，眸光幽深手腕上缠着的佛珠串被她不停的摩挲发出声响，在殿内清晰可闻。
苏麻喇姑从小就陪伴在太皇太后身边，看着她从青春肆意的格格变成了如今垂垂老矣的太皇太后，对于她心中不安时就喜欢转动佛珠的动作了然于心。
想起她老人家曾经对皇上和宣妃的抱有的期望，苏麻喇姑心中袭上了不忍与难过。
要怎么跟她说皇上从来没有放弃提防蒙古，甚至不惜对宣妃下药呢。
她所希望的宣妃能够生下带有蒙古血脉的的孩子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实现。
苏麻喇姑长久的缄默让太皇太后知道了答案。
她闭上了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身子像是失去了支撑物一般靠在了椅背上，半晌才说了一句：“他可真不愧是哀家的好孙儿，大清的好皇帝啊。”
皇太后眼中的泪意差点涌出，太皇太后呕心沥血的守住了大清江山，她精心教养的孙儿却猜忌防备于她。
苏麻喇姑跪在地上垂着头也为自家主子感到为委屈。
“苏茉儿你明天往咸福宫走一趟，看看多丽雅的病情好些没有。”太皇太后突然开口道：“若是好些了，就将你所查到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她。”
皇太后闻言表示不明白：“这是为何？我瞧着多丽雅对皇上还是有些情谊的，这样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岂不是影响他们的感情？您让多丽雅以后如何面对皇上呢？”
太皇太后轻嗤一声：“感情？皇上都给多丽雅下药了，可见之前不过是逢场作戏，封妃也不过是为了迷惑我们而已。”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子就应该像她丈夫当年对待姐姐海兰珠那样爱重怜惜才对，当今皇上可没有太宗那样的怜香惜玉。
“我科尔沁的女儿绝不能一味的沉溺于情爱，忘了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皇上既然不想和多丽雅生儿育女，那哀家就偏要让多丽雅抚养一个孩子！”太皇太后斩钉截铁的说道。
皇太后听的呆住了，迟疑道：“可您不是已经下旨将二公主记入多丽雅名下了吗，入了皇家玉牒二公主就是多丽雅名正言顺的女儿了，这不就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吗？”
“哀家说的是阿哥！不是公主。”
“可...皇上不会同意吧？”皇太后对此并不看好，她曾在多丽雅那里听来了一句话，很是符合现在太皇太后的状态：想象是美好的，但现实是骨感的。
“哀家自有办法让玄烨同意。”太皇太后大受刺激之后决定和孙子对着干，专挑康熙不喜的事情下手。
苏麻喇姑万万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得知皇上对草原心怀忌惮之后，太皇太后反而更来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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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麻喇姑把大公主送到咸福宫的时候，多丽雅就把咸福宫左侧殿给了她做寝殿，后来二公主奉皇上之命到咸福宫听学，姐妹两人一直都是同吃同住。
虽然是多丽雅自己给自己下的毒，但是她身体所受的伤害并不是假的，咸福宫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她也受不住疲倦睡了过去。
大公主两姐妹在她的寝殿外徘徊了好一阵，想进去看看情况又怕打扰到多丽雅休息。
卓娜将太医开的汤药煎好后端过来时，正好看见她俩在门口踌躇。
“两位公主在这儿做什么呢？”卓娜压低着声音问道。
“卓娜姑姑，宣娘娘好些了吗？我们能不能进去看看她？”大公主担心的问道，自从昨天晚上之后她已经一天没见到宣妃娘娘了。
二公主在一旁点头如捣蒜也出声附和。
卓娜面色柔和下来，轻声哄着她们：“太医看过后已经给娘娘施了针，现在娘娘已经睡下了。这不奴婢才将太医开的药煎好就赶紧端了过来。”
二公主见她双手端着的托盘上果然有一碗褐色的汤药，还散发着热气和浓浓的苦味，不由得面露同情之色：“宣娘娘真可怜，竟要喝这么苦涩的汤药。”
卓娜觉得好笑：“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娘娘要每天喝这个才能很快好起来呢。”
二公主不解的点点头，虽然不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卓娜姑姑肯定是为了宣娘娘好，便赶忙催促她道：“那你赶快端进去吧，凉了可就不好了。”
卓娜‘诶’了一声就准备掀帘子走进去，但见她们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样子有些不忍，于是柔声道：“两位公主跟着奴婢一道进去吧，只是脚步要放的轻一些，免得吵醒娘娘。”
姐妹俩没想到竟然真的可以见到宣娘娘，纷纷 两眼放光跟小鸡啄米似的的点着头。
“多谢卓娜姑姑！”大公主嘴角翘得高高的显然高兴极了。
“卓娜姑姑您真好！”二公主依旧嘴甜，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就让人心里一暖。
太皇太后下旨将二公主记入多丽雅名下时卓娜就在殿内，当时太医正好来禀告病情，当她得知自家主子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生育的机会时，她对于太皇太后的决定是充满了感激的。
有二公主相伴想必咸福宫也不会如原来那般冷清，娘娘的未来也能有个寄托。
“公主谬赞了。”卓娜想起这事儿脸上的笑容都愈发真挚起来。
多丽雅的寝殿早在她入宫之前就由太皇太后重新翻新过，一应的摆设都带着几分草原的风格，和宫中嫔妃们的都不一样。
大公主姐妹俩还是第一次踏足，盖因多丽雅是个领地意识极强的人，不喜欢有人私自闯入她的地盘，就连卓娜也很少进来。
雪青色的帷幔将多丽雅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公主姐妹俩穿的不是花盆底鞋，一路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要把宣娘娘叫醒吗？”大公主用气声问道。
卓娜摇摇头，示意她们跟着她走进了寝殿侧边的一间暖阁，正中一方卷草纹方桌上搁着一个小小的炭炉，卓娜动作轻柔又不失优雅的将药碗放在上面温着。
一系列动作下来竟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大公主和二公主看的目不转睛。
“我觉得就连我额娘都做不到这样。”二公主惊叹道。
大公主认同的点头：“这样的功夫没有个三五年可练不出来。”
“这样的功夫奴婢只练了两年。”卓娜还是有些骄傲 ，在同一批被苏麻喇姑挑中进入慈宁宫的宫女中，她的规矩是最出挑的。
“卓娜姑姑您可真厉害。”二公主捧场道。
大公主虽然没说话，但也是极为认同这一点。
宫中人都知道卓娜出自慈宁宫苏麻喇姑的手下，于针线上最为精通。鲜少有人知晓，她梳头、沏茶、厨艺等也是宫女中数一数二的。
“公主谬赞了。”面对这样毫不掩饰的夸赞，卓娜羞赧极了。
“这话你今日已经说了两遍了。”二公主不满的说道：“宣娘娘曾经说过面对他人的赞美我们要虚心的接受，谦虚太过就会变得虚伪。”
“你这话倒是记得牢。”大公主和她咬着耳朵：“那宣娘娘说这话之前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这番话拗口极了，偏偏二公主秒懂：“哎呀，大姐姐你不要拆穿我嘛。”
她娇俏的嘟嘟嘴：“这件事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没忘记。”
“这件事我可忘不了，是要记一辈子的程度。”大公主眉眼弯弯，两人打着谜语卓娜完全没听懂。
作为咸福宫掌事宫女的她还有许多事要忙，尤其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两位公主便待在这暖阁里吧，娘娘应该还有一盏茶的时就会醒，到时还烦请公主们将汤药端给娘娘喝下。”
“好啊，卓娜姑姑你去忙吧。”大公主善解人意的说道。
卓娜再次感叹两位公主的懂事听话，慢慢退了出去。
二公主仔细打量一下周围的布置，论精致华美程度比不上钟粹宫但别又一番大气洒脱的美感。
“很早我就发现了，宣娘娘的审美和宫中所有的娘娘都不一样。”二公主企图在自己贫瘠的词汇库里找一个形容词来描述到底哪里不同。
无奈最终以失败告终。
“宫里的娘娘们都喜欢端庄不失雅致的花纹样式，但是宣娘娘好似更偏向于生机又有趣的，而且她的喜好好像一直在变化。”大公主托着腮思考片刻后回答道。
“之前我在宣娘娘身上看到了一方绣着黄犊与黄鹂鸟的帕子，上面还绣着一颗粗壮的葡萄藤，看着颇为奇趣。”二公主说着手还不自觉的比划起来。（黄犊就是蜗牛的意思）
“宣娘娘不是说还有一首歌是专门唱这个的吗 ？”大公主也想起来了，当时她见那方手帕不过臂长大小，但上面绣着的黄犊却是活灵活现，黄鹂也是灵气逼人的很，光是看着就让人心中一喜。
二公主喃喃道：“之前宣娘娘还答应过要唱给我们听呢，结果现在她却生病了。”
康熙下了明旨不许后宫众人再谈论多丽雅中毒的事，只说是她吃错了东西胃受不住才致腹痛的。
大公主和二公主也就真的以为只是胃病，没什么大不了的。
“宣娘娘还总说我贪吃呢，她自己不也是这样吗。”二公主想起平日里宣娘娘和她争抢同一块糕点时的活力满满，再想想如今她虚弱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模样，难掩心中的恐慌：“大姐姐，宣娘娘不会像长生那样再也不醒不过来了吧。”
在二公主并不算大的年岁里，长生是她见过的缠绵病榻时间最久的人。
“长生当年也是这样，虽然身体不算康健但原本还能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来回的走动，后来一场风寒过后他就卧床不起了。”
“再后来他连睁眼都费劲，最后他就没了。”
二公主想起她看到的长生的最后一面，那是一张惨白稚嫩的小脸，被长久的病痛折磨的瘦骨嶙峋，眼底都泛着青灰之色。
她看到那个场景之后，连着几晚都是噩梦频频高烧不退。
大公主一听急忙呸呸两声，还拉着二公主的手去摸桌角：“这话可不能胡说，宣娘娘和长生弟弟如何能一样。宣娘娘一向身体强健是能挽弓射雕的女巴图鲁，如今不过是一场胃痛罢了，相信很快就能恢复如初的。”
她下意识的不去想二公主所说的可能性，只往好的方面想：“我们要相信宣娘娘，没准她今天喝了药明天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呢？”
二公主从来没有意识的自己是这么的有智慧：“大姐姐，就算宣娘娘真的是刀枪不入的女巴图鲁，明天也还是下不了床的。”
“最起码也要喝三四天的苦药吧？”
二公主：有些小智慧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