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1章 枯萎

  诡案中什么人没见过,赵鲤从不因贫富贵贱便鄙薄于谁。
  但看见宋华侨嘴巴开合大啖猪肉,牙缝间夹了肉丝便抠出弹掉。
  想到宋家踩着累累白骨,就是为了在黄金椅上吃烧猪肉抠牙缝。
  赵鲤心中只觉得荒诞到可笑。
  许是赵鲤的视线太过明显,宋华侨一顿,直直看来,脸上的油渍亮汪汪:“小姑娘为何只看我,不吃东西啊?”
  “哦对对对,你们这样的小姑娘,都不爱吃太肥的。”
  宋华侨下颌短须花白,神志清明时说话倒是有条有理,态度亲和似某个长辈。
  “我重重重孙女,也不爱吃肥肉嫌腻,爱吃那个什么……燕窝?”
  宋华侨似乎回忆了一下,随后一甩袖摆。
  漫天金粉之中,又有仆从手捧金盏呈来赵鲤面前。
  赵鲤只要不出任务,每天必喝三盏南洋来的燕窝。
  她只看一眼便知道,眼前奢华金盏中的都是碎燕,甚至还有零星毛碎没有挑干净。
  宋华侨却在上首笑道:“大景齐王曾送过我家这个。”
  “就是那个齐王,柴樉!”
  宋华侨没有意识到外界早已天翻地覆。
  自然也不会意识到,昔年宋家送给齐王柴樉大量黄金,只换来这些碎燕窝。
  他直呼柴樉大名的时候,眉眼间难掩自得。
  赵鲤唇角挂着一抹笑谢道:“多谢,不过我体虚,吃了这好东西怕不受补。”
  她以勺子轻搅动金盏,嗅到盏中难以忽视的酒臭。
  “好,好。”宋华侨顿了顿支应过去后,终于谈及重点:“二位,今日既赴宴,想来是愿意好生谈一谈的。”
  赵鲤手拨弄着金勺,打趣道:“谈什么?莫不是还得给你封正?”
  闻言,宋华侨猛扭头看赵鲤,半睁不睁耷拉着的眼皮一掀。
  一丝丝淡黄色气雾,从他口角溢出,宋华侨手中还握着那块吃了大半的猪腿。
  整个人却与之前全然不同。
  “咦,现在瞧来,你这小姑娘身负国运与莫大功德。”
  “这封正……”
  他一裂嘴巴,笑如偷鸡的狐狸,还要眯眼细看。
  便见赵鲤身上一团混沌中,两道交叉如蛇的光线。
  古寺梵音与靡靡交合之音糅杂。
  ‘不可窥看,不可窥看。’
  宋华侨花白头颅猛向后一仰,喉痛蠕动,咽下一口带着酒臭的酸黄水。
  宋华侨并如朝鲜李氏巫女那般严重受创。
  但赵鲤和沈晏都清清楚楚看见,他脸颊上浮出如黄金般的淡金色。
  “慧光引你们来的?”宋华侨惊疑不定道。
  但赵鲤和沈晏都没空追究他这句话。
  “阿鲤!”一直张开掌心之眼的沈晏一声厉喝。“画壁正中!”
  听见沈晏提示的瞬间,赵鲤反手掀桌。
  金案上酒水菜果,哗啦啦掉了满地。
  足金的沉重案桌,被赵鲤单手抡起。
  黄金案带着厉啸,横空飞过,在宋华侨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直直砸在画壁正中。
  轰隆一声巨响,被赵鲤扔出的黄金案桌嵌在画壁中心,裂开巨大蛛网状裂痕。
  画壁之中吞吐黄雾宴饮的宋家人,不知被砸扁多少。
  仓皇在画中逃窜,一时画中桃源乱成一团。
  宋华侨手还死死捏着那块烧猪,灰尘夹杂着金粉落了他满身。
  他这时才回神,惶恐道:“住手。”
  他舞袖,纷纷扬扬的金粉凝如一帐金纱,朝着赵鲤与沈晏卷打而来。
  赵鲤与沈晏并肩而立,阿白倏地游上赵鲤肩头,仰头吐雾。
  沈晏却是一抬手,掌中黑焰跳跃,二人周身三步内金纱寸尺难进。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双方僵持之际,嵌在画壁表面的金案因自重坠下。
  赵鲤这才看清,那座画壁只表面一层石皮。
  其实内里以黄金熔铸了一整面浮雕似的墙。
  正中是一张龙椅,椅子上盘坐着一具覆满金粉的尸骸。
  赫然就是宋华侨。
  赵鲤眼到手动,锃然一声拔刀出鞘,朝那尸骸掷去。
  出鞘利刃带着无匹煞气,刀尖凝结一点寒芒。
  随长刀飞去的,还有从沈晏掌心黑焰中钻出的十数只青鸟。
  殿顶灯瀑下,青鸟流光溢彩的翅尖拂过漫天金粉伴飞于长刀之侧。
  二者同时撕破宋华侨舞袖扬出的金粉。
  “快拦住。”宋华侨怒吼不已。
  画壁之中,无数长颈人头钻出。
  细长的颈子在空中舞动,试图阻拦。
  但这些人头在画壁中享乐多年,加之之前广场交战有些吓破了胆。
  察觉赵鲤刀上煞气,大多闪避开来。
  只有零星几个知道严重性,前来阻挡。
  在它们碰到赵鲤的刀前,便被伴飞的青鸟撞开。
  噗呲噗呲,一朵朵红白烟花炸开,又淅沥沥落在地上。
  这电光火石之间,赵鲤的长刀咄一声,钉在了画壁金尸上。
  现场寂静了一瞬。
  宋华侨肝胆俱碎,看着还微微发颤的刀柄。
  只见金尸上包裹着的金壳,缓缓裂开。
  啪嗒。
  一小块黄金落下,接着第二块第三块……
  如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金壳越裂越大纷纷掉落。
  浓烈酒气弥散,一些淅淅沥沥的黄色液体从金壳中淌出。
  画壁中所藏的尸骸露出真容。
  消瘦的老者赤身裸体,肌肉皮肤几与生人无异。
  只口中含着一朵酒盏似的白花。
  尸骸被赵鲤长刀钉在胸腹,挂件一般悬在半空。
  无外罩金壳支撑,便再维持不住盘坐姿势,手足无力垂下。
  一些细细的黑色纹路,像是某种植物的根须,由赵鲤长刀刺入的位置开始蔓延坏死。
  空气中酒气已然浓烈到了极致,赵鲤呛了一下,脸颊微微发红。
  画壁之中的蛇颈人头,这才意识到不对。
  随着那具尸体中酒液越淌越多,一直支撑着它们的力量似乎正在消失。
  它们一直沉浸在酒液迷醉中的脑袋,忽而清明。
  “老祖宗,我们为何变成如此模样!”
  一个迅速干瘪风干的蛇颈人头,像是第一次垂眼打量自己。
  他左右看看,发出不敢置信的质问:“不是说忏悔血脉之罪,便可以登仙位永享极乐吗?”
  他质问之声未停,人头已经瘪塌下去。
  尾端还连在画壁中,外头的长颈和头却再无生机。
  有这前科之鉴,画壁中人头张嘴去咬赵鲤的佩刀。
  但飞舞在赵鲤长刀之侧的青鸟,已齐齐协力将刀拔出,爪子抓着刀脊急飞而回。
  这些人头扑了个空,半道便像是放了七天的大头豆芽,头部干瘪同时长颈耷拉,眨眼悉数死绝。
  赵鲤伸手,凌空接住青鸟带回的长刀。
  画壁中,已流尽淡黄色液体的尸骸滑落在地。
  这时,宋华侨才须发皆张痛呼一声:“我的孩子们啊。”
  然殿外一声巨响,压下了他的疾呼。
  沈晏眉头窘促,一把攥住赵鲤手腕:“阿鲤,外面生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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