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0章 述情

  轰隆一声巨响,初雷始鸣。
  凌空射来的箭矢,钉入地面,箭上香灰散开。
  箭杆上嘭嘭的香灰炸开,一声低沉的虎啸响彻山林。
  这虎啸之声响起时,海棠花林中飞花漫卷,连天上坠下的急雨都似乎在空中暂停了一瞬。
  场中对峙的二人,立时神色一变。
  源雅信一直微微眯着的上挑眸子忽而睁大,他手中桧扇扇骨咔嚓一声脆响,崩断作几截。
  扇面上那施障眼法的人皮妖面,短促惨叫一声,落地时已是几张发黄碎皮,任由雨水打湿。
  相较于脸色铁青的源雅信,那以刀舞请神降的李朝鲜巫女便要更惨几分。
  周身黑雾在这一声低沉虎啸中,老鼠一般逃窜入林中。
  一口似箭鲜血喷出,李朝鲜巫女软倒下去,还未落地,便被身边那高颧骨细眼的侍卫抱住。
  这侍卫曾想砍杀沈小花,被赵鲤一根银针阻拦。
  他手握阔刀,搀扶着昏厥的朝鲜巫女,警戒着倭人,也警戒着大景人。
  源雅信的随从,却将更多注意力放在了飞散的香灰上。
  “二位若有私怨便私下解决,如此闹开来,当真未将我大景放在眼里!”
  隆庆帝换上满脸怒容,拂袖离去。
  反应快的源雅信欲要请罪,都只来得及看见隆庆帝带着太监飞快离开的背影。
  急匆匆的脚步,是生怕被大雨淋到一点。
  源雅信眉头紧蹙,再移回视线,想和方才斥责出声的沈晏说点什么。
  可扭头一看,那位大景年轻的权臣也已经不在。
  只留黑布蒙眼,却以弓为武器的年轻人。
  大滴大滴的雨水,落在玄泽的发上。
  见源雅信一拱手,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丢下来收拾烂摊子的玄泽立时张弓。
  充满信念感的锋锐箭头直指源雅信。
  “鸟人贼厮,无礼鼠辈,竟敢在陛下面前兴妖作怪!”
  源雅信本看玄泽文雅秀气一副菜鸟样。
  不料这小子一张嘴不干不净,源雅信致歉撇清的话悉数哽在喉咙。
  咬紧后槽牙,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
  源雅信的随从头戴斗笠,冰冷的绿眸投向玄泽:“无礼。”
  “那,黑雾,惹麻烦!”
  相比倭语,这高大随从的大景话说得实在不怎么样。
  玄泽虽嘴巴跟着宫战等人学了满口脏,但他本质还是个好孩子。
  听见麻烦,本欲追问。
  只又想到沈晏临走前的吩咐,他眉头一竖,将弓转向说话的倭人随从:“打脊泼才,快夹了鸟嘴退下!”
  源雅信的随从愣了一愣。
  他听不懂这骂的什么,但明白一定不是好话。
  忍不住手向后抓取武器,却抓了个空,腕子一翻转而握住腰间武士太刀。
  “我,好意提醒!”
  气恼之下语言水平飙升,他嘴巴也利索了许多。
  这高大的随从一手扶着斗笠,拇指缓缓推刀。
  这时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背,源雅信以倭语道:“三浦君,不必再劝。”
  “相信,大景人有自己的办法,解决那黑雾之事。”
  源雅信在大雨中狼狈得很,但说此话并未怀什么好意。
  大景人已走,朝鲜人也走了,只余下这嘴巴不干净的小子,源雅信也不想再伏低做小,抛媚眼给瞎子看。
  与那姓三浦的番邦随从一道,离开了花林。
  方才还热闹的林中,只余下玄泽一人。
  他周身淋得湿透,望向一处,喃喃道:“沈大人着急忙慌干什么去了?”
  ……
  赵鲤拎着沈小花身上的蹀躞带,在海棠花林中奔跑。
  她今日精心拾掇过自己,脸上敷了薄粉,穿了新衣。
  可不想在这大雨中淋成回南天的掉色画。
  沈小花被她提溜在手里,四爪不自觉地蜷缩起,尾巴卷着挡住自己小铃铛一脸生无可恋。
  突然,它耳朵一转,听到了跟来的脚步声。
  见赵鲤一手挡头护脸,一点没留意身后,沈小花不得不好心喵了一声。
  赵鲤脚步稍缓,下一瞬,头上雨滴被一件大氅遮蔽。
  赵鲤嗅到了熟悉的冷调木香。
  手上力气顿失,被她拎着的沈小花脱身出去。
  她仰头看,便见沈晏立在雨中,张臂以氅衣为她遮雨。
  赵鲤看着他,看见了他手上的白玉扳指。
  错乱时空中,生得一模一样的脸在此时重叠。
  赵鲤来时,心中有许多问题要问。
  可此时望进沈晏深邃的眸子,她却什么都不想问了。
  化为懒妇鱼的于清曾纠结她不是阿润,那时赵鲤劝她难得糊涂。
  现在,那句话用来劝自己似乎也合适。
  沈晏看着赵鲤,等她开口询问。
  雨水滴滴答答落下,将沈晏鬓发沾湿。
  他见赵鲤忽而漾起笑脸,举手帮他摘下一片被雨水打落粘在他脸边的海棠花瓣。
  “我回来了。”
  赵鲤仰头看着他,眼睛越发的亮,倒映漫天落雨残红。
  沈晏莫名松口气。
  他想说些什么时,赵鲤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扯得弯下了腰。
  以吻封缄。
  雨越发大,沈晏舌尖被赵鲤吮得发麻。
  他心跳越来越快,心中鼓鼓胀胀塞满的情绪都快要溢出来。
  他将赵鲤托高一截,紧紧抱在怀中。
  赵鲤睫毛上沾了雨水。
  她被亲得鼻尖发红,许久才喘息着,失神呢喃了一声:“这种劈腿似的禁忌感,好像也不错。”
  亲一人,如同亲两人。
  赵千户血赚!
  沈晏看她唇角窃喜的笑,虽不知劈腿是什么,但大致能领悟意思。
  不由一挑眉,轻掐了一把赵鲤腰侧:“总是胡说,也很敢胡思乱想。”
  赵鲤脸上薄粉被冲开,她额头抵在沈晏心口,听着他的心跳轻声道:“那个时候,我的心……曾动摇。”
  “为了沈大人。”
  另一个时间线的沈晏,曾在赵鲤心中留下她自己都不敢直面的痕迹。
  无论时空如何变幻,赵鲤与沈晏为同路人,相互吸引是必然。
  赵鲤说得含糊不清,可沈晏听得明明白白。
  全部都被接受的他收紧手臂。
  埋首在赵鲤的肩窝,发出低低的喜悦笑声。
  春日第一场雨,下得越来越大,急雨浇不灭浓情。
  但……能浇湿猫咪。
  终究不放心那对不太正常的男女,沈小花蹲在枝头为他们把风。
  浑身毛发都湿透的独眼狸猫,忍不住龇牙。
  下雨也不知道躲,人类真是黏糊得让猫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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