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罚抄

  孙农所居住的南福乡,就在江州县城南面。
  村中百姓多以桑植为生,是十分典型的南方村落。
  若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南福村中出了大人物。
  倒退五十年,村民多半会嘲笑村子南边的孙家穷得卖儿子,将幺儿送入宫中做了阉人狗奴。
  但风水轮流转,孙农重回家乡时,是知府亲自来送。
  在南福村南边,靠近西常山,水草丰美风景最好的地段,一栋占地极广的大宅建起。
  村中百姓羡慕嫉妒,远远立在山坡上,看一眼那占据了大半山脊的大宅都觉得日子有盼头。
  在孙宅旁,有一栋建筑群。
  处于孙宅与村子之间。
  既不像孙宅那般避世清净,也不太靠近村子的烦扰。
  这处建筑群,用料十分扎实,都是上等的青砖石瓦。
  一切都已实用为主,绝不过度奢华。
  这里,就是善人孙农在回乡后修建的一处善堂。
  里边专门收容各种孤儿。
  清晨,山间得得马蹄声,打破了村子的寂静。
  田间忙碌的农人,抬头看向跑马之人。
  骑在马上的汉子衣摆上,还沾着山间的露水,远见田中的农人,放慢了马速,抬手问好道:“阿叔。”
  裤腿挽了半截的农夫背佝偻,听见打招呼,强自扯了扯嘴角:“阿元许久未来了。”
  孙元一身常服,骑在马上。
  有了人面果泥的帮助,他脸上手上的之肿胀都完全恢复了。
  只是偶尔耳鸣头晕,还能证明赵鲤清醒技能的威力。
  孙元也在南福村的慈育院长大,跟村中百姓都熟识没架子。
  他笑而答道:“公务繁忙,是许久没来了。”
  孙元倒是态度有礼,但农人似乎很忙,弓腰侍弄田地没空与他闲话一般。
  气氛有些尴尬的说了两句话,孙元驾马离开。
  离开前,佝着腰的农人直起身子,看向他的背影。
  见孙元的马鞍后,挂着硕大的包裹。
  农人神情微动,终是喊了一声:“阿元,有空多回来看看。”
  这一声提点,完全就像是在提醒后辈常回家。
  但孙元回首,只看见了农人脸上近乎冷漠地脸。
  “多看看孩子们,莫要疏忽了。”
  晒成黑褐色,脸上满是沟壑的老农,说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孙元的心,直往下沉,笑道:“好!”
  扯动缰绳,调转马头。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复杂的凝重。
  不安,自责,猜疑……
  这些情绪,在到达慈育院门前时,达到了顶峰。
  孙元是个十分节制的人,幼年时家乡大坝垮塌,他失去了一起。
  因此即便借着孙农的关系,当上一方百户。
  他还是十分清廉,节省到近乎禁欲。
  月饷全都会送到慈育院中。
  看起来堂堂百户风光得紧,其实官服底下里衣都是层摞层的补丁。
  他偶尔来这,会从牙缝中省些钱,给孩子们买糖条果子打牙祭。
  往常,只要听见马蹄声,慈育院中孩子,就迫不及待跑来门前等待。
  然后吵吵嚷嚷簇拥着孙元分糖条。
  如今等着孙元的,却只有紧闭的大门和一片死寂。
  孙元攥紧了缰绳,片刻才翻身下马。
  拴马后,来到门前。
  双手按住门扉,试探着一推。
  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片寂静中,这开门之声,十分明显。
  孙元提着买来的糖条,踏进院子,一个巴掌大的纸人,悄悄从他衣襟探出头来。
  孙元手中提着糖条,右手按住了刀柄。
  缓缓往里走,绕过前院,就是一惊。
  慈育院中庭修得宽广,为了给静不下来的孩童们活动玩耍的空间。
  孩子多了,难免杂乱。
  但现在,这中庭却是打扫得一尘不染。
  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孩子,背对孙元,趴在地上,头一动一动,不知是玩什么。
  看见这孩子,认出是慈育院中的孩子,叫孙虎。
  孙元长出一口气,大步走去,正想给他看手中糖条。
  不料,靴子踩到了血迹。
  孙元一震,急弯腰查看。
  只见这叫孙虎的男孩哪里是在玩,他小狗一样趴在地上,伸出舌头。
  舌尖在青石板上滑动。
  并不是地板上有什么好吃的,孩子嘴馋。
  他是在用舌尖,在青石板上写字。
  舔写的时间太长,舌尖破开缺了块肉,鲜血流了一地。
  借着殷红血迹,孙元瞧见这孩子用破掉的舌尖写了一个个孙字。
  娇嫩的舌尖,磨砺在石板上,痛苦可想而知。
  孙元想也没想的,将趴在地上的孙虎一把抱起。
  孙虎舌尖缺了指甲盖那么大一块肉,却一点没哭。
  被孙元抱起,他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想要挣扎着下地。
  但看清孙元的脸,他抿着满是血的舌尖,紧紧抱住了孙元的脖子,小声呜咽。
  孙元只含含糊糊听他说什么罚抄。
  此时的孙元,早已悔怒交加,紧紧抱着怀中孩童,便要寻人问个清楚。
  一转身,便听一个声音叫道:“孙百户。”
  富态的老妇,唇角下垂,是这慈育院的教养老嬷。
  见孙元抱住孙虎,她不悦道:“孙百户太宠溺这些孩子。”
  “还不将他放下,继续罚抄?”
  孙元有一瞬,觉得自己听错:“罚抄?”
  他不过是监巡大堤三月,怎么不知叫孩子狗一样趴在地上用舌写字,叫罚抄?
  见孙元怒极,老嬷冷哼一声:“这是孙老爷的命令。”
  “慈育院中孩子成日玩耍,实在不像个样。”
  “至少,该学会写恩人的名字。”
  这孤寡老嬷口中的孙老爷,便是孙农。
  孙元一僵,浑身血液都凝结,他的义父果然变了。
  见孙元不答话,老嬷得意,还想叫他将孩子放下。
  孙元咬着牙关,大步走向了后院。
  慈育院的孩童们,排排坐着。
  一个细眉长眼的男人,正负手像夫子一般教授着下面的孩童‘知识’和‘规矩’
  “夜里要乖乖睡觉,不可离开房间。”
  “要时时刻刻,记得孙老爷的恩德。”
  光斜斜地照在这个男人的脸上,他眯起三角眼:“要懂得珍惜现在的日子,还时刻准备着……”
  “作出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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