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问答

  纤纤素手,捏着一张素白帕子。
  八足蛛娘身后的步足微动。
  片刻,擦净了脸上的脂粉,也改变了刻意变化的脸。
  露出一张……
  平平无奇,皮肤发黄有些粗糙的脸。
  赵鲤打量了一下,微微错愕。
  八足蛛娘似是没注意到赵鲤的神情,而是撑起八条步足,缓缓地走到了被蛛丝扼住的新郎身旁。
  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颤抖的新郎。
  “从前,你可是说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都会对我好。”
  她的脸凑得越发近,眉毛位置的两条线轻轻一动,竟又张开了两对眼睛。
  这对惊吓过度的新郎官来说,是莫大的刺激。
  他浑身哆嗦,牙齿得得作响。
  赵鲤冷眼看着八足蛛娘折腾新郎,后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看起了戏。
  男人出轨照着大景律法,罪不至死。
  若是寻常女子,被弃后只怕哭瞎了眼睛也只能束手无策。
  但谁叫他运势差,遇上了惹不起的?
  如今落到如此境地,是他活该。
  赵鲤顺手,从旁抓了一把喜糖盘里的瓜子,捡起一粒想嗑。
  看见新郎湿漉漉的衣裳下摆,却又觉得埋汰放下。
  她这一拿一放的时间里,新郎脖上的蛛丝松开了些。
  八足蛛娘执着凑去,想要问个答案:“你当真从头到尾都只是在骗我?”
  “过往甜言蜜语,皆是骗局?”
  新郎浑身虚脱,全靠勒着的蛛丝支撑。
  他张了张嘴,眼睛不自觉地往斜下方看。
  看戏的赵鲤察觉到这一点,开口道:“他眼珠子乱转,在想法骗你呢。”
  眼珠子向左斜还是向右斜是撒谎,赵鲤有些记不清。
  不过不妨碍她笃定又自信地胡说,总归不能再让这男人靠着嘴骗人。
  听了赵鲤的话,八足蛛娘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见状新郎急急辩解:“我没有。”
  方才那一下,蛛丝勒得有些狠,他声音很是嘶哑。
  “我没有骗你绢娘。”
  他知道,自身死活全看这一关。
  莫说面对怪异的蜘蛛妖怪,就是面对一条厕所里的蛆,此时为了保命他也能耗尽智慧,深情地说一句爱。
  他竭力用真诚的眼神看绢娘:“那日,我第一次在林中见到你将你带走,我心里妻子的位置,便留给你一人。”
  绢娘闻言,扯了扯嘴角:“当真?”
  “当真!”
  新郎咽了口唾沫缓解剧痛的喉咙,颤颤巍巍抬起手:“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若有半句假话,便让我……”
  他想像从前一样发个重誓,却看见眼前怪物般的绢娘。
  若这世间有怪物,会不会也存在誓言因果?
  他的犹豫只是一瞬,却被喜堂中的赵鲤注意到。
  她立刻举手告状道:“他犹豫了,他犹豫了!”
  新郎恨死了她,咬紧牙关,想要发个誓暂先脱身。
  不料,绢娘悬在八根步足上,居高临下看来:“郎君,现在你让我如何信你?”
  一根蛛丝,缓缓从她衣摆下探出。
  在新郎惊骇的注视中,缓缓地扎进了他的眉心。
  男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呆滞。
  绢娘执着的将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男人眉间埋着蛛丝,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绢娘嫁衣上的一处绣花,缓缓开口道:“我一开始没想骗你,绢娘。”
  “你虽生得不好看,来历不明,却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干净的女子。”
  见他如此情形下,还是这样说,绢娘眼中熄灭的光,重新亮起。
  可不待她高兴,便听见男人呆滞的自白声:“你什么也不懂,像是一张可以被我随便涂抹的白纸。”
  “我想在纸上写爱情,你便爱我。”
  “我想在纸上写奉献,你便是最勤劳最无怨言的女人。”
  “三从四德,织布养家……伺候我。”
  绢娘身子颤抖起来,支撑着她的八只步足焦躁的在地面点动。
  赵鲤顿时蹙眉,不自觉想去摸刀。
  堂屋中,男人的自白还在继续:“可绢娘,你这白纸后来却出现了别的颜色。”
  “你接触旁的织娘,开始羞涩与我无媒苟合。”
  “你开始想我娶你。”
  绢娘脸颊抽搐,从唇角开始微微裂开:“可是,你不该娶我吗?”
  “你将我带下山时,曾在山神老爷泥像前,发誓娶我。”
  面对绢娘的质问,被控制的男人道出心中最无耻最真实的想法:“可你不够漂亮啊绢娘。”
  “你也不该自己生出别的想法,渐渐地变得不听话。”
  男人的话,听得赵鲤都想上去踹他两脚。
  跟遑论当事人。
  “不够漂亮,不够漂亮。”
  绢娘忽而仰头大笑,其声悲怆:“因我不够漂亮,不够听话不再随你摆弄。”
  她脸上生出的八双眼睛,齐齐掉下泪来。
  绢娘已经问完了所有问题,插在男人眉间的蛛丝缓缓抽出。
  男人的目光恢复清明。
  他愣了一下,看见黑发散乱,妖相越发明显的绢娘,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
  他满头大汗,嘴巴嗫嚅,还想鼓动唇舌说些哄人的废话。
  不料,绢娘忽然收了笑声,脸上的妖相一敛。
  她缓缓撕掉了身上的嫁衣,露出里边洁白的里衣。
  将脸凑到男人的脸颊边,轻轻将泪蹭到他的脸上:“我曾说,想织一件最美的嫁衣。”
  “我记得,我记得!”
  男人见她态度软和,急忙点头:“我这就去准备蚕丝染料。”
  绢娘却是笑着摇头:“不必了,我有上好的丝,也有……上好的染料。”
  她说着话,声音温柔又缱绻:“郎君,与我成亲吧。”
  男人现在哪有拒绝的勇气,忙点了点头。
  绢娘又扭头看赵鲤:“请宾客观礼可好?”
  “待到礼毕,我定安全将村民和新娘放走。”
  赵鲤点了点头:“好!”
  “今日,就吃这杯喜酒。”
  她和绢娘相视一笑。
  现场婚礼宾客,鼓吹都齐全。
  婚礼顺顺当当。
  目送新郎被蛛丝拽着进了后堂,赵鲤起身走到门边。
  外边天边现了一线白。
  将要天亮了。
  赵鲤仰头,发现天上在下雨。
  她抬手拭去落在脸上的雨滴,却听后堂一阵响动。
  伴随着男人凄厉的惨叫,一个影子冲破屋顶,直直飞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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