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七章 登堂入室

  宣城府,知府衙门,后院。
  六盏清茶,袅袅生烟。
  文府丞口若悬河,正坐于上首侃侃而谈,“听说京师也在留师兄你,你却偏偏要回来,既回了南直隶,便是集全直隶之力也必得叫师兄舒坦畅快——您若愿意开山院,就还回泾县,青城山院本就是乔家自己的地,素日里我调拨了南直隶的读书人帮您精心打理着,这次您回来,我特意找人帮您从山头到山脚好好修整一番,原来的学生散落在各地,我叫那些私塾、官学的山长全给您放回来,谁不放,我卡住明年的拨款;”
  文府丞笑着抬手,随意指了指陈笺方,“喏,你原先的得意弟子,明年出春闱考恩科,如今被老熊送到王学正处用功,我叫他给您原封不动地打包送回。”
  王学正:?你和熊令别锋芒,关他个下放外派的京官啥事儿?
  就很无辜。
  王学正很无辜地低头喝茶。
  陈笺方端坐着,神色明显微微一愣。
  显金坐在他下首,立时便感觉出身旁人的滞顿:这官场上老爷们不说一句无用话,文府丞这一句话挑拨了三个人,首当其冲便是恩师入狱后转投他人门下的陈笺方。
  依靠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的所作所为——这番话意思不就是,别人都跑了,我还记着你乔放之,还帮你修整山院吗?
  显金光看文府丞,就好像闻到了扑鼻而来的油腻的、臭臭的中年男人味。
  文府丞说完这话,低头撇茶盅盖喝茶,留下充足的时间给乔放之表达感谢。
  乔放之佝着腰,双手搭在轮椅把手上,转头看向陈笺方,声音发颤,“如今学到哪里了?”
  陈笺方立刻躬身佝头站起,“在试着写水利营造的文章。”
  乔放之颤颤巍巍地点头,“工部的玩意儿,学了有用。”
  微微一顿,“都是实在东西,比那些只知说话天花乱坠、做事却四六不着的腐生,有用处多了。”
  显金低头抿笑,垂首的弧度恰好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挺立的山根。
  乔徽就坐在显金正对面,目不斜视地看向暗自发笑的姑娘,眸光幽深,像一首暗藏波澜的筝曲。
  显金都听出来了,文府丞自然也听懂了,茶盅随意往旁一放,未见怒容,见乔放之硬是不接话,便又笑言,“若是您暂时不想回青城山院,便留在宣城府或应天府亦可,您若想出仕,应天府也有缺,宣城府也有缺,三品不好挑,闲的实的四品满地是,全看您想在哪处——”
  “您若不想出仕,应天府有几处不错的温泉庄,我帮您留意了,对您的脚伤正好,到时候连同宅子、家仆、田地一并交予您,您好好将养生息。”
  文府丞身形前探,笑了笑,眼光落在下首的乔徽和宝珠花花身上,“宝元嘛,前程不用您发愁了,即使不封爵,至少也会领一个禁卫令队的差,铁帽子戴头上之后定要进京;令爱簪了头发,正是说亲的年纪,应天府较之宣城到底地域广阔,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呀。”
  文府丞想起刚刚乔放之那句虚弱的“金姐儿”,目光又移到了显金身上,“再者说,贺掌柜刚拿到应天府秋闱卷纸的生意,今年的贡品,应天府也是推的她参选,往后几年,她来往应天府的次数也不会少。”
  拉拉杂杂一大堆。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求乔放之卖应天府的好儿,顺路去应天府的地界,点个卯。
  这里,显金就有点听不懂了。
  为啥文府丞要孜孜不倦地拉近乔放之和应天府的关系?
  合着水牢不是你应天府关的?刑不是你应天府上的?他们家导儿又不是受虐狂,好容易逃出来,还得瘸着条腿去打卡“乔放之水牢到此二游”呀?
  显金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乔徽低头,唇角轻轻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文府丞还在说,整个大堂就听他平仄不分的官话腔。
  乔放之上气不接下气地抬手示意陈笺方先坐下,再眯了眯眼,冲文府丞连连摆手,语气像被堵住的道路,浮躁且不通畅,“好了,别说了——贵地,我乔某人无福消受,我是教书也好、躺下玩乐也罢,成斌呀,你这个府丞管得未免太宽了吧?”
  文府丞脸上闪过赤橙黄绿青蓝紫很是复杂的颜色,像一朵尴尬的七彩祥云。
  乔放之提不起气,声量断断续续有低有高,“你话里话外要我承应天府的情,我偏不,我乔某人什么都不硬,一身骨头最硬。当着人背着人,于礼也罢、于私也好,我发誓,你应天府绝不会听见我乔某人一声谢!”
  显金堪堪克制住乱飞的五官:文府丞是真的狗,导儿,你也是真的导儿!
  我为乔导儿举大旗!
  乔导儿铁血真战狼!
  文府丞的笑,肉眼可见,讪讪然,“师兄,你误会我”
  乔放之摆手,“不会误会,不至于误会,不可能误会,多说无益,如今应天府府尹之位空缺,成斌呀,你人贵事忙,就不用在我瘸腿老头身上浪费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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