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老五。」
  瞿老夫人语调常年是向下降的,按中医的说法,最后一个字常年向下落的人,气血虚浮、心经亏损,需好生调养。
  这向下落的两个字,终于砸到陈老五脑壳上。
  砸得他肝儿疼。
  别别说出来
  陈老五艰难屏气。
  「老五,你明日跟董管事回泾县看看,若是可行,再从桑皮纸作坊划五百两出来。」
  瞿老夫人思索着交待,语气怅然,「不管行不行,只要有三分希望,咱们就要付出十分努力,若你大哥泉下有知,也欣慰于陈家的根扎得越来越深。」
  陈老五舔舔嘴唇,「是」
  一边答应,一边脑子转得飞快,躬身试探着问,「只是,这钱桑皮纸作坊来出,怕是不合理——显金这一年钱赚得不少,自己出钱收自己的铺子,才是正道吧?」
  董管事笑着在旁帮腔,「正是这个道理!」
  陈老五:诶?
  这老逼登,一定在哪儿藏着等他呢!
  董管事笑眯眯,「咱们泾县店面上的现银加上三爷的私房,想必是够了。」
  「甚至不用劳烦五老爷走这一遭——直接店子过到三爷名下,倒也便利。」
  瞿老夫人眉头一皱。
  泾县的店子,落陈敷的名字!?
  是想要气死谁?
  「不可。」瞿老夫人沉声道,「还是从桑皮纸作坊走,店子」
  瞿老夫人沉了沉,「店子落到老二名下,叫老二跟着一道过去。」
  陈老五一边笑,一边拧后槽牙。
  尚老板看得有趣,刻意扬声再道,「听说,陈家在水东大街也租了间铺子呀?要不然一块儿运作得了!一间二百两的跑腿,两间我收你三百两!」
  你你你!闭嘴吧你!
  陈老五恨不能拿根针把尚老板的嘴缝上!
  世上那么多银子,陈家的银子是香一点儿,还是咋的?!
  嘿!怎么就赚不够呢!?
  陈老五忙道,「嫂子,等这单干完,咱们先看看情况吧!」——可别在从他兜里掏银子了!
  董管事似笑非笑地看过去。
  瞿老夫人点点头,一锤定音,「先把老店买到手,再谈其他。」
  尚老板「嘿嘿嘿」笑,拱手向瞿老夫人致谢,「您可真是个财神爷!等后辈在宣城落了脚,咱们泾县出来的,真得拧成一条心过活!」
  陈老五一口烂牙快要咬碎:呵呵,他是待取的财,瞿氏是心软的神,才是爷!
  是大爷!
  来一趟绕了他一千两啊!
  瞿老夫人留尚老板用午饭,陈老五吃得食不知味,尚老板一走,陈老五与董管事一前一后出正堂。
  陈老五双手垂在腰间,眯眼笑着叫住董管事,「老董——」
  董管事回头颔首,「五老爷,您叫我?」
  陈老五眼神斜睨,温和善意的笑常挂脸上,「贺显金那丫头,给了你多少银子?」
  董管事面色如常,态度恭敬,「瞧您说得,贺掌柜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一个月二十两的月俸是陈家给的,她一个月二十五两的月俸也是陈家给的——」
  董管事眼皮微耷,再言,「甚至您的月俸、年底的分红、季末的匀利,都是陈家付的。」
  「甚至,咱们三个,从根儿上讲,都是一样的人。」
  董管事目光深邃,意有所指地笑着。
  他情绪管理向来到位,一番话平淡得就像他的名字:无波。
  陈老五深深剜了董管事一眼,嘴角抖了抖。
  一样的人?
  一个是依附陈家过活的孤女,一个是陈家的蓄奴,他跟他们怎么可能是一样的人!
  他姓陈!
  长房赚了一百两,便有三十两该是他的!
  凭什么他和他们是一样的人?
  他先为大哥兢兢业业,后为嫂子勤勤恳恳,如今他忍着架子、耐着性子为陈猜那个蠢货鞠躬尽瘁!
  陈敷做什么了?
  养女人、吃喝玩、不顺心就发羊癫疯!
  偏偏,他都能安心地享受陈家的供奉!
  这些人,都在吸他的血!
  吸他和他弟弟的血!
  陈老五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脸上的笑,拂袖离去前,叹口气惋惜道,「老董,你说你,这么大把岁数,还玩站队这一套。」
  董管事笑了笑,未答话。
  陈老五转身走,留下轻飘飘一句,「想站就站吧,只是一旦站错了,可就全完了。」
  董管事在宣城时有个常年跟随的小厮,耐不住性子,开口,「师傅,咱们,是不是把五老爷得罪了」
  董管事双手交叠腹间,站在廊间看陈老五走远,隔了许久方笑道,「得罪就得罪吧,为人行事最忌随波逐流、两面三刀——这人,玩不赢显金。」
  准确的说,他甚至觉得老夫人,都玩不赢显金。
  也不知为何,这小姑娘虽对赌博深恶痛绝,却暗藏赌性,无论做任何事都当做最后一件事在做,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很多人怕疼,就算鞋烂到只剩一层皮,也舍不得脱。
  光是这点,显金就赢了。
  一行人抵达泾县时,已是第二日傍晚,尚老板先带着人去库房清点了描红本,又往县衙去了一趟,待回老宅,陈敷设宴款待。
  二爷陈猜酒醉唱戏,三爷陈敷借酒装睡,企图躲过陈猜的联合出演邀约。
  显金独自向内院走,哪知走到半路,便被一道黑影拦在了廊间。
  「金姐儿。」
  黑影背着手,从游廊朱柱后出来,陈五老爷的脸笑得很深,「是我小看你了,陈敷在赌坊辛苦输钱,尚老板辛苦演戏,做这么个局,就为了把我绕进来?」
  「你想要多少?」
  「借的那二千两?」
  「还是更多?三千两?四千两?」
  陈五老爷越走越近,声音压得越来越轻,「你说个数,我认栽,我拿得出来,就都给你。」
  显金手往袖兜里一缩,握住狼毫笔,尖利的笔锋朝外,随时预备叫陈老五血溅当场。
  离显金三步之外,陈老五双手一摊,停住步子。
  「凡事好商量,你我既无旧仇,又无新恨,都是为了银子,犯不着搞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最后被蠢人渔翁得利。」
  陈五老爷确实是个聪明人。
  至少比他弟弟聪明。
  一下子就识破了局眼,找到了破题的关键,显金相信他有足够的积蓄,来填桑皮纸作坊账面上现银的坑。
  掏二千两出来,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她给他绕的局,只能叫他出血,不能将他彻底拉下台。
  显金抬起头来,目光清冷地看向陈五老爷,间隔片刻,方笑了笑,「您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不用绕弯子——宣城有陈记三间店子和作坊,我听说您帮助二爷统管陈记在宣城的产业,我只要其中一间店、一间作坊。」
  「青城山院倒了,泾县的生意已经做到头了,我总得试试赚大城镇
  的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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