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武后与郑氏

  李令月刚走不久,杨公公领着郑氏进到殿内。
  在崔待诏的搀扶下,武后坐到前厅的书案前,一边品着香茗,一边翻看书籍。
  杨公公快步上前禀告:“回娘娘,犯妇郑氏已被带到!”
  武后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书上,只是简单的一挥手,杨公公便退了出去,大厅内,独留郑氏一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郑氏再次见到这个屠戮夫家满门的刽子手,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大雨磅礴的夜晚,一群穷凶极恶的官兵挥舞着屠刀,撞开了宰相府的大门。
  府里上上下下百十号人,尽皆被杀。
  而尚在月子中的她,抱着刚出生的婉儿被乳娘藏在衣柜之中,透过缝隙,她亲眼目睹乳娘被乱刀砍死的场景。
  那一夜,雨水冲刷着尸体,染红了整个宰相府,本以为逃过一劫的她,却被崔待诏领着的牡丹卫搜了出来。
  一辆囚车押着她母女二人驶向监牢,大雨之中,她展开湿漉漉的衣袖为女儿遮避风雨,襁褓很快湿透,女儿的哭声让她陷入了无尽的绝望。
  几天后,她的公公、丈夫、儿子,全都以谋逆罪,被斩于闹市。
  而她和女儿,则被降籍为奴,发没掖庭。
  这十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可当她真正面对这个仇人的时候,她害怕了!
  她不知道对方召见她是何目的,但她十分清楚,如果对方想要处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她从不畏死,可她的女儿呢?
  在她的惴惴不安中,武后放下书籍,缓缓地抬起眼皮:
  “为何不跪?”
  简单的四个字,从武后嘴里说出来,却压迫感十足。
  郑氏身子禁不住颤抖,她咬紧嘴唇,倔强地保持站立的姿势,眼神死死地盯着对方。
  崔待诏信步走到她身后,突然一伸脚,重重地踹在她的腘窝后,她膝盖一弯,径直跪倒在地上。
  趴在地上的郑氏想要撑起身子,但后背又是一脚,崔待诏毫不留情的将她踩在脚下。
  “妖后,你不得好死!”郑氏愤恨的大骂!
  武后畅然一笑,起身来到郑氏面前,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
  “好死总比惨死强,倘若我效仿前朝吕后那样,将你女儿做成‘人彘’,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像今日这般,骂得欢实!”
  郑氏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凄惨的哀嚎道:“不要伤害她,她是无辜的!”
  “噢?”武后故作迟疑一声,蹲下身子,捏起郑氏的下巴,看着她的脸颊冷笑道:“当娘的犯错,女儿替娘受过,也就不无辜了!”
  “我求求你,放过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郑氏终是扛不住武后的压迫,眼泪很快流了出来,一个劲的哀声求饶。
  “但愿如你所说,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武后放开郑氏的下巴,站起身来,朝崔待诏摆了摆手。
  郑氏艰难地撑起身子,不敢再看武后的眼睛。
  武后重新坐回主位,想了想,对郑氏说道:
  “不要觉着是陛下放了你娘俩,当初若不是我怀有身孕,不忍看着你那刚出生的女儿早夭,你们岂能活到今天!你我都是为人阿母,孰轻孰重,自个掂量!”
  郑氏哪还不明白武后这话的意思,她知道武后在担忧什么,也清楚自己在意什么,这是两个母亲之间各取所需的一次交易。
  没等郑氏回答,崔待站在一旁提醒道:“再过几日,娘娘会赐你们一些钱财,削除奴籍,放你们出宫,你们好自为之吧!”
  郑氏闻言,心中有些激动,公主没有骗她,武后果真同意了,而且还免了官奴的身份,这样一来,婉儿就再也不是奴婢之身了。
  “谢……娘娘!”
  郑氏悲喜交加,为了女儿,她只得放下仇恨,跟仇人妥协。
  等到郑氏离开后,武后转头对崔待诏问道:“崔待,我是不是太仁慈了?”
  “回娘娘,您只是太在意公主,不忍心除掉她第一个金兰之交,故此才会心慈手软!”
  武后叹了一口气,“但愿那郑氏之女,是真心拿月儿当挚友!”
  ……
  就在武后与郑氏相互妥协的时候,她们的宝贝女儿,却在太液池的阁楼上,过起了神仙眷侣的日子。
  阁楼的长桌上,生着炭火的茶炉温着香茶,一旁的餐盒里放着两块咬成月牙形的桂花糕,墨迹未干的宣纸上,写着两种字迹的抒情小诗。
  阑干的一侧,李令月玉体横卧,脑袋枕在婉儿的大腿上,悠闲地剥着青桔。
  婉儿背倚阑干,左手握书,右手持扇,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书籍,一边甘之如饴地给身下的人儿打着扇子。
  “张嘴!”
  李令月掰下一瓣青桔,直接递到婉儿的嘴边。
  婉儿俏脸一红,稍作迟疑,便也不客气的接受投食。
  青桔入口,酸甜多汁,婉儿的眉心不由得拧在一起:
  “这青桔果真酸的要死,实在难以下咽!”
  李令月嘻嘻一笑,打趣道:“我倒不这么认为,如果一个人吃,那必定酸苦无比,但若是两个人吃,酸在味蕾,却甜在心里!”
  婉儿脸颊羞赧,不由得扬起嘴角,轻声问道:
  “那你倒是说说,你心里现在是甜还是酸?”
  “老实说,又酸又甜!”李令月叹了一口气,想到不日后便将分别,心中的确酸甜参半。
  “一边去!”
  显然,这个回答让婉儿不胜满意,她嗔怒地用团扇轻轻拍了一下李令月的额头。
  李令月慢悠悠地坐起身子,去长桌倒了两盏热茶,然后与婉儿并肩坐在阑干上,荡漾着双脚,看着天边的日落。
  此时正值黄昏时节,太液池的湖面被染成一片金黄,夏天吹过,湖面上金光闪闪,浪花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哎!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令月触景生情,不由得想到了这句诗!
  “真好听,这是你写的吗?”婉儿一脸崇拜地看向她。
  李令月没有回答,而是迎上婉儿的目光,忐忑不安地问道:
  “婉儿姐,假如有一次出宫的机会,你愿不愿意离开这里?”
  婉儿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不愿意!”
  “为何?”
  “没有为何,就如同这青桔一样,若是离开了剥桔的人,便也失去了甜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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