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策府

  跟李治提要求这方面,李令月可谓是深得武后精髓。
  先来个狮子大开口,管他要整个关内道的稽查之权,一番拉锯后,再装着妥协的样子,提出只要一州的权力,从而达到目的。
  鄜州虽然也属于关内道27个州之一,但它却是关内道的首府,像杨御史的御史府,也设置在这里。
  另外,下辖27州统兵之权的大都督府也设置在这里,大都督一职一般由李家皇室宗亲担任,早在李治出长安前,兼任关内道大都督的曹王李明,就被召回了长安,这么做,是为了防止地方王爷挟天子谋反。
  李令月从李治那儿要来一个御前巡察使,放在明清,地位等同于钦差大臣,尽管只给了一州稽查权,但对李令月来说,已经足够了。
  只要搞定鄜州,那周边其他各州还是问题吗?
  李令月正是以鄜州为中心,四面开花,肃清官吏,团结民心,消灭虫患。
  由于在唐朝还没有公主涉政的先例,所以,即便手握皇帝的金鱼符,也不能插手朝堂之事。
  但何山不同,他是李治钦点的御前巡察使,有督察百官的权力,这样一来,李令月通过何山,就拿到了涉政的权力。
  按照初唐官员品级,巡察使肯定不能跟关内道御史相比,但加了‘御前’两个字,那权限就变大了,包括杨御史在内的一众官吏,尽皆受其稽查。
  李治离开不久,陈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又进到账内。
  小太监手里捧着托盘,托盘内分别放置着御前巡察使的官服和印信。
  陈公公很快宣读完圣旨,对何山道了一句恭贺,便告辞离去。
  而当事人何山,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
  他自己都没想到,早上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混吃等死。中午就登堂入室,成为公主的贴身心腹,此刻手捧圣旨,已是一步登天,变成一州百官的顶头上司,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
  何山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扇完后发现不是做梦,又瞧见李令月坐在高位上像看傻子一样瞪着他,遂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金鱼符,恭敬地递了上去。
  “公主,卑职奉还鱼符!”
  “大叔,你这是何意?”李令月一脸不解。
  何山憨笑道:“卑职现在已是鄜州御前巡察使,除了陛下和公主,谁还敢不听老…敢不服从卑职,故此,自然用不着鱼符了!”
  ‘天,我怎么会遇到这么一个夯货!’
  李令月一拍额头,后背牵引到伤口,疼得她嘴角一抽,她现在有些后悔找何山这个又直又憨的大叔做心腹了。
  要不是自己无人可用,打死她都不会选择何山。
  但眼下只得把资本全押在他身上。
  “大叔,你可知御前巡察使的职责?”李令月把玩着手中的鱼符,耐心地问道。
  “自是知道,卑职是替陛下监察百官,督理税粮,督办军务,抚治流民,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你既然清楚,那还退回鱼符干嘛?”
  何山抓了抓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李令月想伸手擦拭额头的冷汗,又怕牵扯到伤口,对这个直肠子的大叔,只得继续引导:
  “你都说了,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我且问你,斩杀贪官奸商的行为,算大事还是小事?”
  “自是大事!”何山答道。
  “既是大事,你上奏给我阿耶,你觉得他会准你闹大吗?就算他准允了,等到刑部批文下来,又是猴年马月?而眼下这情形,你觉得咱们还有时间‘事必上奏,恭请圣裁’吗?”
  何山眼睛一亮,似乎听懂了李令月的意思。
  “把你的印信呈上来!”
  李令月手一摊,何山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官印双手奉上!
  李令月一手握着官印,一手握着鱼符,眸子轻挑,先后将两件器物放置在案上。
  左手一拍官印:“这个,能定百官的罪,但无生杀大权!”
  右手一拍鱼符:“而这个,有生杀大权,但不能定罪!”
  双手将两件物品推到一起:“若是有了这个,再加上这个……”
  李令月没有继续往下说,身子微微后仰,眉眼带笑地看着何山。
  “卑职懂了!”何山兴奋地一拍拳头:“如果官印加上鱼符,那卑职就可以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李令月满意地点了点:“咱们现在是奉旨杀人,大叔,你这把刀,是时候出鞘了!”
  就在李令月和何山商议如何杀人的时候,隔壁李治所在的营帐内,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背着长剑,白衣飘飘的男子,早于李治进来之前,就已经矗立在里面。
  这一次,他没有戴斗笠,整个人看上去器宇轩昂,俊美如斯,高挑的身形,若柳的长眉,尤其那双清澈的眸子,如晶莹剔透的琉璃,散发出迷人的光泽,还有那发丝中若隐若现的脖颈,如阳春白雪,雨后春笋,鲜嫩得让人禁不住想要亲吻。
  单从颜值上看,如果薛少可以称之为‘长安第一’的话,那么放眼整个大唐,他绝对是‘天下第一’。
  而他,正是李治口中的石清风,当朝国师李谚的得意弟子。
  见李治走进账内,他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朝对方行了一个道家的礼仪。
  李治瞟了他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陈公公识趣地退出去给何山颁旨了,营帐内,就剩下李治和石清风二人。
  李治身体前仰,威严的目光在石清风脸上一扫,有些嘲讽地说道:
  “朕让你保护她,你就是这般保护的?上一次如此,这一次,亦是如此,朕——很生气!”
  石清风面无表情,迎上李治的目光,如实道:
  “她很狡诈,故意让人施以鞭刑,以此博取陛下的同情!”
  “你说什么!”李治一惊。
  “她是故意为之,命那个叫何山的人,抽了自己五十于鞭!她——很狡诈!”石清风又说了一遍。
  “狡诈?”李治想了想,不禁哑然失笑,要不是石清风亲口说出来,他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女儿会因为灾情执着成这样。
  千金之躯,硬生生挨了五十多鞭,这是何等的英勇和无畏。
  ‘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
  李治心里一片温暖,没有因为女儿的欺骗而愤怒,相反,他被女儿的孝心和善心所感动。
  再一瞧那个自命清高、不染一尘的身影,不知为何,他越看越觉得鄙夷,忍不住再次嘲讽道:
  “朕的女儿,为了黎民百姓而狡诈,总好过那些嘴上‘匡扶李唐’,实则‘漠然置之’的忠诚!”
  李治指桑骂槐的话,仍然没有引起石清风一丝波动,他就像不问尘世的仙人,仿佛世间一切事务,都不能引起他的关心和在意。
  “回长安之前,朕不想再看到她受一丝伤害,若是办不到,那朕就启用‘天杀’,那帮狼崽子,可是憋了很久了,下去吧!”
  当李治说出‘天杀’二字的时候,心如止水的石清风眉头终于微微一皱。
  说到‘天杀’,就不得不提及李治的老子,也就是已故的太宗皇帝。
  早在太宗还是秦王时候,便以自己‘天策上将’的封号,组建了一支神秘的组织,叫天策府。
  天策府由追随秦王的五十多个心腹组成,这些人分别来自:儒、士、道三家,后按照各自属性,划分为‘天谋’、‘天杀’、和‘天道’三个派系。
  ‘天谋’,主要以儒家文官为主,乱世谋国,盛世治国,权力一度大到能左右王朝和皇室的命运。
  ‘天杀’,主要以武将和江湖武林人士组成,是太宗的私人武装,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大到发动玄武门兵变,小到行刺暗杀、搴旗斩馘,其职能,类似于明朝的锦衣卫。
  ‘天道’,主要以道家成员组成,代表李唐皇室,负责统领天策府,平衡‘天谋’和‘天杀’文武两派的势力。
  后来秦王登基称帝,为约束天策府的权力,便将其废除。
  ‘天谋’随着关陇世家的衰落而名存实亡,而‘天杀’也遭到雪藏,唯有‘天道’,仍被皇室重用。
  原因很简单,李氏为遮掩自己原为北魏拓跋氏之后的事实,同时为了抬高唐王朝的社会地位,才尊崇老子为“圣祖”。
  因此,石清风属于圣祖的弟子,见李治可以不行跪拜礼。
  而当李治威胁说重启‘天杀’时,身为天策府唯一尚存的‘天道’,必然会感受到来自自家人的威胁。
  石清风对李治微微颔首,脚尖一点,便凭空消失在营帐内。
  如果李令月此刻在场,她会看到自己这一辈子是不可思议的一幕:
  坐在高位上的李治,阴狠的目光恐怖得吓人,那股从心底深处涌现出来的滔天杀意,绝不是因为李令月受伤才产生的,似是存在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一早,呼呼大睡的李治感觉身体一凉。
  盖在身上的被褥被人一把掀开,接着那人伸出手指,强行将他眼皮掰开,一张挂满坏笑的脸颊映入他的眼帘:
  “阿耶,醒醒,太阳都晒屁股了,快点起来!”
  那人一边对他口无遮拦,一边对他动手动脚。
  不用想就知道,敢这般放肆的人,肯定是自己那个宝贝女儿。
  这一路被虐了无数的李治,习惯性地抓起玉枕就扔了过去。
  “阿耶,这可是玉石做的!”
  李令月快速躲开李治的攻击,拍了拍胸脯,朝对方投去一个嗔怪的眼神。
  “臭丫头,不好好养伤,跑朕这儿来干嘛,滚出朕的营帐!”
  李治打了个哈切,侧了侧身子,又继续睡下。
  “阿耶,今日天气不错,陪我出去逛逛可好?”
  “还逛逛,今日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踏出大营一步!”
  “如果我偏要出去呢?”
  “那就打断你的狗腿!”
  “我要是狗,那阿耶又是什么?”
  被噎住的李治撑起身子,呵斥道:“没完了是吧,赶紧滚!”
  “阿耶是生女儿气了吗,那我收回刚才那句话,阿耶是龙,龙是爬行类卵生动物,是一只好禽……!”
  李令月坐在床边,像个充满电的小喇叭,叽里咕噜唠着李治听不懂的话。
  父女俩玩闹一阵,李令月收起玩世不恭,开始进入正题:
  “阿耶,女儿查阅过典籍,发现造成蝗虫泛滥的原因是源自干旱,阿耶知道吗?”
  “废话,朕岂能不知?”李治终于松开紧紧捂住的耳朵,应了一声。
  “这就奇怪了!”李令月故作疑惑地问道:
  “我关中平原,有渭河穿行而过,又连接黄河,支流众多,各州都建有灌溉区,而且朝廷每年拨款修建水利,就算一整年干旱,百姓也不至于颗粒无收吧,阿耶,你说,这是为什么?”
  李令月无意间的一句话,立刻引起了李治的警觉。
  他坐起身子,看着一脸纯真的李令月,伸出手指头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嗔怒道:
  “有啥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
  李令月吐了吐舌头,正色道:“阿耶,我感觉问题可能出现在水利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咱们乔装出去,看看鄜州这些年修缮的水利工程?”
  “朕头痛,哪儿也不想去!”李治摆了摆手,作势躺下。
  李令月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好一通软磨硬泡,才说服李治。
  父女俩用过早膳,李治原想着动用天子仪仗,光明正大的出门,但架不住李令月的死缠烂打,最后只得带上二十几个护卫,一行人换上百姓的衣服,往鄜州城南而去。
  李治这边刚走没多久,何山就大摇大摆地进了营地。
  他拿着李治的鱼符把禁军统领唤到营帐内,也不知说了什么,不到一会儿功夫,擂鼓声响起,整个大营的禁军,几乎倾巢而出,他们在何山率领下,挨家挨户发传单去了。
  一个时辰不到,鄜州城的大街小巷,全部贴满了告示。
  告示的内容很简单,限城内所有大小商铺,务必在午时之前,将物价降至正常价格,午时过后,有拒不执行者,斩立决。
  关于物价的标准,何山作为本地人,心里自是门儿清,所以连夜拟定好了物价传单,让禁军分批发放下去。
  对于官方干预物价的消息,鄜州商贾们早已见怪不怪。
  在他们看来,这无非是鄜州官吏在皇帝面前做做样子罢了,等到皇帝一走,该怎么涨价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胆小的商户,很快就更换了价格牌;
  胆大的商户,索性置之不理,一切照旧。
  只是他们不知道,原本鄜州城外一处流民安置点,今日却被莫名其妙地清空了,空出来的大片场地,则临时搭建了几十个行刑台,早已待命的刽子手们,此刻正在磨刀赫赫……
  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正在鄜州的上空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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