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义结金兰

  ※※※
  “韩义士实在惭愧,若非本官失察被下面的小吏蒙蔽,何至于让义士白白遭受这几日牢狱之苦!还请您宽宏大量,到时在公爷面前…”
  “周大人,这话您从大牢到府衙大门至少说了七遍,小子已答应绝不与您为难,至于您口中那位公爷不知可是指的朱寿?”
  应天府尹周宏露出个讳莫如深的笑容道:“这…下官不便多说,韩义士若好奇可自去询问。”
  “还有周大人,您唤小子韩彦便好,义士这称谓实在愧不敢当!”韩彦有些苦笑道。
  原来当日韩彦在石城门处怒斩荣庆后,没等来朱寿派出的援军,到是被石城门附近吓坏了的百姓,叫来了衙门官差。
  虽说以韩彦如今的本事,要对付这些个普通官差可谓易如反掌。但他手刃荣庆乃是私怨,并不愿伤及无辜。故而见官后只是乖乖束手,简简单单就被押往了应天府衙!
  来到府衙后,审问韩彦的正是这位应天府尹周大人。周宏先是简单询问了几句,见堂下犯人除了自己姓氏外,其它一概含糊其辞。再结合手下官差的汇报,及抓捕韩彦时的情形,当即将他判作行凶杀人的恶徒,关入大牢只待秋后问斩。
  倒不是韩彦不想解释,只因他受“常景案”牵连身背朝廷的海捕文书,凭着东厂的身份才暂时隐匿了下来。
  所谓言多必失,自己身份既见不得光,面对朝廷官差就需更加小心谨慎。胡府之事韩彦打定主意不透露半字,相信朱寿和唐清幽等人不会放着自己不管。
  不过算上那次在崇仁府衙,这已是韩彦第二次进到大牢。不过和上次相比,应天府的牢头、狱卒倒是没有为难韩彦,反而看他向的眼神有些畏缩。
  思索片刻后韩彦明白过来,想来他们听说了自己是当街行杀人的重犯,该是凶神恶煞之徒,故而不敢招惹。
  至此韩彦不禁内心感叹道:“当初在崇仁时自己仅受牵连入狱,可狱卒、牢头见我是个文弱书生,不仅搜走了身上所有财物还百般欺辱!如今我在石城门处当街杀了人,这里的看守反倒惧我。想来这世间最受欺负的都是与人为善的君子,杀人夺命的恶徒反倒被人敬怕!”
  在大牢里韩彦一呆就是五天,到了第五天,连韩彦都开始有些担忧唐清幽、朱寿他们是不是真的忘了自己时,府尹周大人突然亲自下到大狱来见他。
  这位五日前还在堂上铁面无私,怒叱韩彦目无王法,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凶的周大人。此刻却满脸赔笑,亲自打开牢门将韩彦迎出,嘴上不住道:“哎呀!韩义士受苦了!”
  “经本官核查,义士所杀之人乃是勾结倭寇的胡府贼人,韩兄弟此乃是为民除害!不仅无过,还应重赏啊。”周大人道。
  “赏赐就免了吧。”韩彦走出监牢道:“胡家现在怎么样了?胡奎等人可被抓住?还有是朱寿让你来的吧!他现又在何处?”
  周宏听韩彦直接说出朱寿的名讳面色微变,不过很快又收敛了表情道:“胡府上下都已被抄家,那胡奎跳出金陵后不知所踪,听说镇远侯顾大人已亲自带兵去捉拿!我说韩义士,五日前在府衙堂审之时,您为何不说明自己杀的是朝廷缉拿的逃犯?您若当时说明,咱们也不至于闹出这番误会。”
  韩彦想了想道:“事涉朝廷辛密,尘埃落地前在下不便泄露。”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周宏连连点头心道:“这人年纪轻轻,却能替朝廷行此密事,莫不是东厂和锦衣卫的探子?”
  想到这周宏更不敢得罪,连连告罪因自己失察致使韩彦受了几日牢狱之苦。
  再三谢绝后,韩彦最终没有接纳应天府的赏银。与周大人于府衙门前辞别后,韩彦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西锦绣坊大街上,回想几日来的经历恍然若梦!
  “从陪唐姑娘进胡府到现在,怕是已过去了六、七天,现想来在胡府的那几日当真是九死一生!如今不仅活得了性命还手刃了荣庆,定是父亲在天之灵保佑!”韩彦感叹道:“且不知唐姑娘和朱寿现在如何,有没有抓住胡奎那狗贼,特别是唐姑娘她的伤不知怎么样了。”
  想到这韩彦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蓝臻,他神态微窘心道:“自那天后我与臻姐姐已经好些日子没见,接连几日不见踪影,且不知她会不会恼我。”
  这时却听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道:“哎哟,笑得挺开心嘛!我还以为你吃了几天牢饭该是一脸郁闷,现在看来你在应天府大牢过得还不错。”
  韩彦闻言忙一抬头,只见一个手拿折扇身着青白绸衫的年轻公子和一位容貌清丽的蓝衣女子一起,站在街角朝边着自己招手。
  正是朱寿与唐清幽二人!
  “唐姑娘你的伤好了?”韩彦见到二人欣喜道,唐清幽对他亦是微微一笑道:“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韩彦松了口气道
  唐清幽小嘴微张,本待关心下韩彦在狱中的遭遇,却听朱寿笑嘻嘻道:“韩兄弟这番别的不说,口腹间定是受罪不少,咱就别在大街上磨唧了,到老地方去吧!”
  三人来到乌衣巷,韩彦望着头顶知味轩的牌匾不禁感叹,几日前就是在这,朱寿第一次宴请了自己。
  现在想来,当初正是因唐清幽婉拒了朱寿的琵琶,以至朱大情种投湖相激!被韩彦救下后,这才让其牵扯进二人的纠葛。
  朱寿大大咧咧的坐下,一拍手掌道:“掌柜的!今日我兄弟出了班小爷高兴,好酒好菜的尽管上!对了那什么…菜…鲈鱼,多上几条让我好兄弟吃个够!”
  “哎哟…几位爷,你们稍等片刻,酒菜马上就来!”掌柜收过朱寿拍在桌上的金元宝心花怒放,当即放下手中差事前去张罗。
  很快小二就端上来一壶酒和几盘菜肴,韩彦在应天府大牢这几日,虽没有被外人为难,但饮食居住却和当初在崇仁县大牢无甚差别。
  牢狱里的饭食,自然在让人难以下咽。故而韩彦一闻到酒菜的香味,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朱寿替他满上酒道:“韩义士从见面起就对我不言一语,莫不是对兄弟有什么不满?”
  “哪敢啊!”韩彦端起酒杯道:“若不是有您朱大公子,我哪能从府尹口中的凶徒,摇身一变成了义士。”
  “可瞧你这话里话外,却是半点听不出满意的地方。”朱寿给自己和唐清幽也斟上一杯酒道。
  韩彦白了他一眼不再拐弯抹角道:“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花了整整五天,才让我从应天府大牢里脱身?似乎有些不太符合你朱公子的能耐吧!”
  朱寿不想韩彦竟是因此对自己有些怨怼,破天荒的面露尴尬道:“这…”
  “这事怨我!”却听唐清幽面带歉意道:“当天接到胡奎逃出金陵城的消息后,是我缠着朱公子带上都督府的兵马一同前去追拿,直至今日方才回城。”
  朱寿摊手道:“当天在胡府你独自去追胡奎后,我就派随从军士跟了上去,但那些人直至追出了清凉门外都没见到你们的踪影。”
  “再后来我们就收到胡奎已出了应天去往宁波的消息,估计想从那借海路逃往倭国,于是和清幽马不停蹄的追了过去!”朱寿解释道:“且为了不惊扰到胡奎的同党,我让都督府封锁了胡家的消息。所以衙门这直到一个时辰前,胡老爷都还是金陵豪商、织造郎中!”
  “原来如此。”韩彦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对方的说辞,紧接着又问道:“那胡奎呢?你们可抓到那奸贼。”
  当日追击胡奎一行,韩彦的首要目标虽是荣庆,却也没想放过胡奎这等恶人!若不是被应天府的官差阻挠,解决完荣庆后韩彦本是打算接着追上胡奎,将其押解至唐清幽身前发落。
  话刚问出不久,韩彦观二人面色心中便猜出了大概。只见唐清幽俏脸微沉,朱寿则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下巴道:“那厮实在狡猾,他披星戴月连夜奔逃,终于还是赶在我们前面从宁波出了海!”
  “若不是某人拖拖拉拉,一路上拉着人家左顾右盼,也不至于放跑了胡贼!”唐清幽冷哼道。
  朱寿知她一直在为此生气,只得打个哈哈道:“妳放心清幽,我已令顾仕隆率水师去海上搜捕,相信不久后会有好消息!”
  “哼!希望如此。”唐清幽冷冷道,从语气看显然不抱什么希望。需知大海茫茫,想抓到一艘出海的海船谈何容易?
  只听韩彦道:“朱寿你究竟是什么人?当初你在长春园拿到镇远侯府的请帖时,我还以为你是顾侯爷的后辈子侄,现在看来显然是小瞧你了。”
  “我若对顾仕隆执晚辈礼,那老油子怕是要吓得站不起身来!”朱寿心想,嘴上确故作神秘的笑道:“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韩彦凝思片刻后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能让堂堂镇远侯都唯命是从,莫外乎位阶更高的京城勋贵。”
  “哈哈!”朱寿朗声一笑道:“他是镇远侯我是镇国公,我的爵位比他高,他自然要听我的话。”
  韩彦心道果然如此,却听唐清幽皱眉道:“大明朝获封国公之位的,除了几位开国元勋外,就是靖难之役追随太宗皇帝的那几位重臣,这当中从没听说过什么镇国公。”
  朱寿一展折扇笑嘻嘻道:“我这国公是皇帝新封的。”
  “当今圣上吗?原来如此,那到不奇怪了。”唐清幽闻言撇撇嘴道。
  韩彦则是双目一亮道:“朱兄弟竟是天子近臣!”
  “近臣什么…用百姓的话说,我跟他好得穿一条裤子。”朱寿呵呵一笑,转头看向唐清幽道:“清幽妳刚才说‘不奇怪’是什么意思?”
  “国公之位何等尊贵,即便太祖、太宗皇帝在位时,非不世之功亦不可得!你年纪轻轻就获封如此尊位,除了当今那位行事荒唐的圣上外,还有谁能干出?”唐清幽满不在意道。
  “行事荒唐?”朱寿瞪大了双眼,仿佛听到什么难以置信之事。
  “唐姑娘!”韩彦小心翼翼道:“此等大不敬之语,还请慎言!”
  “不过…”他接着话锋一转望向朱寿道:“兄弟你既受天子厚恩,更应规劝陛下亲贤远佞,以社稷江山为重!”
  “你也觉得现在的皇帝荒唐?”朱寿看向韩彦,眼中竟流露出些许委屈之意。
  韩彦虽觉奇怪,但仍自实话实说道:“虽处江湖之远,在下却仍听闻过一些关于当今圣…”
  话音未落,韩彦身后哐啷一响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韩彦寻声望去,见是一个醉酒的文士,打翻了自己桌上的酒壶。
  韩彦不在意的笑了笑正待回头,却听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唐清幽讶然道:“邵先生您怎么在此?”
  韩彦定睛一看,只见那文士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如烂泥般瘫在桌面上,正是有过数面之缘的邵广元!
  这位‘醉书生’一开始身份是萧重云请来的护卫,萧家之主离开后,不知怎么地又开始留在朱寿身边。韩彦记得萧大哥说过,这邵先生师出名门是个了不得的高手。他也亲眼见过其以笛声对抗红衣女郎的天魔舞,手段的确高明。
  “不过眼下这位邵先生,就像位普普通通的落魄文士,可实在没有一点高手风范。”韩彦心道。
  听见唐清幽的呼喊,邵广元只是迷迷糊糊抬了抬双眼,接着又蒙头大睡起来!
  “看来咱们这邵解元,今晚又要伴着杜康入梦了。”韩彦摇了摇头道。
  “别管他。”朱寿招呼唐、韩二人坐下,看也不看身后的醉书生道:“这人跟着我来的,没办法老张前段时间消耗了不少元气,只得让这帮跟屁虫过来了。”
  “邵先生他们也是来保护你的?”唐清幽眯眼看向朱寿,眼中似有些不信。
  “呵…我还不稀罕这帮家伙跟着呢!”朱寿满脸不屑道。
  韩彦则是从其口中听到张永元气大伤的消息,心道:“那贾老头果然厉害,连张前辈对付他都耗费了不少心力,当初在朝天宫若是硬闯我只怕凶多吉少!”
  想到这韩彦对朱寿道:“朱兄弟张前辈的伤势可好?几日前若非前辈力阻强敌,小子绝无可能追上那帮奸贼!”
  “放心老张身子骨硬朗得很,若不是我答应了让那姓邵的跟着,他此番定会跟来。”朱寿笑道。
  当日张永与贾翁一战,为求速胜兵行险招。以多年精修的“太阴真煞”注入对方罩门,虽最终克敌制胜,却也着实消耗了不少内力。
  近几日张永一直在调养生息,好在还有邵广元能替其护卫朱寿,否则哪怕以死相谏,他也要立马拉上主子回京。
  韩彦本想向张永当面致谢,从朱寿口中得知其在静养后,便决定不再打扰。
  “好了不谈这些琐事了…”朱寿端起酒杯笑呵呵道:“咱们这回惩奸除恶,替百姓干了件大好事,可得好好庆祝一番!”
  韩彦、唐清幽并未端起酒杯,二人对望一眼神色古怪,却听唐清幽道:“我说朱大公子,从头到尾好像只有我和韩彦在胡府出生入死?怎么到了论功行赏时,您就把自己给了摘进来,脸皮子未免太厚了吧。”
  “非也非也!”朱寿一展折扇道:“清幽妳且有所不知,本公子虽未入局,可局中一切尽在本公子掌握。所谓‘运筹帷幄间,决胜千里外!’为将者若事事躬亲,那与普通的小卒、兵头有何区别?”
  “合着你是将军,咱就只能是小卒呗!”韩彦心道,不过他并不计较。知道朱寿本意不坏,只是不想在唐清幽前丢了面子!
  可唐清幽却是半点不惯着,只见她杏眼微睁轻哼道:“你少贫嘴,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看你就是动了动嘴皮子,下面自然有人替你办好。”
  “嗯!妳说的不错,本公子就是这么招人待见,多着是人抢着替我办事。”朱寿得意洋洋,仿佛唐清幽先前那话在夸他一般。
  韩彦看着两人斗嘴无奈的摇头,内心却觉得朱寿这人虽有些喜好浮夸,但话也并非全然无理。此番若没他相助,仅凭自己和唐清幽,决然不可能将胡奎抄家问罪。
  忽听朱寿一拍手道:“前段时日里我在茶馆里听评话,那说书的老头儿曾提过什么‘风尘三侠’的故事有趣得紧,连卫国公李靖都在其中。今日咱们三人亦是有缘,不如学故事里般义结金兰如何?”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