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捡尸人夏白

  水舟摇睡醒一觉后,周水村大街小巷议论的话题,从她转移到这个新搬来的家伙身上。
  她遗憾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急匆匆往江河家跑去。
  那个胡同还是那么长,如今却是人声鼎沸。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快到门口时,却装出一副慢悠悠的姿态。
  此时瞧热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人们进进出出,竟有点儿过年的喜庆氛围。
  大家瞧见她,纷纷打趣,“你对象也在呢,快进去吧。”
  她却只在院门外徘徊。
  这么多年了,她几番走近这里,从没勇气踏进去。
  已经面目全非了吧,就算江河在世,也不能在认出自己的家门了。
  “怎么,不敢进?”山明在后面掐住她的脖子,晃了晃,他知道她触景生情呢,就故意逗她,“怕他再揍一顿季豪杰呀。”
  她便笑了出来,“谁说不敢进了。”一脚踏进院门,顿时被那满院子月季花镇住了。
  刺得她眼睛疼。
  “好多月季啊。”她笑的很大声,却挣开山明的胳膊,匆匆往东南角走去。
  本想舒缓下情绪,又见到那棵枣树,是江河家的枣树。
  她曾隔着墙院打量过的那棵枣树,居然还在。
  眼眶中努力抑制的泪终于夺眶而出,又怕被人瞧见,只好绕到树干那边,蹲下来假装系鞋带。
  伏着身子几番调整呼吸,抬起手来,摸摸那树干。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猛然想到江河画册里,那张唯一没有兔子的画,一只狼坐在树上摘枣吃。
  是这棵树吧?
  是这棵!
  她仰起头打量着它,登时又红了眼眶,树都活下来了,人,却没有。
  山明见她如此伤感,又怕她一时激动做出什么傻事,便走过来安慰她,“傻瓜,人多眼杂啊。”
  她扶着那树干,闭着眼睛感受,“给我五秒钟,一会儿就好。”
  十年的光阴在这棵树上穿梭,她回到江河坐着的那一刻,也悄悄爬上去,她望着他的脸,摸见了虚空。
  五秒后,换了笑脸,起身朝着屋里走去。
  季豪杰老早就看到他俩进来,只是身不由己,他正充当着端茶倒水的角色。这一上午差点儿把他累死。
  好容易见到救兵,他俩一进屋,他就以光速跑过来。
  “山明,妖女,快来快来,帮帮忙,累死我了。”不由分说把那二人推进厨房内。
  众人起哄道,“你们小年轻也避点人,这急不可耐的。”
  曾默存陪着笑了一上午的脸一时有些僵,他冷眼瞧着厨房的身影,转脸对着彩云说道,“奶奶,中午留下来吃饭吧,我带了些特产,大伙儿尝尝。”
  彩云一听说要吃饭,急忙起身,“瞧我这老太太,竟不知不觉叨扰了一上午,该走了该走了。”
  众人一听吃饭,顿时纷纷往外涌,周水村断没有无缘故在人家家里吃饭的。
  众人都觉得这是送客的意思,谁知曾默存是真心要留她吃饭。
  曾子辉不知情,见人都走,他正巴望不得,说着客套话将人送至门外。
  门口的人渐渐散去,他立在门外,久等不见那老太太,正纳闷呢,忽瞧见季豪杰匆匆赶出来。
  “干嘛去。”他拉住他。
  季豪杰忙的满头大汗,没好气的说,“你哥,非要留奶奶吃饭,让我去饭店订菜。”
  说完,开车走了。
  “这......”他瞧着落地窗内紧跟在老太太身后的大哥,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究竟是被施了什么魔法啊,大尾巴狼披上羊皮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管他呢,曾子辉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里准备进屋去。
  屋内只剩四个人,老太太,大哥,季豪杰的女朋友,还有一个看样子跟她很熟的男人。
  水舟摇举着刀,案板上放着几样水果,“哎呀,奶奶~您就别指挥我了,您去坐着休息一下好吗?”
  山明在手忙脚乱洗水果。
  老太太和大哥,监工。
  “我来吧。”毕竟人家才是客人,曾子辉说着要来接刀,没想到水舟摇连客气也没有,直接递到他手上。
  “给给给,你来得太是时候了。”
  老太太没好气瞪她一眼,“懒蛋。”又寻觅着,给她找新的活计,实在是身后这个孩子不让她走,要不然怎么能够在人家家吃饭呢?
  只能帮着干点活儿,减轻点儿心理压力。
  “孩子,你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吧,这么着,她闲着也是闲着,让她帮你规整规整。”
  “奶奶~”水舟摇简直要被气疯了,也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留在这里吃饭,吃饭就吃饭吧,还非得拽上她,拽上就拽上吧,又干嘛非得给她安排工作?
  她只好眼巴巴盯着曾默存,期望着他像个正常人一样,客套说“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谁知,他根本就不正常!
  “我的房间,在楼上。”他说。
  她瞧着他的行李箱,咬着牙,挤出一抹笑,“曾大哥,我好像提不动吧?”
  “没事儿,我帮你。”
  说着就提起来,一扭头又对老太太说道,“奶奶您坐下休息会儿,我去去就来。”
  噔噔噔,无比轻快上了楼。
  水舟摇相当无语的站在原地,瞧瞧,来了一个比她还愣头的人。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催促道,这一上午可把她累坏了。
  水舟摇无奈上了楼,在右手边第二个卧室找到他。
  行李箱一点儿也没动,那家伙居然还有心情站在窗边看风景?
  “要收拾什么?”她没好气的说。
  “把衣服挂起来吧。”他头也不回的发号施令。
  好吧,我忍。
  水舟摇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个巨大的行李箱翻倒,拉开拉链,里面倒是整整齐齐,防尘袋里装着成套的衣服,确实只用挂起来就好。
  一套,两套,三套
  第八套的时候,她心里涌上不祥的预感。
  “那个,曾大哥,”她语气温柔许多,“您打算住多久啊?”
  曾默存回过身,倚着窗台瞧着她,“你希望呢?”
  我希望?她在心里冷笑一声,“要听实话?”
  他点点头。
  她直起腰,“不知季豪杰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房子是我先看中的。”
  曾默存眉头微皱,他从来没听人说过,一时间感慨万千,心里万马奔腾,表面上却很平静,只略略问道,“你买它,做什么?”
  “不做什么,”她低下头,“留个念想。”
  “什么,”他神色动容,眼眸骤动,“念想?”
  一瞬间低沉,那张白皙的脸又换上明媚,“没什么,”她笑了笑,“就是想买个宅子,本以为......”
  “这个凶宅,”他紧盯着她,“宅子里的人,听说都烧死了,你不怕?”
  “怕!”她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怕了,我告诉你啊,”她神神秘秘凑上来,探身去寻那棵枣树,“你瞧见那棵树了没,”由于太激动,幅度过于夸张,险些站不稳,亏得后面的人及时拽住她,她憨笑一下,立马换上诡异神色,“就是它,一到晚上啊,就会变成一个人......”
  在她说怕的时候,心被刺了一下,后面又听着这神神叨叨的吓唬词,瞬间就想到她的用意,“变成谁?”
  她侧过脸脱口而出,“江河啊。”自己先愣了一下,还好他不是周水村的人,忙掩饰说,“就是这宅子里的人,恩,叫江河,他以前常在这树上摘枣吃。”
  “这你也知道?”他想不明白她听谁说的。
  她嘻嘻笑着,“我听人说的,他啊,还喜欢打架,还打过季豪杰呢。”
  “恩。”是季豪杰告诉的,还是周山明?
  “他画画很好。”
  他脸色一顿。
  她的眼神中带着骄傲,对上他的目光时,正闪着星光,“他喜欢画一只兔子,有长长的耳朵......”
  原来,她见过那画册了。
  那么,她知道了?又知道什么呢?她
  “小白兔?”
  “嗯?”
  两个人同时愣住。
  曾默存掩饰道,“你喜欢那只,兔子吗?”
  “当然喜欢。”
  “那狼呢?”
  “咦,你怎么知道有狼?”不待人回答,自己有了答案,“也是,故事情节,兔子和狼嘛。”
  他笑了笑,“觉得那只狼,怎么样?”
  却见她撅起嘴巴,“不怎么样。”
  他的心不觉一抽,不喜欢?
  “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他笑起来,“笨蛋。”
  她望着那笑容不觉失了神,从前,她以为,酷酷的人只要不笑,怎么着都好,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连笑起来都这么好看?
  “怎么了?”他收住笑,一时紧张探过身,“不舒服?”
  吓得她连连后退,涨红了脸,“收拾完了,该下去了。”
  落荒而逃。
  望着那个背影,默默叹口气,也就是说,她知道了,她也听说过江河,她......她也会有一点喜欢他吗?
  该问她的,也不至于现在,都不知如何开口。
  楼下,季豪杰叫来了菜,满满当当一桌子。
  六个人依次坐下,大家祝他乔迁之喜。
  山明默默瞧着曾默存,总觉得从哪里见过,又说不上来。
  季豪杰启开几瓶啤酒,曾子辉去车里拿出带来的白酒,给老太太倒一小盅,“奶奶,”他也喊得格外亲热,“您尝尝这个,好不好喝。”
  山明接过啤酒顺手就放在水舟摇面前,“喏。”她点头算是应下。
  季豪杰立马吆喝道,“你还敢喝酒?”
  “要你管。”她撇撇嘴巴,瞧这老太太的脸色又腆着脸笑。
  山明笑着替她解释,“只要不是红酒,不要紧的。”
  原来昨天是撞枪口上了。
  “啤的也不要喝了。”曾默存起身把她的酒端过来,“实在想喝的话,也白的吧。”
  说着,曾子辉会意,也给她倒了一小杯。
  她倒是无所谓,满不在乎点点头,“我其实喝红酒也还行,”对上老太太嗔责的目光,一时心虚,立马改了口气,“我昨天真没喝多,真的就只是睡着了,你不信问曾大哥。”
  众人疑惑,纷纷将目光移到曾默存脸上。
  亏得他一向临危不乱,瞧着她点头道,“确实是,没喝多。”
  她说话向来不过脑子,一说出口时就后悔了,明明是个梦,现在拉着人家作证......心虚又谦卑,还得硬着头皮演下去。
  彩云见有曾默存作证,昨天的怨气消了大半,应该不会这么没分寸吧,虽然从小到大没分寸惯了。
  季豪杰和曾子辉负责活跃气氛,偶尔山明和曾默存也会加入进来。
  曾子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活跃的大哥,他仿佛把这十多年从未用过的热情,一股脑儿散落出来,就差掰开老太太的嘴巴替人家咀嚼了。
  只有水舟摇垂着头,趁老太太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喝口闷酒。
  她能高兴才怪呢,都说人艰不拆,这老太太无论走到哪儿,就会把她的糗事抖露到哪儿。
  她以为这么多年自己都习惯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好像不太想让这个人知道。
  啊,老天爷呀,为什么一见他就出丑?
  不会把她当傻子看吧。
  还有山明,居然也跟着起哄,这下好了,两个最了解她的人,简直能说十天十夜。
  曾子辉笑得前仰后合,不动声色观察着大哥,现在,他心里有数了,大哥这次回来,多半是跟她有关吧。
  水舟摇忍了又忍,在桌下踢踢奶奶的脚,小声提醒道,“换个话题吧,有什么好说的。”
  “这会儿怕被说道了?”彩云抿着嘴,“您做的时候可没这么想过。”
  气结。
  山明正跟季豪杰说的起劲,见她垮着脸,忍不住逗她,“奶奶,您知道她为什么不能喝红酒不?”
  一提这事儿,水舟摇急了,“周山明!”说着就要来掐他的脖子,好歹被季豪杰拽住。
  “哈哈哈,急了急了。”
  “山明儿快说快说。”
  老太太也不解,“我还真不知道。”
  三个人开始像小时候一样打闹起来,山明边笑边说,“我听她室友说的,叫壮壮,有天下雪的时候,给我发消息,说,你女朋友要跟被人跑了。”
  “你女朋友?”
  “跟谁跑了?”
  “她经常在外面冒充我女朋友。”
  “你胡说!”她下意识看向曾默存,“我才没有。”
  还没说完,就被季豪杰捂住嘴巴。
  曾子辉听的很起劲儿,“其实呢,你俩谈过?”自然是替大哥问的。
  这里便提到了老太太的伤心事,她有些幽怨的瞧着山明,“你看,大伙儿都觉得你俩有戏。”
  自从传出山明要结婚的消息,他再没有机会跟老太太回到从前亲密的状态,他正好借此机会解释,这下不能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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