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捉虫】使团进京(一)

  无论经济文化还是政治,现阶段的大禄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级强国,大部分国家,尤其是周边小国,基本都是来打秋风的。
  此现状由来已久,导致上到文武百官,下到坊间百姓,对外时都有种本能地俯视:一群穷亲戚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前番天元帝不过在朝上漏了点口风,一干儒生就如惊弓之鸟,因为此时除了大禄朝,周边国家真就穷!穷且落后,且动荡。
  便如紧随暹罗入京的高丽,过去百十年间一直处于动乱之中,先是反复内斗篡权,后有数次契丹来犯,难为他们还能苟延残喘。
  不过这也直接孕育了高丽的墙头草属性:契丹来犯,先打,打不过就干脆自认藩国,休养生息。看实在忍不下去了,就转头再找个爹认,比如说邻近的强国大禄。
  民间往来不提,上回高丽官方来使还是七年前,领头的使者倒是没换,乃是上任高丽王的亲弟弟,如今的高丽王叔兼佐政大臣王芝,同行的除现任高丽王的一位王子外,也不乏王公贵族后裔,可见此番诚意。
  说起王芝这个名字,倒还有些来历。
  七年前高丽来朝时,风头最盛的朝臣就是傅芝,年轻、漂亮、有才学,且不说真心还是作态,疯狂痴迷中原文化的“王芝”瞬间折服,隔天就给自己改名了。
  据说傅芝知道后很是不痛快,相当膈应。
  奈何人家理由很充分,“芝”字又非他个人专属,只好捏鼻子认了。
  然后……这次还是他接待。
  董春提议的。
  天元帝虽勤政,终究精力有限,许多事都是内阁先拟章程上报,天元帝看了,觉得没问题,就批红。
  考虑到这次来的外国使团数量和规模空前,单靠现有的礼部、鸿胪寺接待班子恐不够使,内阁就临时从其他几个衙门和国子监的翻译科调了一批人手过来,傅芝便在其中。
  在一干能够独当一面的成熟朝臣中,傅芝年青漂亮,且又声名在外,个人更精通契丹语和高丽语两门外语,也跟着做过类似接待的活儿,就很拿得出手。
  故而董春一提,天元帝就准了。
  如今傅芝临时升官,手底下管着一批国子监翻译科的学生,专门负责外国使团抵京后的初次对接和两边传话。
  对这样的安排,尤其得知是董春安排的之后,傅芝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还特意悄悄去找了师父柳文韬,惟恐董春藏着什么阴招儿。
  柳文韬倒是颇有些感慨,“旁的也就罢了,论及用人,我确实不及董阁老多些……”
  说是董春为了回报自己当初促成秦放鹤的六元之名也好,说是真正贯彻了“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也罢,只要是这个人适合这个位置,除非血海深仇,董春还真就敢用,不避讳。
  今年的使团来访,意义非同寻常,自然也容易立功,换做旁人,眼见人手不足,早巴不得提拔自家人了。没见
  ()就连首辅卢芳枝卢阁老,也趁着儿子入京述职的机会,给他扒拉了个缺么!
  傅芝听罢,久久不语,然后就专心致志干活去了。
  见他亲自过来,一脸络腮胡的王芝高兴得什么似的,上来就要拉他的手,操着熟练地大禄官话倾诉多年来的思念之情。
  “圣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王不见大人已七载有余,便是隔了数十个春秋,每每思念至极,深夜醒来,常发现眼泪打湿了枕头……今日有幸再见大人,发现您仍如芝兰玉树般出色,便是叫小王即刻去死,也没有遗憾了!”
  傅芝:“……”
  好恶心啊!
  饶是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对方那双手握上来的瞬间,仍难挡心理排斥。
  后面跟着的几个翻译科学生听得目瞪口呆。
  高丽人的厚脸皮真是名不虚传,这厮好歹也是一国皇叔,如此肉麻的话,还真就脸不红气不喘,当众说了?!
  傅芝不动声色抽回手,维持着得体的外交微笑,简单慰问了使者团内几位重要成员,听说有人病了,立刻叫了太医来把脉,又代表天元帝表示欢迎,让他们好吃好喝,不必拘束。
  “贵使多年不来,或许不清楚,如今的大禄也不比七年前,城中新建房舍自不必说,便是街市格局也有不同,贵使若要出门逛时,只管告知驿馆,他们会派出翻译人员随行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傅芝是真心骄傲。
  这就是他的国家,如此兴盛。
  高丽仰慕中原文化,凡贵族皆要学汉字、讲官话,所以使团中的大半成员都用不着翻译,自己就能听懂看懂。
  但恰恰因为如此,天元帝反而不放心,唯恐有间谍混入其中,傅芝揣度意思,特意带了几个翻译过来放着。
  名为陪同向导,实为监视约束。
  王芝连连道谢,干脆利落地对着皇城所在的方向行了大礼,后面一干使团成员也跟着呼啦啦跪了一地。
  傅芝见了,并未阻拦,只是迅速退到一边,看着眼前一幕,笑得意味深长。
  好个做戏。
  如今高丽内忧外患,此番前来,颇有认大禄为藩主的意思,若在以前,倒也没什么,小弟收了也就收了,但这厮嘴上一套手上一套,明面上接连向大禄示好,背地里却伙同倭国,屡屡犯我沿海。
  大禄官方若质问时,便一味哭穷卖惨,说自己如何如何约束不当,下头的人不听使唤云云。
  天元帝性情不同于先帝,最痛恨这种表里不一的,如今又多一个秦放鹤煽风点火,越发瞧不上了。
  不过傅芝也敏锐地注意到,刚才王芝带头跪拜时,他身后一个穿着打扮不同寻常的年轻人明显愣了下,显然对此举颇感意外,迟疑片刻后才跟着跪下去。
  这倒是有些意思。
  跪完了,王芝麻溜儿从地上爬起来,亲自捧上礼单,“这是我国国主亲自挑选的贺礼,还望贵国不弃……”
  傅芝接了,并未打开看。
  贺礼么,左不过就是那点东西。小小高丽,地狭民贫,勉强算得上好货的,也就是点儿高丽参了。
  再有多的,就是特产的高丽纸,因结实耐用,光洁如玉,颇受欢迎。
  可类似品相的,大禄也不是没有……
  至于旁的,多少也会有点布匹器皿之类,可大禄朝本就善于此道,如何能看得上眼?
  转头就散给别的小国了。
  办完了正事,王芝又掏出另一本礼单,十分谄媚道:“这是小王单独送给大人您的。”
  傅芝出身不错,哪里在乎这点零七碎八的,当场回绝。
  奈何王芝十分恳切,口口声声什么仰慕大人您,还想着来日讨教学问等等,闹得傅芝烦不胜烦,只好接了。
  王芝又很期待地问,什么时候能觐见皇帝陛下。
  这事儿谁说得准?
  你们素日那么许多幺蛾子,保不齐头一批来,末一批见呢!
  傅芝就含糊道:“陛下自有安排,请使团安心等待,若闷了,自有认陪同使者去城中赏景。”
  且等着吧!
  听了这话,王芝心里就有些打鼓。
  怎么听这个意思,皇帝陛下对他们不大热情呢?
  不该啊!
  他看傅芝,傅芝就只是微笑,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王芝眼珠一转,侧身指着后面几个十来二十岁的年轻人介绍起来,“这是我国王子殿下,这是犬子……他们都如我王一般,十分钦慕中原文化,之前听说贵国出了一位空前绝后的六元,也是欢喜,不知此番能否得见呢?”
  中原文明由来已久,多有外国人慕名前来,有幸运的,能得到恩准,进入太学学习,如今渐渐成了旧俗,基本每次外国使团来,都有几个人留在太学。
  这些人有的若干年后学成归国,基本都封侯拜相;有的则终老大禄,幸运的,还能混个大禄的官儿当当。
  哦,原来是高丽王子,难怪刚才跪得不情不愿。
  再怎么说也是一国王子,傅芝当即带头欠身行礼。
  跪是不可能跪的,大禄人上跪天地君王,下跪父母,莫说区区番邦光头王子,就是番邦国王来了,也得按着大禄规矩来!
  那高丽王子也算乖觉,受礼后又还了半礼,然后就睁着一双不大的眼睛问:“若是方便,可否请您帮忙引荐那位六元大人?”
  他一开口,傅芝等人不禁惊讶起来,这口大禄官话简直太标准了,比好些现任官员都字正腔圆,若不去看他本人,傅芝都怀疑眼前站着的就是本地人。
  不过……又是六元。
  每次听身边的人提及秦放鹤,傅芝的心情就很微妙。
  皆因当下二人关系微妙至极,似敌非敌,似友非友,平时偶尔遇上了,竟也能和和气气说点场面话……
  “他已入朝为官,与我分属不同衙门,一应出入差使都由陛下安排,若殿下有意,我倒是可以向陛下代为转达。”傅芝淡淡道。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王芝和高丽王子也只好照做。
  一出门,他就随手将王芝给的东西丢给同行的翻译员们。
  “你们分了吧。”
  接待工作别的不说,油水一定够多,各级官员私下收点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了,连天元帝都睁只眼闭只眼,故而那几个在校生欢天喜地地谢过,也不含糊,当场你一个我一个地瓜分干净。
  也是几样高丽参、高丽纸之类的,另有几套高丽本土产的瓷器和几十匹布。
  有翻译官看了就笑,“这高丽人真是有趣,穷且爱面子,一个瓷瓶罢了,看着老长……”
  什么武王围猎百官恭贺大吉大利正红釉下彩双耳美人瓶的,拿来一看,就是个掐腰瓶子嘛!
  莫说同大禄官窑瓷器相提并论,便是好些的民窑货都比不得。
  傅芝一走,高丽王子王焕就忍不住问王芝道:“这位傅大人瞧着颇为高傲,您当着他的面提及六元公,是否会令他不快呢?”
  自来文人相轻,互看不服,想那傅芝也是正经三鼎甲出身,如今又正值壮年,怎么可能喜欢有人抢风头?若与六元公不是一派,那话不是惹祸么?
  若回头他故意使绊子,又该如何是好?
  王焕一说,使团其他成员也忧心忡忡起来。
  谁知王芝却捻须而笑,十分胜券在握模样,“若果然不快,那倒是好了。”
  高丽那般小国,不也是斗得你死我活?他就不信,大禄朝泱泱大国,内部真就铁板一块!
  连中六元乃亘古未闻的大大吉兆,只要自己表示钦慕,皇帝陛下固然欢喜,至于其他朝臣爱不爱听,与他高丽何干?
  若傅芝果然心胸狭隘,就此内斗起来,自然最好不过!
  傅芝和那位六元公,貌似就是大禄皇帝陛下先后宠信的人物,无论日后,高丽都要想法子争取一个。
  他们太需要朝中有人帮着说话了。
  王焕似懂非懂,“可是您说上次来时,大禄皇帝陛下很快就接见了使团,此番我瞧着,怎么有些不对呢?”
  提及此事,王芝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本能地不想深究,故而略一沉吟便道:“这也不奇怪,来年正月乃是大禄皇帝陛下五十整寿,许多国家都来朝贺,听说大禄朝现有的官员都不够用了……况且此时正是他们国家的地方官进京述职的时节,说不得要等一等。”
  王焕听罢,恍然大悟,又对王芝行礼,钦佩道:“原来如此,到底是您懂得多。”
  来之前父王吩咐了,凡事莫要冒进,尽量都听对方的。
  原本他还对王芝跪拜一事有些芥蒂,可听了这话,便也打开心结。
  唉,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出门在外,辅政王也不容易,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他呢……
  王芝忙去搀他,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做足了君臣得宜的场面,这才散了。
  可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房门,王芝就一改刚才众人前的从容,面色凝重起来。
  确实不大对劲。
  按理说,大禄皇帝陛下即便腾不出空来立刻召见他,起码也该有个大致安排,可怎么听傅大人的话,连个准信儿都没有呢?
  不对劲,很不对劲。
  若非如此,王芝方才根本不会那么夸张地带着众人跪拜。
  太过谄媚了,他自己难道不知道?
  那是做给傅芝看的吗?
  不,是做给皇帝陛下看的!
  北方契丹贼心不死,蠢蠢欲动,他们此番前来,务必要求得大禄援助。
  可皇帝陛下一日不下旨,使团就得等一日,鬼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若给别国看了笑话,那才是荒唐。
  就算认爹,他高丽也必须是大禄朝膝下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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