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神游奇肱

  刑天不作答,而是眯眼奇笑。他拿起水罐旁的贝瓢,然后走向地上的背篓。他拿出一副布囊,解开绳口,从里面抖出些许紫色粉粒。摇晃贝瓢,用芦苇杆搅拌均匀,再把粉粒抹在狍子肉上。
  他专心细致的样子,就象阿爹照顾娘,温暖贴心。弦卫痴迷地看着他,恍惚间,刑天把抹了粉粒的狍肉块递过来,轻柔地说:“来,尝尝味道如何?”
  她接过狍肉,轻咬一小口,肉干微咸,又有松籽的香味。让人胃口大开。
  众人一轰而上,抢过刑天的布囊,纷纷效仿。一个个吃得有滋有味,欢声笑语充斥草屋。
  吃饱喝足,几人坐在地席上,眯眼打盹。
  庄英、月明情不自禁,依偎在一起,沉沉睡去。
  弦卫靠近刑天,抬望他消瘦的脸胧。忧郁的虎目里,仿佛藏着凄艾的秘密。她好想走进他的内心,分担他的忧伤。她的指尖点着他的手臂,暗暗传递着爱慕。
  刑天不敢回应,容清的话,如同困咒,挥之不去。低头轻瞟,弦卫热辣的眼神,嘟嘴时的俏皮,让人心跳。他无法抗拒,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暗夜里,两人紧紧牵在一起。
  这细微的动作,怎能瞒得过牧力。他悄悄站起来,掀开门帘,走出门外。
  皓月当空,白月光辉洒地面,如同那一年冬天,北黎大草原纷飞的雪花。他被纹虎兵追杀,孤身走进茫茫雪原。逃脱了追兵,他又冷又饿,一阵天旋地转,昏迷过去。
  他醒过来,躺在温暖的地席上。一个女孩静静跪坐在身旁,她的手心,捧着一块稷米饼,她微笑地望着他,用最动听的声音说:“饿了吧,给!…”
  弦卫睡着了,一只手还紧挨着刑天。长睫毛垂下,一切安逸恬静。刑天放开她的手,偷瞄熟睡的月明庄英,走了出去。
  草垛旁,远远看见牧力高大的背影。他踱步走到他身后。
  牧力没回头,抬望月亮,沉声问:“什么时候开始,承领喜欢上了你?”
  “我…”刑天不愿说出马车的秘密,吞吞吐吐。
  “我希望,承领的卉安,是真正的达咓!”牧力说出这番话,酸酸楚楚。他本想说,没有人比我更爱弦卫。可他说不出口,任由深爱在心底淌血。
  “达咓?”
  “北黎语,意为草原上的雄鹰!”牧力警告:“但愿你真的喜欢她,辜负了承领,我饶不了你!”
  “我真的喜欢弦妹,甘愿为她付出一切!”
  “刑天哥!”弦卫偷听两人的对话,从暗处现身。她感激地望望牧力,再飞身搂住刑天的脖子。
  刑天抱紧心上人,欢快旋转。
  “哈哈哈…”牧力笑中带泪。幻想抱紧弦卫的人,是自己。咸咸的眼泪流淌,犹如碎心的血滴。他低下头,偷抹泪水,逃夭似地离开伤心地。
  天亮了,草原传来马蹄声。
  大伙从梦中惊醒,骨碌站起来,走出门外。
  几匹快马由远至近。柏延首当其冲。他额缠葛布巾,身穿青色短裾,背插乌木棍。其余的人,依次为姜明鲲、常先…
  昨晚柏延回来,带来炎帝配制的草药。赶紧让河川煎熬,给容清服下。缓过神,她得知几人一夜未归,急忙令他们寻找。
  “阿爹!”月明高唤一声,张开双臂迎上去。
  “呵呵呵,阿爹猜得没错,果然寄住在悯渡屋!”柏延下马,见到壮实的儿子,忍不住激动拥抱。他环视刑天、弦卫、牧力,最后停步在庄英面前。
  庄英脸色通红。她垂下眼帘,双手环腰,对柏延行个尊礼,再羞答答地说:“参见阿达!”
  “嗯?还叫阿达(干爹)吗?”柏延喜爱至极,佯装愠色。
  “阿、爹、”庄英停顿一下,鼓起勇气,抬头轻唤。
  “哎!”柏延欢喜应答。他走近刑天,知道他有话要说,连忙解释:“毕节伏眠,自行回到天石洞。”
  “师尊,何为伏眠?”毕节的习性,刑天完全不知,急声问。
  “炎帝说,毕节又名支祁,每到盛夏时,便褪毛换三色,青、绿、白。”柏延又往草屋望了望,浓须宏声问:“荣源阿公可好?”
  刑天刚想告诉柏延,荣源阿公昨晚离开草屋,却听见屋内传出亲切的乡音:“柏伢子,可曾带来米稠?”
  大伙象刑天一样,同时惊奇:荣源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回到草屋?
  愕然间,荣源飞身出来,单手握拳,对柏延展开猛烈攻击。
  “阿公承让!”柏延也不含糊,他竖掌为刀,承接对方凌厉的攻势。两人你来我往,决斗二十回合。
  柏延且战且退,退到青鬃马旁。他从马背上的褡囊,取出一支黄色竹筒,抛给荣源。
  荣源单手接住,用嘴咬开筒口的布塞,竖筒畅饮。
  不一会儿,荣源满面红光,额头的三眼,晶圆闪亮。他醉态毕露,脚下一步三摇。
  炎帝酿制米稠,方法独道:大米必须是鸣笛山下,炼夷丹人种的黄米。黄米蒸熟,在窖池发酵四十天,再打孔,灌入生长的竹子里。
  一月有余,砍断竹节,拔开孔塞,醇烈浓郁的米稠香气,便扑鼻而来。
  刑天怀念偷喝阿爹的米稠,被阿妈追打的时光。
  脸上正追忆着,一支竹筒递到面前。柏延笑道:“云桑知道你喜好米稠,向炎帝讨要了十筒,够你享用一阵子了。”
  “多谢师尊,我会与众分享。”刑天喜不自禁,跑到柏延的青鬃马旁,抽出竹筒,怀抱在胸,走到众人面前。
  见他分发米稠间隙,柏延悄悄走近荣源,从怀袋掏出白玉琮,紧紧塞到他的手心。
  荣源点点头,小声嘀咕几句,玉琮揣进他的缠腰袋。
  柏延又走近弦卫,对她一拱手:“承领安然无恙,末将即刻回禀。”
  柏延着重定睛月明、庄英,飞身上马。
  姜明鲲拍拍刑天的肩膀,星目面向弦卫:“头领转危为安,你等何不消遣一段时日,放松心情呢?”
  “好的,多谢阿、壬(叔叔)…”弦卫把叔叔的称呼,念到嘴边,急忙改口:“鲲将军所言极是!劳烦将军告知头领,我等在此寄住一些时日,改天再回。”
  “甚好!”姜明鲲跨上白马,对刑天道:“阿弟,含妱盼你回家!”
  听此一言,刑天感受到亲情的温馨。他贴近马身,喉头哽咽:“哥,告诉含妱姐,阿弟不久回家!”
  姜明鲲懂得他此时的心情,含妱认准的阿弟,绝不是负义之辈。他掣转马头,不想看刑天真情流露时,更加忧伤的眼睛。他绝尘而去,直追柏延。
  柏延等一走,几人彻底放开拘束。
  月明生性开朗,善于言谈。作为半个北黎人,他细眼绽放,嘴唇的黑须轻笑:“在北黎大草原,最美的景致,当属断天崖。涿水河奔流此处,倾注而下,响声雷动。”
  “断天崖的景色,焉能媲美奇肱之域。”荣源飘飘而来,米稠的劲烈,让他神态酩酊。
  他眯着那对芸豆鼠眼,睁大额头的三眼,醉意朦胧道:“来来来,你等随我神游!”
  “荣源阿公!”刑天急唤一声,提醒他注意言行。
  荣源不听劝阻,执意走到外面,领着大伙离开草屋,来到一座平地拔起的山峰。
  这座山峰,与落月岭遥相呼应,把平梁大草原夹在其中,北黎语叫垲里。意为太阳山。
  弦卫经常听娘说,垲里为奇肱之域,被祖娘们视为禁区。奇肱人本来可怜,缺胳膊少腿。只要是北黎人,都会绕着走,很少有人打搅他们。
  荣源走上一条小道,进入仅容一人穿过的崖缝。太阳光不见了,阴暗的崖壁,不时传出流水声。
  崖缝豁然开阔,眼前出现一条暗河。咆哮的河水,拍打着两岸。荣源叫停众人,取出腰袋的玉琮。他咬开塞口,示意几人站立一排,再勒令伸出手掌。
  玉琮在每个人的掌心,倒出几滴红色液汁。
  荣源不再慈祥,脸色肃冷,额头的三眼,发出凌威的光。薄唇几乎是强令的口吻:“眼涂液汁!”
  刑天暗暗吃惊,荣源阿公身残性善,这般冷厉的面孔,还是头一次。我倒要看看,奇肱之域有何异景。他斜视神色淡定的弦卫,又看了沉稳如山的牧力,心中有了底气。他率先涂抹液汁,眼睛霎时冰凉透骨,再睁眼皮,沉重得难以蠕动。
  一阵刺鼻的腥辣气味,来到跟前。只听荣源喝道:“躺下身子!”
  眼睛都睁不开了,几人哪敢抗拒。只得乖乖躺下去。
  刑天觉得紧贴的后背,并非冰冷的地面,而是温润的奇兽躯体。奇兽驮着他,扑通跳入暗河。
  泅游一会儿,奇兽突然急剧下坠,象是跌入无底深渊。
  众人的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婴儿的啼哭,偶尔伴随妇人的凄嚎。
  声音逐渐远去,周围出现可怕的寂静,困盹席卷而来,大伙睡意朦胧,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咚咚咚…木棍捯饬的声音,把几人吵醒。
  刑天躬身坐起,心里牵挂弦卫和大家,迫不及待地睁开眼。
  天空,一轮粉红的太阳,发出粉红的亮光。地面,盛开五颜六色的花朵。这些花儿,不管是叶片,还是花骨朵,呈现着晶体状。就象大典山的晶石雕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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