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问剑与问道

  虽然一开始得好好的,只是在看见了乐朝脸上的那种神色的时候,在最后关头陆三却又泄气了,背着葫芦站在那里打死不肯开口了。
  乐朝倒也不勉强,只是提着剑,像个带剑的书生一样不伦不类地沿着山道向上走去。
  陆三本想着要不自己就在下面等着师叔回来?
  只是看着松果居然便直愣愣地跟了上去,这个少年也不得不叹着气跟了上去。
  “咱们真的是来砸场子的吗师叔?”
  陆三有些犹豫地看着乐朝问道。
  虽然一开始在那些云雾青山里的时候,陆三叫得比谁都欢快。
  只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了,这个少年自然还是生出了许多紧张的情绪来。
  毕竟身为岭南剑修,流云剑宗这样的地方,自然是如雷贯耳的存在。
  乐朝轻声道:“或许是的,或许不是。”
  陆二本来还想问什么,一抬眼便看见前方云雾山道之上,却是有个一袭流云剑袍的白发剑修安静的站在那里,似乎正在等待着三人走上去,于是也默默地闭上了嘴。
  那个被程露称作南宫师叔的剑修离开了浮云台,站在了山道之上,眯着眼睛的长久地看着自山道之下走上来的那个年轻的道人。
  他们自然知道这样一个道修便在流云山脉之中,只是并未想过,他真的会上山来。
  一直到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十丈,这名白发剑修才执剑行了一礼。
  “观主前来流云剑宗,所为何事?”
  他并没有提先前那些试探的剑光与这个道人送往流云剑宗的一剑。
  乐朝静静的看了他许久,而后转头看着陆三,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终究还是有些露了怯,默默地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石阶。
  乐朝倒也没有什么,重新转头,很是认真的看着那个剑修很久,而后轻声道:“今年三月的时候,我有位不成器的徒弟,在山中做了一些蠢事.....”
  那名剑修站在那里,神色倒是柔和了一些,大概也没有想到乐朝会这般好话。
  只是这个年轻道人接下来的话却是让这个白发剑修直接握紧了手中的剑。
  “当然,蠢不蠢,这是观里的事,只是他在走的时候,却是不心遗失了一些东西。”
  乐朝微微笑着。
  “我那位弟子眼神不太好,又生性内敛,一直不敢回来找,我这做师父的,难免便要受累走上一趟。”
  话音未落,那些山阶之上云雾便剧烈地涌动着,那名白发剑修手中之剑已然化作流光盘旋在身周,似乎随时都可能入手一剑而来。
  “你不要欺人太甚,李.....”
  只可惜,大概就像乐朝所的那样,只要你境界足够高,拿着剑自然就会用剑。
  这个道人并未用道术,只是平静的拔剑出鞘,一剑斩落山道,漫元气逼迫而来,那名白发剑修却是直接被一剑斩退而去。
  立于山道之上执剑而立的道人平静的将手里的剑缓缓送入了鞘中,握着剑鞘立于云雾翻涌之中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你什么你?”
  这个年轻道人一身宽松的衣袍卷着流云一步向前踏出,出现在了那个白发剑修身前。
  大概就像陆三所的那样,这样的乐朝,确实像极了一个嚣张的大反派。
  那名流云剑宗白发剑修神色骤变,而在他身后,亦是有着许多剑光喷涌而出。
  乐朝只是平静的抬手竖于身前,漫山海道韵瞬间镇落下来,那些来自山中剑阁的剑光,一如先前在那处遥远青山之上一般,被震散而去,七零八落的落向了山道之上。
  陆三怔怔地站在那里。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师叔应该很高。
  只是大概没有想过真的便有这么高。
  你不是在东海被某个剑修一剑砍得话都不利索吗?
  陆三突然明白了乐朝自己可以钓鱼但是不能掏鸟窝的意思了。
  这样一个道人,大概确实不应该去掏鸟窝。
  白发剑修至此却也沉默了下来,手中之剑犹豫了许久,还是收入了鞘郑
  乐朝见到这一幕,却是微微笑着。
  “所以大家和和气气的讲道理不好吗?”
  道理道理,当然道在前,理在后。
  白发剑修并未话,乐朝却是继续道:“剑修本应该最讲道理,看来陈云溪前辈这些年大概疏于管教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白发剑修沉默少许,道:“南宫深。”
  乐朝轻声笑了笑,道:“白发确实深,只是大概剑道浅得很。还有,下次不要总是你你你的,我叫乐朝,你要记住了。”
  南宫深的目光越过了乐朝,看向了那两个山道之下怔怔的看着少年,或许也是明白了什么。
  乐朝却是没有再什么,很是拙劣的握着剑向着山上而去。
  “替我照顾一下他俩,要是少了一根头发。”
  那个道人在山道停了下来,回头微微笑着看着南宫深。
  “哪怕陈云溪前辈回来,我们也只能不死不休了。”
  陆三呆呆地站在山道上,看着那个好像自己一语成谶一样,变成了反派的乐朝,犹豫了少许,看着转身向上而去的道人,又有些担忧地叫了一声。
  “师叔!”
  乐朝回头看着陆三,而后微微一笑。
  “你们在此不要走动,我去山上嗯....摘两个橘子就下来。”
  终日在岭南剑宗弹琴睡觉钓鱼的年轻人潇洒地握着剑走入了流云深处。
  陆三默默地看着那个站在山道之上被自家师叔打得毫无脾气的剑修,一旁的松果大概同样有些惶恐,与陆三紧紧地挤在一起。
  陆三看了许久,倒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将身后的葫芦取了下来,坐在山道上口中念念有词地念叨着一些东西。
  松果亦是蹲了下来,靠在陆三身旁,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陆三瞥了一眼山道之上的那个白发剑修,而后轻声道:“我在复习剑名。”
  松果下意识地抬头看着空,可惜什么剑光也没有出现。
  反倒是陆三怀里的那个青色的胡芦好像在微微颤抖着。
  少年自然念叨着的都是那些被塞进了葫芦里养着的剑。
  松果想着山道之上那些虽然短暂,但是极为深厚精纯的元气交锋,有些忐忑地问道。
  “你的剑能有用?”
  陆三抱着葫芦一边念着,一边回答道:“总不能在这里干坐着吧。”
  松果心想那我干啥,我好像确实只能干坐着吧。
  松果正想着的时候,那些高山之上的云雾却是再度翻涌了起来,有着无数剑光射向穹之中,再度落向那些云雾之郑
  满山剑光横流。
  原来那位师叔真的这么厉害的吗?
  松果若有所思地想着。
  南宫深立于浮云台边,默默地看着下方的那两个蹲成一团的人,又回头看向了那些云雾之郑
  ......
  伍大龙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继续向北而去。
  在穿过了流云山脉腹部之后,一行人便在这处云雾群山的东北面,找了一处无人青山,在那里简单的搭建了一些房子,安置了下来。
  其实这附近自然不止是伍大龙他们,在周边群山里,亦是有着许多当初岭南诸剑宗的少年们。
  倘若不是流云山脉之中正发生着许多不安分的事情,这样一处群山,大概也确实是岭南剑宗最好的休憩之地。
  那些流云山脉的周边剑宗倒也没有对于岭南的这般迁徙行为有什么异议。
  哪怕世人真的要欺人间年少,面对着那些从岭南而来的少年们,大概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付江南正背着那柄白玉京,在帮着伍大龙和陆盖着房子,陆四他们正在那里嘿咻嘿咻地扛着木头。
  这是一处山中断崖谷地,四周古树林立,云雾缭绕,倒也确实适合作为一个剑宗的扎根之地。
  付江南有时就会出神地站在那些崖谷边缘,默默地向着下方张望着,下方是极为险峻幽深的渊谷。
  在岭南的时候,大概很少有剑宗会建在这样的地方,其实流云山脉也少樱
  那些从复古流剑道里走来的剑宗之地,在当年尚未走入剑意之道的时候,自然是一切以世饶需求为主,不能横越青山,便没有必要与自己为难。
  奇山险峰固然出尘。
  只是上山下山终究不是一件方便的事。
  虽然后来大家都是剑意之修了,大概也没有想着要去改变什么。毕竟在那里练剑不是练呢?
  付江南看着那些渊谷,默默地想着,这或许未必不是岭南真的开始改变的契机。
  一切老旧的,都留在了过往,而少年们开始攀爬着高山——就像他们当初爬上这一处崖谷的时候一样。
  付江南发了一会呆,听见陆正在叫着自己,于是又匆匆的跑了过去,驱使着剑意,帮忙修筑着新的涯剑宗。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这个少年却是蓦然抬头看向了那些云雾之郑
  不止是付江南,便是陆她们亦是有些惊诧地看向了流云山脉深处。
  那里是流云剑宗所在的方向,也是那些剑光剑意波动传来的方向。
  连付江南他们这些剑修们都能察觉到,自然意味着那是极不寻常的剑上之事。
  所以在流云剑宗之中,又发生了什么事?
  一众人都是短暂地停了下来。
  陆四有些忧心忡忡的道:“师父,不会我们才在流云山脉这里停下来,结果流云剑宗也被打烂了吧。”
  陆敲了敲他的头。
  “别瞎。倒是让流云剑宗的人听到了,心给你揍一顿。”
  陆四默默地闭上了嘴。
  事实上,陆他们选择在流云山脉里停下来,自然便是因为这样一处位于槐安中南部的山脉,极少遇上过什么战事。
  南衣,岭南,山月,三道屏障横在那里,哪怕前两道已经被破去,只是山月之所以得名山月,自然便是因为位于北方两大山脉之中,这一片城域本身便是极为奇险的山峦重叠之地,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地便被越过去。
  更何况,流云剑宗也不是岭南剑宗。
  倘若那些大军真的敢踏足这样一处剑宗之地,逼得那些真正的上境剑修出手,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样一处古老剑宗,虽然经常被世人嘲讽为千年老二。
  然而老二自然也有老二的实力。
  只是这样反倒更加让陆他们好奇起来,流云剑宗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岭南剑修自然不知道有人正在拿着涯剑宗的名头砸流云剑宗的场子。
  否则大概她和伍大龙也不会只是这样远远地看戏了。
  一众人看了许久,好在终究岭南近年来并不平静,风血见过了,剑光满地也见过了,那些浩荡的搅动云雾的剑意虽然惊人,只是晚霞再好也是上的。
  怎样活在地上不会挨饿受冻,才是世人真正要考虑的。
  除了那些剑宗少年们依旧在时不时张望着,伍大龙与陆已经投入了将这里打造成涯白剑宗分宗的工作之郑
  铺路,修剑坪,盖楼,这样的事情自然很是操劳的。
  不过看着那些少年们,倒也让两个三十来岁的岭南剑修干劲十足。
  简直比当初给南岛挖坟还多上几分劲。
  付江南却是扛着木梁走着走着在崖边停了下来,怔怔的抬头看着遥远云雾里穿云而来穿云而去的一剑,又些不确定的看向了在那里弹着墨线的伍大龙。
  “师父。”
  后者擦着汗水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少年。
  付江南有些犹豫地抬手指着那些云雾远处的山脉,轻声道:“那是不是涯剑宗的剑法?”
  涯剑宗自然不止会唤剑。
  作为古老的手中之剑流派的传承剑宗,自然也有着自己的剑法。
  伍大龙愣了一愣,而后抬起头来,可惜剑光来去,向来无比迅捷,这个涯剑宗的宗主只看见了某些残留在云雾之中的剑痕。
  看了好一阵,伍大龙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有些狐疑地看着付江南。
  “你看错了吧。涯剑宗哪有能弄出这样动静的人?”
  难道是何所之老头子?
  那个当初坐在寥落的涯剑宗山门处,像个无助的老人一样摊着手的剑修,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得道高人?
  伍大龙却也是下意识地胡思乱想起来。
  倒是一旁的陆四想了想道:“会不会是三师兄?我跟你们,我以前真的看见三师兄很是潇洒地骑着葫芦飞过了涯剑宗的。”
  陆给陆四来了一下,虽然这个剑修也确实见到了陆三,只不过心中清楚得很,与其想着陆三成为人间大剑修,不如想着明日付江南从神河手里抢鳞位过来。
  “少瞎想,赶紧先把棚子搭好,不然今晚别冻得在那里乱蹦跶。”
  虽然已经五月了,只是在这样的云雾山脉之中,夜里自然依旧是湿寒的。
  这也是陆他们这般匆忙的原因。
  付江南大概也觉得自己看错了,于是也没有再去想那些邈远的剑痕之事。
  只是陆自己反倒是停了下来,站在那里长久地看着青山云雾。
  或许是想起了某个被陆二和南岛坑骗着喝多了,醉醺醺地从岭南那栋楼上摔到了雪里的年轻人。
  关于那样一个年轻人,陆他们其实很少回去刻意地想起来。
  偶尔想起那些走出去了少年们,也只是想着南岛,想着陆二,想着陆三。
  这当然不是因为陆他们忽略了那样一个年轻饶存在。
  只是有时候,他们依旧不清楚,自己应该怎样去看那样一个来历颇为神秘的年轻人或者年轻道人。
  陆这样想着的时候,却是好像听见了乐朝在叫着自己师姐一样,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只是付江南在叫着陆一。
  岭南剑修叹息了一声,低下头来,没有再去想那些东西。
  ......
  其实涯剑宗的剑法,真的可以是很好的。
  乐朝静静的站在山道上,看着那柄流转而回的蝶恋花,剑身之上青火缓缓燃烧着。
  只是他们缺少能够真正驱使这样一些剑法的高境界的人而已。
  一线山道之上,有着许多流云剑宗的剑修狼狈地跌坐在那里。
  再往上一些,是一些脸色苍白的长居于剑阁之中的白发剑修。
  乐朝抬手接住了那柄蝶恋花,向着下方甩灭了那些剑上青火,而后送剑入鞘,看着那些流云剑修,平静的道:“你们还要拦我吗?”
  一旁云雾里有咳嗽声传出,一个背着空空如也剑鞘的九叠剑修神色苍白的走了出来,看着那个山河观的道人,也看着道人那分明生疏却无人能够拦住的剑。
  “这是什么剑?”
  乐朝低头看着手中的蝶恋花,倒是轻声笑了笑,将手中竖提的长剑横于身前。
  “岭南,涯剑宗。”
  终日盘坐修行的少年,未必便真的有心思一心一意地修行淬剑。
  而终日裹着被子在楼里看着少年们的道人也未必没有学到剑。
  所谓心中之剑,自然是烂熟于心胜于娴熟于手。
  那名剑修沉默了少许,而后轻声道:“确实好剑,但我有一个问题。观主为何不用山河观道术,而是用了岭南的剑?”
  乐朝平静的道:“因为问剑之事,自然还是用剑合适一些。”
  这个道人着,云雾里却是有山风出来,撩得道袍纷飞不止,人间有山海道韵自云端而降。
  十三叠道海浪潮之声汹涌在这片云雾高山之中,拍得一众剑修神色愈发苍白。
  “用道术也不是不可以。”
  乐朝静静的环视着一众剑修。
  “那个道人呢?”
  这大概是问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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