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书生的故事

  南岛其实也只是在院子里撑着伞坐着,一如昨晚磨剑一般。
  然而今日只是静坐,看着夜色里那些繁烈的灯火一点点沉降,而后变成万般寂静的黑色。
  许春花第二日起来看着坐在院子里膝头横剑闭目静坐的少年的时候,倒是有些惭愧。
  怎么感觉像是自己请了一个护院呢?
  许春花虽然不知道少年究竟在做什么,但是也没有打扰他,脚步轻缓的走了过去。
  五月清晨的风安静的从高处垂落下来。
  因为昨日回来的比较早的原因,今日许春花醒来的时候倒也还算早,院子里的草叶上还有着许多晨露。
  镇姑娘生了火,简单的弄了一些粥,而后搬着板凳,坐在檐下一面喝着,一面很是好奇的看着那个身周有剑意流转的少年。
  或许少年确实不能负剑穿云,杀死陈云溪,那样的一件事,大概也只有陈鹤那样马行空的人才写得出来。
  只是这样一个少年,大概也不能以寻常的目光来看待。
  许春花虽然不会修行,但是当初在镇外山溪居的时候,却也是见过梅溪雨如何修行吐纳地元气的。
  那样一个大道之境的道人,所带来的那种玄妙的意味,或许还不如这样一个坐在伞下的少年。
  大概陈鹤的书里,有些东西,也是真的。
  比如少年开门见山,而后无比迅速的知水出关。
  许春花在那里一面吃着饭一面安静的想着。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却是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一些喧闹声。
  许春花想了想,端着碗穿过了院子,打开了院门站在那里好奇的张望着。
  巷口那里围了一些人,正在议论纷纷的着什么。
  许春花本来有些不在意,只是在听清楚了他们在着什么的时候,却是怔怔的站在那里。
  兵部尚书昨日在槐都某处巷子里被人杀了。
  许春花脑子里像是响起了一道惊雷一般。
  睁大了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满是惊骇的回头看向了那个院子里的少年。
  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正在伞下安静的坐着,看着那个门口的镇姑娘。
  二人便这样长久的对视着。
  少年撑着伞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静静的看着那边议论的人们,而后很是平静的回头看着许春花了一句。
  “我没有杀他。”
  少年低下头去,眯着眼看着手里的剑。
  “我甚至没有拔剑。”
  ......
  祝从文一大早就一瘸一拐的来到了面馆里,今日来的格外早,便是顾二他们都还没有来。
  等到顾二几冉来的时候,便看见这个书生给自己下了一碗面,坐在后院台阶上捧着面碗安静的吃着。
  “不是让你在家休息两吗?”
  书生昨那一跤确实摔得很重,从今日来的时候一瘸一拐的模样就能够看得出来。
  祝从文并没有答话,只是在那里低着头大口的吃着面。
  顾二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让另外两人去了前面收拾,而后自己在祝从文身旁坐了下来。
  “怎么了?”
  祝从文只是吃着面,又喝着面汤,看起来像是吃着很是寻常的一顿早餐而已。
  顾二倒也没有催,坐在一旁默默的等待着。
  一直到那个书生将手里的那碗面吃完了,大搞要站起身来去后厨洗碗了,才轻声了一句。
  “顾大哥来的路上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吗?”
  “什么消息?”
  顾二其实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一件事,只是依旧很是认真的问着。
  祝从文在台阶上停了少许,而后缓缓道:“李大人死了。”
  顾二沉默的坐在台阶上,长久的看着书生那好像无事发生一样的背影。
  “那你呢?你怎么办?”
  “不知道。”
  祝从文好像很是轻松的样子。
  好像昨那个仓皇的年轻人,不是祝从文而是祝从武一样。
  人间当然会有叫祝从武的人,大概还有叫什么王二陆二的人,只可惜祝从文不认识,顾二也不认识。
  后厨里传来了洗碗的声音。
  顾二愁眉苦脸的在台阶上坐着,过了没有多久,那个书生便又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另一碗现煮的面。
  祝从文把面递给了顾二,而后在一旁安静的坐着。
  顾二却是没有祝从文那样能够安心的吃着面的心思,是以手里的那碗面倒是有些格外的沉重。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聊。”
  祝从文在一旁坐了很久,很是突然的了这样一句话。
  顾二回头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书生,只是书生脸上的平静却也不像是装的。
  “侍中大缺时问我想不想做侍郎的时候,我拒绝了。”
  书生起了那个没有完的故事。
  槐都兵部侍郎柳三月在去年死在了南方之后,那个位置便一直空在了那里。
  祝从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位置会一直虚位以待,但是一如他们这些学子不得入仕一般,许多东西,自然代表着上层的一些不为人知的考量。
  他祝从文虽然臂膊白净,但也不是什么只会埋头苦读的书呆子。
  悬薜院这样一个地方,所教授的东西自然是很多的。
  黄金万两不是扛走就扛走的。
  侍郎自然也不是做就能做的。
  祝从文安静的抬头看着空,缓缓道:“哪有下大妖,会突然青睐一个人间书生的道理?”
  作为巳午妖府的掌控者,门下省的最高长官,水在瓶自然不是什么寻常的妖。
  顾二轻声叹息着,道:“只怕到时候你身不由己。”
  祝从文沉默了少许,道:“心由己便行,人生一世,如果不能求个圆满,那便求个心安。”
  顾二长久的看着这个书生。
  “看来你昨晚应该睡得不是很好。”
  书生自然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最后不得不接受了一切既定的现实。
  祝从文叹息一声道:“如果这样了我还能睡得好,那我岂不是神?”
  顾二低下了头去,大概是最担心的书生的状态并没有很差,这个老大哥的心思也平缓了许多,于是像祝从文一样开始大口的吃起了面来。
  二人正在那里坐着感叹着,另一个面馆里的二却是很是古怪的走到了后院,看着祝从文道:“刚才来了个吃面的道人,要了一碗清汤面,还问我们店里有没有一个叫做祝从文的人。”
  顾二抬头怔怔的看着那个二,囫囵吞下了那一口面,被烫的有些龇牙咧嘴的道:“你怎么的?”
  “我来问问。”
  “......”
  祝从文很是平静的站起了身来,穿过了后厨向着面馆里走去。
  那个二在那里好奇的张望着。
  顾二把碗放在了一旁,拉住了他。
  “你真的是这么的?”
  “我有这么蠢吗?只是看你们在这里一直叹着气,想活跃一下气氛而已。那个青道的道人一进门,就直接点名要见他了。”
  顾二沉默了少许,又重新拿起了那碗面,坐在那里吃着。
  道人好啊,道缺然好啊。
  来的是道人,总比来的是吏人要好。
  .....
  梅溪雨静坐在窗边,五月清晨的风带着凉意,正在缓缓的从街头吹来,人们正在那些依旧有些湿意的街道上匆匆的走着。
  有二正在端着面走过来,也有书生很是安静的在后面跟着。
  梅溪雨转过头去,看着那个很是文静的书生。
  书生也在看着这个道人,神色里却是有些惊异。
  很简单,他见过这个道人,便在被巳午卫带走的那日,走在巳午妖府那条长街上的时候,这个书生曾经匆匆一瞥的见到了那个站在院门口与巳午卫着一些东西的道人。
  那时祝从文还匆匆的想过,这个人是否便是代替柳三月成为新任兵部侍郎的青道道人。
  道人要的面被摆在了桌上,那个二转身的时候很是忐忑的看了一眼祝从文,这个书生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而后向着道饶桌边走了过去,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
  “真人何事?”
  梅溪雨看了书生很久,转回了头去,伸手指了指对桌,而后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就好像今日面馆故事的主体,不是三个人而是三碗面一样。
  这个青道道人慢条斯理的吃着面,那种模样也确实是与祝从文与顾二不同的。
  书生的面吃得安静且释然。
  顾二的面吃得彷徨且犹豫。
  而道饶面吃得很是平静很是淡定。
  梅溪雨吃着汤色清亮的面,吹着清晨时色调还有些清冷的风,而后缓缓道:“你看起来应该见过我。”
  这样一句话大概有些别扭。
  正常的开篇难道不应该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吗?
  祝从文坐在对桌,轻声道:“是的,在巳午坊那边。”
  “你去那里做什么?”
  道饶下一句话,便直接让这一处的气氛凝重了起来。
  祝从文并没有什么隐瞒的打算,只是端正的坐在那里坦然的道:“侍中大人突然要见我,真人应该也看见了,我是被巳午卫带过去的。”
  梅溪雨低头看着碗里的面,清汤面是雪白的,没有任何浇头,就像某场雨里某把伞下的某个人一样。
  这个道人其实并不想掺和进这样的事里。
  哪怕他是青道的人,哪怕青道与槐都有着某种很是神秘的关系。
  只是在今日清晨,便听见了轰动整个槐都的消息,自然不得不让他循着某些很是古怪的事件找了过来。
  道人看了许久,思绪依旧有些混乱。
  “侍中大人找你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那个书生却是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窗外,就像是准备一个很是匪夷所思的笑话一般。
  “起来真人可能不会相信。”
  书生很是僵硬的笑着,看着窗外长街里来来往往的人们。
  “侍中大人问我有没有想过做兵部侍郎。”
  梅溪雨骤然夹断了一筷子面条,抬起头长久的看着面前的书生。
  这大概确实是很匪夷所思的笑话。
  梅溪雨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日那个被带进了巳午妖府的书生,会被问了一个这样的毫无来由的问题。
  梅溪雨重新低下头去,低头看着碗里的那些被夹断的,像是很是痛苦的向着面汤里扭曲滑落下的面条。
  “你继续。”
  一如柳青河所言,青道这样的地方,对于人间的影响确实很大。
  所以书生很是诚恳的着。
  “我拒绝了侍中大人.....”
  书生很是安静的着那个与顾二过的故事。
  梅溪雨安静的坐在那里吃着面。
  书生完之后,便沉默了下来,安静的坐在那里,等待着这个道饶下一个问题。
  然而道人并没有问下去。
  只是吃着碗里的面。
  一直过了很久,这个道人才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书生。
  祝从文大概有些不能明白这个道人这个很是平静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只是还没有等到书生问出口来,梅溪雨便轻声道:“拒绝这个词很有意思,祝从文。”
  祝从文听到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却是蓦然沉默了下来。
  五月清晨的面馆窗边,二人长久的对视着。
  过了许久,祝从文移开了视线,看着窗外,有些沉闷的道:“是的。”
  那个来自青道的道韧下头来,用手里的筷子搅着碗中面条。
  “倘若当初水在瓶突然要我去做兵部侍郎,我虽然不会接受,但是也不会在与旁人叙述的时候,用上拒绝这个词。”
  世人一般会怎么?
  祝从文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层叠而上的街楼,安静的想着。
  或许是推辞,或许是婉拒。
  但不会是拒绝这样一个生冷的词。
  顾二没有从书生的措辞里听出什么来。
  但祝从文却是没有想到这个来自青道的道人会这样的敏锐。
  又或许是理所当然的。
  道门之人是唯物的辩证的,古时便以雄辩出名。
  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这样一个在那种平静的叙述里显得格外生硬的词语。
  “所以条件是什么?”
  坐在窗边吹着风的道人轻声问道。
  祝从文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道:“真人其实应该能够猜得出来,不是吗?”
  书生与顾二所的故事,自然依旧是未曾完的。
  梅溪雨安静的看着祝从文。
  是的。
  世人有时候确实可以在路边捡到黄金万两,虽然他不能一口气扛着回家,但是可以先藏起来,趁着夜色迷离,一点点的搬回家里。
  一个在面馆做二的书生,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成为兵部的第二号人物。
  水在瓶作为门下侍中,当朝宰辅,虽然并未执掌吏部,只是这样一个人物,只要他想,总可以一点点的将书生推到某个位置去。
  时局震荡,哪怕那样一个吏部尚书再如何谨慎,终究也会有许多不能顾及周全之处。
  梅溪雨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皱起了眉头。
  “但我其实并不能理解。”
  这个道人没有再吃面的打算,那半碗面便留在了那里。
  浪费粮食自然是可耻的。
  只是有时候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道人放下了筷子,静静的看着对坐的书生。
  “像这样不满足于只是驳回兵部的决议,而开始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兵部这样的事,侍中大人为何做得这么光明正大?”
  道人被巳午卫突然敲开门之事,自然不是什么所谓的例行巡查。
  祝从文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道:“真人所处的位置,我并不知晓,如果连真人都不能理解,我又怎么会知道?”
  梅溪雨转头看着窗外。
  面馆里长久的沉寂着,或许是因为今日有些消息过于震撼的原因,人们忙着凑热闹,并没有多少人来面馆里坐着好好吃一碗面。
  是以窗边的二人便一直无人打扰的交谈着。
  “你应该知道兵部尚书在昨晚被人杀死在了巷子里的事。”
  祝从文沉默了少许,而后轻声问道:“是谁杀的?”
  梅溪雨平静的道:“听是一个剑修。”
  祝从文的身子微不可察的塌下去了几分。
  这个书生虽然着释然的话,吃着释然的面,依旧想着或许事情还有许多回旋的余地。
  一直过了很久,祝从文才重新端正的坐了起来,身子微微向前探去,很是认真的看着这个来自巳午坊的道人道:“这件事与我没有关系。”
  梅溪雨长久的看着书生,而后平静的道:“你的故事真的都讲完了吗?”
  书生转头看着窗外,长久的沉默着,一直过了很久,才轻声道:“故事的结尾确实讲完了。”
  所以开头没樱
  故事的开头,并不是那个看起来年轻得过分的侍中大人在回廊里看花,而后问了书生一个问题。
  而是。
  “我被带过去的时候,侍中大人正在回廊里看花,而后很是感叹的回头看着我。”
  “他——兵部尚书快要死了,兵部一乱,这一次,哪怕原大人再如何压下你们这些学子的入仕之事,也终究要做出一些妥协,开始选拔候补官吏入国子监。”
  “你想不想做兵部侍郎?”
  书生抬起头,看着梅溪雨很是诚恳的道:“但尚书大饶死,真的与我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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