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墓山不为人知的故事

  狗和猫咪,师兄和师弟,都不知道我的心事。
  张鱼挥着剑,在风雪里很是无趣的走着。
  为什么总感觉今日的剑宗有些怪怪的?
  这个白衣剑修四处张望着,却是看见了某个师兄正在雪里二池的亭子里,很是安逸的喝着茶。
  当喝茶二字的出现的时候,自然并不用去那人是谁了。
  陈怀风的茶有些凉了,但是还有大半没有喝完。
  这个身材高大的师兄只是捧着杯子,坐在亭边,安静的看着飘落池中,又消失不见的雪絮。
  “师兄,我知道你的剑在哪里了。”
  张鱼晃着剑走了过来,很是神秘的看着陈怀风,而后伸手搓了搓,嘿嘿笑着。
  “给我点这个,我就告诉你。”
  陈怀风抬眼瞥了一眼张鱼,只是‘哦’了一声,而后又低下头去,继续捧着优乐美,在那里看着池中雪色。
  张鱼神色古怪的打量着陈怀风。
  陈怀风自然是不问世事很久了,这个在张鱼来之前看着南衣城的师兄,自从不欺人间年少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只是安静与这种沉闷的情绪,显然是不一样的。
  这个白衣剑修来了些兴趣,也不再去管什么剑不剑的,毕竟这种时候还剑不剑的,那贱不贱啊。
  “师兄你怎么了?难道又想娶媳妇了?”
  事实证明,哪怕张鱼没有剑不剑的,这也是极其贱的。
  陈怀风默默的看着张鱼,而后抬起了手来。
  张鱼嘿嘿笑着,立马向着一旁缩了过去。
  这个白衣剑修犯了一下贱,倒是也认真了起来,抱着自己的剑再次凑了回去。
  “所以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怀风摇了摇头,默默的道:“没什么,只是你怀民师兄做了一个梦,让我有些不得其解而已。”
  “什么梦?让我张鱼给你解解梦,收费合理公道,一百文钱就可以。”
  张鱼装模作样的撸起了袖子,又被风雪吹得手臂上满是鸡皮疙瘩的捋了回去。
  陈怀风默然无语的看着张鱼,倒也是把怀民的梦了一下。
  张鱼站在一旁认真的听完,而后问了一个问题。
  “怀民师兄有祖父吗?”
  “......算了,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张鱼哈哈笑着,道:“一个梦而已,我经常做噩梦,还被鬼压床呢。”
  陈怀风倒是认真的看着这个师弟,道:“那是因为师弟你精神过于紧张了,又通宵打牌,生物钟混乱,我给你推荐一种茶......”
  陈怀风还在那里着,那个白衣剑修却是已经晃着剑继续向风雪里走去了。
  “不用啦,师兄。”
  张鱼在雪里一面走着一面挥着手,又在道上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一地风雪里稀疏的几行脚印。
  “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的。”
  只是后面这一句话,张鱼得很是轻微。
  ......
  狗和猫咪,师兄和师弟,都不知道我的心事。
  ......
  回到弟子居的时候,胡芦正在火盆边烤火。
  这让张鱼有些诧异。
  “你怎么还在这里?”
  胡芦认真的道:“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张鱼倒也没有在意,点零头,道:“那确实,胡芦娃现在估计在赖床,要下午才会起来去门房打牌,你到时候可以去路上堵他,给他吓得哇哇剑”
  “.....好的师兄。”
  张鱼随意的挥挥手,把剑背到了身后,而后就在楼里四处翻箱倒柜的搜寻了起来。
  胡芦好奇地看着张鱼,问道:“师兄在做什么?”
  张鱼一面晃悠着手里的那个木盒子听着响声,一面道:“大冬的,太无聊了,找点钱打牌去。”
  胡芦默然无语。
  张鱼里里外外的搜寻了一番,把楼里翻得一片狼藉,而后叹息了一声。
  “算了,还是去看看苏广那子有没有弄到钱吧。”
  这个白衣剑修向着外面而去。
  胡芦站了起来,跑到了门边,看着张鱼真的便在风雪里走远了,倒也有些犯嘀咕。
  难道师兄在当初,真的只是在打牌?
  胡芦犹豫了一阵,而后把火盆里的炭火用灰盖住,不然到时候起火了,给剑宗一把火烧了就不好了。
  少年检查了一番,而后才撑起了伞跟了出去。
  虽然已经看不见那个白衣剑修在风雪里的身影了,只是胡芦却也很清楚张鱼会去哪里。
  是以倒也没有循着地上的脚印而去,而是从一旁的林子里绕了过去。
  走到三池园林后方的那扇门的时候,那扇门正开着,在雪里微微晃悠着,那个白衣剑修大概才始从这里走出去。
  胡芦凑了过去,并没有第一时间跟出去,而是在那里竖着耳朵很是认真的听着,果然便听见了张鱼的声音。
  “....两个糖油粑粑,晚点回来结账.....”
  胡芦默然无语,却又觉得理应如此。
  一直等了许久,直到听见了踏雪咯吱咯吱而去的声音,胡芦才从剑宗里探出头来。
  张鱼正在道上很是满足的吃着糖油粑粑,还时不时的舔舔手指头。
  那个糖油粑粑的摊子便在那条巷子里,像是一个雪里的草垛一样,散发着很是温暖的热气。
  胡芦也想吃一个糖油粑粑——毕竟在后来,人间剑宗的外面,这个卖糖油粑粑的老头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只是因为担心被认出来又有许多麻烦,胡芦还是打住了这个想法,压低了伞沿匆匆从一旁走了过去。
  走出巷子,长街上的张鱼正在四处张望着,手里的糖油粑粑已经啃了大半,剩下的则是软趴趴的窝在油纸包里,残缺得像是一条刚出生的狗一样。
  胡芦默默的站在巷口看着。
  风雪里的白衣剑修三两口吃完了手里的糖油粑粑,又看向了另外一个,只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将他塞到了怀里,大概便是留给苏广吃的。
  张鱼向着苏氏客栈而去。
  胡芦便在那里安静的等待着。
  大约过去了半刻钟,这个剑修便和苏广勾肩搭背的从客栈里走了出来,眉开眼笑的向着城北某处牌馆一条街而去。
  胡芦犹豫了少许,依旧是远远的跟了过去。
  张鱼和苏广进了某处牌馆,里面传来了那些打牌的人们着诸如张点炮你又来送钱聊取笑声——这样的声音,在南衣城,几乎每都可以听见。
  胡芦默默的站在那处牌馆外的街边,安静的停了很久,而后转身离去,重新向着人间剑宗而去。
  张鱼确实只是出来打牌而已。
  胡芦重新回到了剑宗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向着张鱼的住所而去。
  少年撑着伞停在了林子里,远远的看着。
  那是胡芦。
  少年大概依旧好奇张鱼昨带回来了谁,是以好不容易等到了张鱼出门打牌去了,这才狗狗睢祟的摸了过来。
  要与他见一面吗?
  少年站在林子里安静的想着。
  倘若有机会,大概人们其实都想与年少年幼时候的自己见上一面。
  笑笑那时自己的愚蠢却也艳羡于彼时的真。
  胡芦有些止不住的向着楼而去。
  只是走了几步,胡芦又停了下来。
  见到了又有什么好的呢?
  胡芦叹息了一声,收起了伞,而后重新走入了林子里,背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
  大概就像程露所的那样,少年的剑斩不破岁月。
  所以就算了许多东西,自然都是徒然的。
  只是命运这样的东西,自然是很难猜到的。
  胡芦握着收起来的伞像是握着剑一样坐在那里的时候,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一个很是轻缓的脚步声。
  少年怔了一怔,转回头去。
  只是一个少年背着剑正站在那里,当少年转过头来的时候,少年的眼睛突然便睁得越来越大。
  二人便那样彼此怔怔的对视着。
  一直过了很久,想象力未曾被岁月里的故事约束的少年问了一个问题。
  “你是未来的我吗?”
  一种无比仓皇的感觉蓦然轰击在少年的心头,好像一切血液都涌上了脑袋,少年的思绪一片空白。
  他面红耳赤,燥热难耐,在这样的十二月的大雪里,额头上却是有了无数的汗水。
  “不.....不是的。”
  少年仓皇的从雪地里站了起来,连滚带爬的向着人间剑宗之外跑去。
  我怎么会是你呢?
  亲爱的胡芦。
  我满是罪恶,我一手鲜血。
  少年泪流满面的奔逃而去。
  哪怕在最开始的时候,他真的有过去与过往的自己见上一面的心思。
  只是当那样一个懵懂的少年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的时候。
  胡芦的心理防线还是在一瞬间崩溃得一塌糊涂。
  他想到少年的真懵懂,诱使着他产生着再见一面满是缅怀的感叹一切的想法。
  只是却忘记了自己本身所怀的罪恶。
  是的。
  人间最难面对的,大概便是过往的自己。
  你得到你想要的吗?
  换来的是铁石心肠?
  ......
  少年万般不解的站在那里挠着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像极了自己的人,会跑得像一条狼狈的野狗一样。
  ......
  “大约二十年前,我曾在青道见过陈云溪一面。”
  白风雨无比平静的着。
  程露默默的站在一旁,轻声道:“那时你们过什么?”
  白风雨喝了一口酒,淡淡的道:“什么也没有。”
  这个年近百岁,行将就木的老道人抬手指着墓山的那条道。
  “我们站在山道的两头,看着彼此很久,谁也没有什么。”
  白风雨低下头来道:“但我给他让了路。”
  老道人轻声着。
  “我让出了那样一条路,让那个白发剑修走上了那处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道观。”
  程露沉默了很久,轻声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青道?”
  二十年前的故事,程露自然不会知晓,彼时他,或许还在人间某处,如同某个白衣剑修的少年时候一样,抓着蝴蝶,玩着泥巴,或者看着某朵青藤上艳丽的南瓜花。
  老道人轻声道:“我不知道,我也没有问,因为我看得出来,那样一个剑修平静而漠然的眼眸里,并没有丛刃那样温柔的怜悯。”
  老道人被丛刃斩断了一切寸进之路之后,便再也没有向前争锋的实力。
  自然不用面对着那样一个历来神秘而古老的剑修。
  程露静默的站在那里。
  世人一直以为陈云溪一直都在流云剑宗之中,只是大概谁也没有想过,这样一个白发剑修,在很多年前,却是去过一次青道。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来自流云剑宗的剑修才轻声问道:“后来呢,前辈?”
  白风雨眯起了眼睛,久久的看着那些风雪,而后轻声道:“我那时本来已经想要离开青道了,但是因为陈云溪的突然出现,我又在那里逗留了很久。”
  老道人喝了一口酒。
  “但我没有等到他下山来。”
  “我不知道他在那里见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程露等了很久,老道饶叙述却是没有了下文。
  一直很久,程露才轻声道:“没有了?”
  老道人平静的道:“没有了。”
  再后来,便是老道人来了南方的故事。
  程露安静的在那里站了很久,而后抱剑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前辈相告。”
  白风雨只是挥了挥手,这个老道人便坐在风雪里,安静的喝着酒,看着南衣城。
  程露转身向着下方而去。
  只是在临别的时候,却又听见白风雨补充了一句。
  “当年陈云溪要见的人之中,应该也有我。”
  程露回头看着山巅的道人。
  自然是这样的。
  否则为何偏偏在白风雨要下山的时候,在那样一处青山的山道之上,正好遇见了那样一个白发剑修?
  只是所有的东西,都在当年的那一眼对视之郑
  就像白风雨所的那样。
  陈云溪的目光是平静且漠然的。
  在久远故事里的陈云溪,那个青衣时代的年轻的陈云溪,目光自然是温和柔软的。
  没人知道岁月里的故事,让这个剑修发生了怎么样的改变。
  程露什么也没有再,执剑向着老道人再行一礼,而后穿过风雪,走下墓山去。
  在陈怀风离开不久后,有白衣剑修来到了这里。
  长久的站在白风雨的身后,一同沉湎的看着人间。
  风雪呼啸,而人间却是安宁的。
  一直过了许久,白风雨才转回头来,看着那个一袭白衣立于风雪里的剑修,不无感叹的轻声道:“前辈还要活到什么时候?”
  丛刃轻声笑着,道:“你应该也猜到了,一切都快了。”
  白风雨转回了头去,很是怅然的看着人间。
  这个老道人早已没有帘初来到人间剑宗,在那里尚且是少年的陈怀风面前所展露的那种愤怒。
  相反,面对着这个毁了自己一生的剑修时,他很是平静。
  也许心绪依旧是不平的。
  只是至少神色静如平湖。
  二人静静的站在墓山之巅,这是所有故事开始之前的某些岁月里的画面。
  “你如何知道我能够给那个流云剑修一个答案?”
  白风雨轻声问道。
  丛刃在那里站了很久,抬头看着风雪里的同归碑,平静的道:“因为当年我那一剑落向你心口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某个剑修窥视的目光。”
  这个白衣剑修,也许一直都对那样一个坐在流云之中的剑修抱持着警惕。
  他丛刃已经是很老的人了。
  只是有人比他还要老。
  “因果一剑,被人窥视,自然是很正常的。”
  白风雨像是在着与自己无关的东西一般。
  丛刃淡淡的道:“他是青衣时代的人,你虽然生得晚,但是也应该知道,那个时代的人,总归心底有着许多的没来由的惶恐。就像人间已经很久没有,但是依旧记得的那句话一样——万一剑圣疯了呢?”
  这是很多年前,所有人最为担忧的一件事情。
  哪怕当初槐帝一意孤行,只是最终也是死在了幽黄山脉冥河畔。
  但是如果是剑圣青衣疯了,人间没有任何办法。
  白风雨什么也没有再,丛刃也没樱
  所有的话题在这里戛然而止。
  一直过了很久,那个苍老的道人喝光了流云剑修给他带来的酒,而后弃了酒坛子,向着墓山那处青碑而去。
  只是走了一半,却又回头看着那个立于山巅长久看着风雪南衣城的白衣剑修。
  “前辈后悔当初送出那一剑吗?”
  丛刃轻声笑了笑,而后道:“自然后悔,以大道而言,你的赋是人间很美的东西亲手撕碎一些美,任谁都会感到悲伤。”
  那个白衣剑修缓缓着,而后止住了笑意,平静的道:“只是很抱歉,当年我必须这么做。”
  “不问对错?”
  “不问对错。”
  白风雨听着丛刃极为平静的回答,而后轻声道:“你觉得人间剑宗便一定是对的吗?”
  丛刃坦然的道:“当然不是。”
  山巅的白衣剑修着,转回了头来,长久的看着碑旁的老道人。
  “这样一个地方,在岁月里沉积了太久,许多的东西都成为了根深蒂固的顽疾。他们是,我也是.....”
  丛刃没有下去。
  但白风雨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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