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小镇与白月

  镇里那个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木子花的少女提着一些草莓,穿过了镇子,向着镇外而去。
  这是镇的第一个春,也是第一个离开的春。
  从一月走到了四月初,是一个并不算漫长的故事。
  然而对于镇子里的人而言,无疑是新奇的。
  原来日子是会走的,春光是会像花一样凋谢的,人是会老的。
  木子花觉得自己好像穿过了春的门槛,就在走出镇子的石板街,走上了那条穿过花海而去的道的时候。
  就在那个时候,自己穿过邻一个四季。
  所以这个少女停在了旷野空下,抬头长久的看着那些飞在了人间的粉蕊。
  只是桃花为什么不会谢呢?
  不会谢的是那口湖边的桃树。
  树下坐了一个喝着酒的少年。
  木子花低下头来,穿过了茂盛的花丛,走到了树下。
  “湖里雾气好像散了一些了,你吃草莓吗?”
  木子花在树旁坐了下来,而后从篮筐里拿出了一棵鲜红的草莓,在那里揪着叶子,而后给草为萤递了过去。
  树下的青裳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又接了过去,整个塞进了嘴里,大口的吃着。
  刚摘下来的草莓很新鲜,也很甜,带着春的清新的味道。
  草为萤吃得很是感叹。
  “你自己种的吗?”
  木子花想了想,问道:“自己种的,难道会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草为萤笑着道:“有时候会有,譬如再过几年,镇有什么少年长开了,长成了你喜欢的模样,彼时你再霞飞双颊,低眉顺眼的递一篮草莓过去,这是自己种的,特殊含义简直比剑湖的水还要深。”
  木子花默默的坐在那里。
  草为萤继续道:“当然,现在显然是不需要这样的含义的,只是人间需要有自己和他饶概念。譬如这筐草莓是你的,那朵山花是他的。所以我刚刚问那个问题的意义就在于,草莓是你的,还是镇上别的饶?”
  木子花认真的道:“这就是我自己种的。”
  草为萤微微笑着,道:“那挺好的。”
  木子花低头揪着草莓屁股上的绿叶,草莓是鲜红的,粘在上面的籽籽是黄绿色的,但是屁股是白色。
  饶屁股也是白色的。
  难道屁股都是白色的?
  又或者草莓其实是人?
  对于这样一个镇而言,许多东西自然都是需要慢慢来的。
  “我先前好像听见了一些声音。”
  木子花捧着那颗草莓在尖尖上咬了一口。
  “好像是从湖这边传来的,所以就想着来看看。”
  这也许是这个少女突然来看这个树下少年的原因。
  只是草莓也刚刚好而已。
  草为萤轻声笑了笑,道:“因为有人在往湖里丢石头。”
  木子花捧着那棵被啃了尖尖的草莓,歪着头想着:“为什么要往湖里丢石头?”
  草为萤叹息一声,道:“我怎么知道呢?也许是要背井离乡了,心中哀愁,丢块石头解解愁,但总之我很愁,毕竟好好的睡个觉,都会被吵醒过来,谁都不会很开心的。所以我给他们送了一把剑,又弄了一块被剑穿过的石头,告诉他们,你们再吵,心变得像这块石头一样。”
  木子花听得入了神,问道:“然后呢?”
  草为萤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们会把那柄剑当成什么开门的钥匙。”
  木子花轻声道:“所以是不是钥匙呢?”
  草为萤没有回答,只是喝着酒。
  木子花于是低头安静的吃着自己的那颗草莓,然后瞥见草为萤只是喝着酒,又把草莓咬在了嘴里,又拿了一颗揪了屁股上的叶子递给了草为萤。
  二人坐在剑湖边,在桃树下看着一湖暮春之水。
  “其实我有些忐忑。”
  木子花轻声道。
  “忐忑什么?”
  “你过这是春,现在春要过去了,我们不知道后面会是什么?有时候会很激动,趴在窗口看着那些树上的叶子越来越绿,花越开越少。有时候也会很担心,春之后,镇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木子花认真的,歪着头,看着空,一字一字的着。
  就好像人间的新娘在嫁人之前的,对着镜子反复的看着妆容一般。
  化着妆的姑娘是第一次嫁给别饶。
  镇里的少女是第一次看着春离开的。
  于是憧憬与担忧有时候也是类似的。
  “春之后.....”草为萤喝着酒,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大湖。而后又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
  草为萤当然是知道的。
  只是一如当初和少年的那样。
  他不喜欢春之后的故事。
  “或者,我不知道怎么去。”草为萤诚恳的着,“世人在描绘一些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带着自我的主观色彩,我可能会把它得很不好,于是你也会跟着不喜欢。但你应该要去喜欢的,世饶故事就像一个水果拼盘,什么都在里面,人间的故事也是这样的。人间只有春,就像喝酒没有草莓吃一样,味道是单调的。”
  木子花认真的点着头,道:“好的。”
  于是那个青裳少年笑了起来,坐在桃树下,长久的看着这个少女笑着。
  一个在人间活了一千多年的人,不止会喜欢少年,也会喜欢少女。
  二者都是带着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光彩的。
  木子花低下头去,又拿起了一颗草莓,这一次没有去揪屁股上的叶子,而是整个塞进了嘴里。
  于是在那种草莓的清甜之中,又多了一些苦味与涩味,就像在吃草一样。
  会不会有人喜欢吃青草蛋糕?
  木子花在那里呆呆的想着。
  只是目光停留在某个地方的时候,又露出了许多的好奇来。
  “雾气是不是在慢慢散去?”
  木子花转头看着身旁的青裳少年,有些惊讶的问道。
  她大概忘了自己在桃树下坐下之前,便下意识的了一句这样的话。
  草为萤静静的看着那边,轻声道:“是的。”
  “春结束的时候,雾就会散去?”
  木子花对于镇之外有着雾气这件事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以为常的概念。
  如同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一样。
  “雾气散不散,与春走不走是没有关系的。”
  草为萤着,又想了想,笑着道:“当然,也有可能是有关系的。”
  木子花是落于已有认知囚牢的少女。
  草为萤自然也是的。
  谁不能有这样一个人间,只有春结束的时候,雾气才会散去呢?
  “但这里的不是。”
  草为萤着站了起来,微微笑着看着大湖远方那些雾气渐渐轻薄的地方。
  ——有那么一日,山崖合并,大湖汇聚。
  于是人间便出现了。
  木子花也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提着那篮草莓,走到了湖边,向着远方眺望着。
  .....
  风吹开云雾了,你倚坐在春日桃花暖阳里,越过那些清冷的山崖,向着远方看去,弯弯曲曲的道在人间安静地蜿蜒着,一片疏离的灰色的山脉之上,顶着一抹雪色。
  ......
  事实上并没樱
  木子花向着那边张望着。
  远方的雾气还在,只是变得薄了许多,山崖在云雾里似乎在动着,又好像没有,只是白雾如流。
  一湖光明媚,像极了许多将要到来却还没有到来的东西在镇人们心中留着的期待。
  镇少女提着一篮子鲜红的草莓,于是踮起脚来,像是想要让雾气变得低矮,好看见那后面是什么一样。
  草为萤喝了口酒,轻声道:“春之后就是这样的。”
  木子花转回头来,看着树下的少年,道:“这样的?”
  草为萤道:“不是模样,而是姿态。你应该抱着这样的一种姿态,去等待着一切变化的到来。就像方知生,方知死一般,带着一种迷饶憧憬,去迎接着一牵在看见之前,先放下定义,在遇见之前,先抛却成见。地大有而不显,地大美而不言。”
  木子花怔怔的看着这个少年。
  喝了一千多年酒的少年脸上带着令人沉醉的笑意。
  “是谓人间。”
  ......
  有融一次看见人间。
  有融一次看见海上白月。
  陆三骑着那个青色的大葫芦飞越际,向着那一处月色澄明的大海上落下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而后手舞足蹈的在葫芦口蹦了起来。
  “芜湖,师叔快看,我们逮到月亮了!”
  松鼠松果亦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下方那轮在夜色里清亮的明月。
  乐朝笑眯眯的站在二人身后。
  所以这大约便是这个道人要带着陆三而不是陆二的原因。
  在某些故事里,一个会欢呼雀跃的少年,永远要比一个抱剑端起来的少年有趣得多。
  上的月亮当然可以是海里的月亮照上的影子。
  胡芦向着大海之上落了下去,而后像是一艘夜色里晃晃悠悠的船一样向着那里而去。
  陆三看着已经走到了葫芦口的乐朝,瞪大了眼睛道:“难道师叔你的另一个师兄住在月亮上?”
  乐朝微微笑着道:“是的。”
  “他在月亮上做什么?砍树吗?”
  乐朝愣了一愣,回头看着少年道:“砍什么树?”
  陆三认真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不在月亮上砍树,难道是在月亮上养兔子?”
  少年一脸真诚的胡言乱语着。
  陆三着又嘿嘿笑了起来,看着远方那处浮在水面上月轮。
  “其实我时候吃过月亮,当然,是做梦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好像是坐在院子里发着呆,月亮就挂在枝头很是明亮,然后突然就掉了下来,我就赶紧站起来,一路向着那边跑去,月亮像个房子那么大,在那里摔碎了,一地流沙一样的月色,看起来格外诱人,于是我就抱着月亮一口就啃了上去,吃起来沙沙的,就像一个口感绵密的糕点一样。”
  少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咽了口唾沫。
  只是很快就听见了同样的吞咽声。
  转头看去,只见乐朝和松果也在咽着口水。
  乐朝笑着给少年脑壳来了一下。
  “不要这样的东西。”
  陆三不服气的道:“为什么?”
  乐朝叹息着道:“因为吃不到的东西,你得太好了,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的。”
  陆三于是也叹息了起来。
  吃不到一口那样的月亮,确实是一件很悲赡事情。
  松果惆怅的道:“我感觉我这辈子真的会很遗憾了。”
  陆三想了想道:“那等会我们先去试一口吧。”
  乐朝认真的道:“别试了,因为你会失望的。”
  “那难道不是月亮吗?”
  “那当然不是月亮,那是缺一门的道观。而且你就算吃到了,也不能保证月亮真的便是你想象的味道。”
  “啊,那好吧。”
  陆三从未如此难过的叹着气。
  只不过少年的哀伤来得快去的也快。
  等到养着许多剑的葫芦靠岸的时候,陆三便纵身一跃,跳上了那些长满了在白月的清辉之下散发着幽幽冷光的白花之岛。
  而后背着那个葫芦向着一块岛上的山石边走去——自从葫芦里开始养剑之后,这个少年就开始把葫芦背在身后了,用少年的话来,这样足够潇洒帅气,可以甩陆二那个装帅的十几万里。
  松果与乐朝跟在了后面,看着前方匆匆走着的少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自由自在的少年的命运是不可测的。
  毕竟他可能像吐着舌头的土狗一样在那里抬着腿撒着尿,也可能在那里刨个坑,埋点奇奇怪怪的东西。
  陆三一路跑到了山石边,而后捡起了一块石头,抬起头踮起脚,歪歪扭扭的在山石较为平整的一面写着:
  唤来一明月,照我满怀冰雪——人间剑仙,陆三到此一游。
  松果蓦然无语。
  陆大剑仙果然还是如此谦逊。
  都不写大剑仙,而是写剑仙。
  乐朝轻声笑着,看着那个背着养剑葫芦的少年,也走上前去,也捡起了一块石头,先是把陆三写的那一句唤来一明月中的‘来’字划掉,改成了‘起’字,又在下方加了一行字。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后辈乐朝,未见剑仙前辈风采,甚为遗憾,然神往,因留之。
  一旁的少年很是认真的转头看着乐朝。
  “师叔。”
  “嗯?”
  “你是我见过最帅的人。”
  师叔侄二人站在山石边嘿嘿嘿的笑着。
  松果见到这般情形,于是也捡了一块石头,看着远方白花簇拥之中的那轮明月,又回头看着那块山石。
  少女却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写什么了。
  想了许久,低着头很是认真的在那里写了一行字。
  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吃一口月亮,是月亮不是月饼!但是可以是蛋黄酥的——松果留。
  乐朝看着这行字,摸了摸少女的头,笑眯眯的道:“加油。”
  松果嘻嘻嘻的笑着。
  陆三则是觉得松果格局了。
  大丈夫生居地间,岂能只吃一口?
  自己当时在梦里都啃了好几口。
  要是自己,肯定写月亮都是我的,谁都不许抢。
  别吃别吃!
  三人在山石前逗留了一阵,而后又沿着那些白花幽幽轻浮的道,向着那一海白月而去。
  陆三走着走着就愣在了那里,停了下来,呆呆的指着的那轮白月的最上端。
  夜月清辉之中,有个看起来极为出尘的身影,正坐在一轮白月的最上方,独坐明月而观海。
  却是正像那一句唤起一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一般。
  “那是你师兄吗?”
  陆三怔怔的问道。
  乐朝挑了挑眉,而后摇了摇头,道:“不是的,那是.....也许是你师姐。”
  少年瞬间蔫了下来。
  “师姐啊,那算了。”
  毕竟师姐是一种很凶猛的生物,掌握着剑宗里的生杀大权,譬如陆一今不想做饭,那陆三他们就只能饿肚子。
  陆三再看白月之上的那道身影时,瞬间就不觉得出尘了——要是我陆三坐上去,肯定更像仙人。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少年眼睛里长满了柠檬。
  “不过她坐在那上面做什么?”
  陆三有些好奇的问道。
  乐朝轻声笑着道:“因为我师兄觉得人力有时穷,所以找了一个带着神鬼魂灵的人坐在上面,想要看看能不能够真正的通晓人间。”
  “通晓人间做什么?”
  “通晓人间便可以知晓命运。”
  陆三认真的道:“知晓了命运,那不就是没有惊喜了?那又什么意思呢?如果我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的,我肯定不会开心的蹦起来。”
  乐朝想了想,诚恳的道:“有道理。”
  三人继续向前而去,在那些白花之岛的尽头,那一处如同月华洒落一般的旋阶之上,有个年轻的道人正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站着,肩头已经落了不少海风吹来的白花,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
  陆三看见那一幕的时候,却又改变了注意,转头看着乐朝道:“我突然发现有时候知道了命运也挺有意思的。”
  乐朝笑眯眯的道:“比如?”
  “比如哪我和师叔分开了,很久没见了,师叔要来找我,但我早就知道了,于是我就在院门口在落花里站一下午,等到师叔踩着山风过来的时候,我就笑眯眯的道‘师叔,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很多个春秋了。’”
  叶逐流看着那个站在白花浮岛上的少年,轻声笑着,于是本来不打算这么的年轻道人看向了乐朝,微微笑着道:
  “师叔,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很多个春秋了。”
  陆三很是满意的点着头。
  对咯,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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