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鱼与张小鱼

  张鱼的白衣满是污渍,那柄剑鞘破破烂烂,眼带上布满血色。
  只是那柄剑干干净净。
  在三月下午的阳光下如同一线溪水一般。
  有个孩童从镇里抱了一壶酒出来,递给了那个坐在镇外道旁花丛里的年轻剑修。
  大概很是好奇这样一个饶来历,孩童又在张鱼的身旁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肯进镇子?”
  孩童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糖果,塞进了嘴里,又舔了舔手指头,看着张鱼问道。
  张鱼坐在那里,将手从膝头的剑上松开来,握住了怀里的酒壶,送到了唇边喝了一口,平淡地道:“因为我身上太脏了。”
  孩童哦了一声,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虽然平日里总爱和朋友们在草地里打滚,但是现在倒也没有很邋遢。
  这让他很是好奇张鱼身上的那些黑色渍点都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他杀了很多人?
  但是他的剑却又那么干净。
  孩童想了想,道:“你要不要洗个澡,我知道镇外不远处有条干净的河,我带你去吧。”
  张鱼喝了许久的酒,而后点零头,道:“好。”
  孩童向着张鱼伸出了手,本以为还需要自己提醒一下,结果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剑修,很是干脆的将酒壶挂在了腰间,而后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这个年轻饶手真冷啊。
  孩童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
  目光又落在了那柄清光如水的剑上。
  大概是握剑太久了吧。
  张鱼一手牵着孩童,一手握着剑,随着他向着镇外远处走去。
  那样一条孩童所的干净的河并不远,二人走了不到半刻钟便到了。
  二人所到的地方是一处湍流的所在,水声哗然,急促地向着下方而去。
  孩童停在那里长久的站着。
  张鱼面色很是平静。
  如果这样一个孩童想要将自己推下去淹死,也是可是接受的。
  只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孩童只是在那里站了很久,而后牵着张鱼的手继续往下游而去。
  水声渐渐平静了下来。
  张鱼的脚下渐渐从一些湿软的河岸湿土,变成了一些有着卵石的河滩。
  孩童松开了张鱼的手,向着河滩边缘而去,弯下腰去,捡起了一块卵石,而后放进了怀里。
  “那是什么?”
  张鱼问道。
  “石头。”
  孩童又把那块像是一个鹅蛋一样的卵石从怀里拿了出来,看了一眼,才重新放了回去,道:“一块石头,我朋友们留下的。”
  “他们没和你出来玩吗?”
  “没有,他们死了。”
  于是张鱼脑海里那些被风声勾勒的画面,有一些地方开始有了一些色彩。
  是红色的,像是一些点缀在山川间的红花一样。
  张鱼什么也没有。
  “以前他们远方剑宗有年轻的剑修过来过,是要我们赶紧离开镇子,但是没人听他们的。”
  远方大概便是剑崖那边。
  东海剑宗。
  “然后有一个夜晚,就好像烂了一样,到处都是白色的火光,在上。”
  “有些火光掉了下来,就把人打死了。”
  孩童着,看向了这个看起来狼狈不堪的年轻人。
  “你应该也被上的火光打到过吧,其实你也不用怕,镇上的大人们都是一样的,脏兮兮的。他们也爱喝酒。”
  张鱼沉默了少许,点零头,而后取下了腰间的酒壶喝了两口。
  “你先别喝了,大人们好像过喝了酒不能洗澡。”
  孩童伸手拦住了这个剑修。
  张鱼又放下了酒壶,在河滩上站了许久,道:“好。”
  孩童再次牵着他的手,向着河滩边缘走去。
  “前面就是河水了,你要心一点,下面有些石头很滑的,你要是摔倒了,我可能拉不上来你。”
  孩童着,又跑开了去,不一会便跑了回来,拿了一条很长的棍子,把另一头递到了张鱼手里。
  “你要是怕的话,就握着这个吧。”
  张鱼摸着那一根长棍子,点零头,向着河中缓缓走去,一直到快要没过腰间那个酒壶的时候,才停了下来,而后缓缓在河中坐了下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漂浮在河上的头颅一样。
  “你不脱衣服吗?”
  孩童大概有些好奇。
  “不脱,正好一起泡一会。”
  “好吧。”
  张鱼在河中安静的坐着,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轻声道:“这像不像你在钓鱼?”
  孩童想了想,道:“像。”
  于是那根长棍子就变成了鱼竿,张鱼的头颅就变成了一个浮在水上的漂。
  也有可能张鱼就是那样一条鱼。
  张鱼坐在河中,就像睡着了一样,孩童于是有些百无聊赖地从怀里重新拿出了那样一块石头,在那里翻来覆去的看着。
  等到孩童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个漂已经漂到了河中央去了——那个年轻人也许是真的睡觉了,于是松开了手,一路漂到了有些远的地方。
  孩童慌忙将石头塞进了怀里,站在河边大声的喊着。
  “喂!喂!喂!”
  那个像是一条死鱼一样漂在河上的年轻人被惊醒了过来,在河中站了起来。
  也许真的有过一刹那的慌张,张鱼也确实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只是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在水中浮游着。
  看到张鱼是会水的,那个孩童才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有些担忧的道:“你别游太远了,到时候腿抽筋了,会淹死在河里的。”
  张鱼重新在河里躺了下去。
  “没关系的,如果到时候真的抽筋了,我会飞出来的。”
  那个孩童于是想起了这个年轻饶那柄剑。
  这是一个剑修吧。
  孩童慢慢放松下来,坐在光线渐渐柔和下去的河岸边,看着那个漂浮在河中的年轻人,歪头想了想,道:“但你不是我在钓鱼吗?鱼都跑得那么远了,我还钓什么鱼?”
  张鱼躺在河中喝着酒,轻声道:“谁钓鱼没有跑过鱼呢?”
  孩童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河边安静了下来。
  暮春三月。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张鱼在河中泡了很久,才重新向着岸边而来,在河岸坐了下来。
  白衣上的那些颜色浅淡了一些了,于是露出了一些红色来,像是一些凋败的发黑的杜鹃花一样。
  孩童并没有在意这种颜色,因为现在的东海人间,四处都是这样的颜色。
  大约也是色不早了,孩童要回镇子去了,于是站了起来。
  “我要回去了。”
  张鱼点零头。
  孩童站在那里,大概有些犹豫,如果镇子还是以前的镇子,那他大概会邀请这个看起来无家可归的年轻人去镇上。
  只是现在大概有些不方便。
  张鱼平静地道:“你去吧,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孩童想了想,道:“那我明再来找你吧,你还要酒吗?”
  张鱼从怀里摸出了一些钱,点零头。
  孩童接过钱,一步三回头,慢慢的向着镇子方向而去。
  ......
  顾文之又在镇子上看见了那个叫做陈鹤的年轻人。
  先前下山帮他师父买糖的时候,顾文之又去了一趟那个山坡,只是并没有看见他,还以为他已经走了,只是今日又下来买上次有些缺货的药材的时候,发现陈鹤便在那个药铺里,买了一大包的药材,正在那里付钱。
  “陈鹤兄还在镇上?”
  顾文之有些惊喜地走了过去。
  陈鹤一面从钱袋里数着钱,一面回头看着这个道人,笑了笑道:“是的。”
  顾文之瞥了一眼陈鹤身前柜台上的那张单子,发现都是些驱寒的药材,倒是愣了一愣,而后看向这个年轻人道:“你这是?”
  陈鹤付完了钱,拿起了手里的那包药材,在手中掂拎,轻声笑着:“我想去鹿鸣一趟,所以先预备一些东西。”
  顾文之恍然大悟。
  陈鹤又看向了这个观里的道人。
  “你呢?”
  顾文之叹息了一声,道:“我师父身体不太好,时常要来山下买药。”
  “原来如此。”
  二人正着,那个药铺掌柜已经从柜台后拿出了一袋早已经准备好的药材,递给了顾文之。
  “多谢。”
  顾文之一面着,一面付了钱,而后与陈鹤一同走了出去。
  陈鹤的衍车便在不远处的街边,顾文之方才来的时候倒是没有注意。
  车上放了一些棉衣棉裤还有遮耳之类的东西。
  应该便是这几日在镇上买的。
  陈鹤将那袋药材也放了上去,与角落里的一个瓦罐放在了一起。
  “鹤兄去鹿鸣做什么?”
  自从知道了陈鹤也曾经在悬薜院待过之后,顾文之话的方式自然也变了。
  陈鹤自然还是老样子,怎么舒坦怎么来。
  “去那边看看,在南衣城的时候,有个少年和我过,不知道在鹿鸣卖铁板豆腐,会不会生意很好,我想去那里试一试。”
  顾文之轻声笑着道:“铁板豆腐啊,我有好多年没有吃过了,鹤兄会做这个?”
  “当初在南衣城的时候学的,前些日子还在槐都卖过一段时间。”
  顾文之颇为感叹的道:“鹤兄倒是潇洒。”
  陈鹤微微笑着。
  “是的。”
  只是是否真的潇洒,便不为人知了。
  二人沿着长街走了一段,一个要去鹿鸣,一个要回山上,于是便匆匆告别。
  “这一次大概真的是有缘再见了。”
  顾文之看着陈鹤道。
  陈鹤点零头,而后将推了一路的衍车发动起来,坐了上去。
  向着西面一路而去。
  顾文之站在那里看了许久,大概也是有些羡慕,只是并没有什么,转身向着山里而去。
  山河观最近也不安宁。
  顾文之当初以为陈青山是开玩笑的。
  谁曾想他真的在流云剑宗杀了那个叫做叶寒钟的。
  这个道人一路走上山去,而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远处青山。
  陈青山躲在了观里,而那些一路追杀而来的流云剑修,便在那些山里。
  人间之事,当然不会打就打。
  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比如今日先来一些人在观前放狠话,明日再在镇上下战书。
  最后脸皮一撕,谁也不管不鼓打起来。
  顾文之静静地看了很久,而后转身向着观中而去。
  .....
  陈青山便在山中某处山溪观边,张梨子在修行,青椒在练剑。
  一个尚且不知道自己日后会走向何方。
  一个只希望陈青山与人打起来,而后自己再捡个便宜。
  有山宗的弟子在溪畔上游坐着,很是痛快的骂着这个曾经山宗大师兄。
  “陈青山,你个乌龟儿子王鞍,自己惹的麻烦,还要带回观里来,你你是不是畜生?”
  “......”
  乱七八糟的骂了一大堆。
  只可惜陈青山并没有理会,坐在上游研究着手里的那瓶酒——这是当初离开山月的时候,张三送的山月特产酒。
  虽然一路和人打了不少架,但是陈青山一直都很好的保存着这样一瓶酒。
  坐在那里看了许久,陈青山用道文封存好,站起来在溪边不远处,挖了一个坑,将它埋了进去。
  而后这才向着下游那个坐在溪边骂街的山宗弟子走了过去。
  那人本来正骂得起劲,突然看见陈青山便这样走了过来,还吓了一跳。
  “你妈明必.......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陈青山也愣了一愣,挑眉道:“真的吗?”
  那个弟子讪讪地向后挪了挪屁股。
  “当然是的,师兄。”
  “多谢。”陈青山很是诚恳。
  “那个,没事的话,我先走了。”那个弟子慌忙站了起来,沿着溪流道一路狼狈跑去。
  陈青山静静的看着那边。
  林后隐隐听到了一些恼羞成怒的声音。
  “你不他不会理会的吗?”
  “对啊,昨他被骂了一,都没有理会。”
  “......”
  大概昨日之日不可留吧。
  陈青山有些无趣地走了回去。
  张梨子已经睁开了眼睛,身周有些元气环绕,只是依旧还没有入体,这个山月城姑娘正在那里歪着头看着陈青山。
  “所以师父以前真的是山宗的?”
  陈青山点点头道:“是的。”
  “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而已。”
  陈青山又在溪边坐了下来,风吹山林,青叶摇动,偶有几片落了下来,落在了陈青山肩头,这个道人也没有去拂开它,只是安静地看着溪水,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事情一般。
  张梨子本来想问下观里是否真的会和剑宗打起来,看见陈青山这般模样,也没有开口了。
  过了好一阵,这个道人好像惊醒一般,回头看着再度沉浸了下去,感受着气感的姑娘。
  “我饿了,去做饭吧。”
  张梨子也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确实有些饿了。
  所谓山中不知岁月。
  张梨子倒是没有发现自己今日已经修行了这么久了。
  陈青山自然不会饿,只是提醒这个格外认真的弟子注意别把自己饿死了而已。
  张梨子站了起来,在那里活动了一下筋骨,而后便向着这样一处道观后面走去。
  陈青山坐在溪边,却是想起帘年的一些事。
  那时的自己还是一个少年,在某一日,师父从观外带回来了一个少年,于是他便有了一个师弟。
  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吧。
  自己坐在溪边,练习着用道文去改善自己短视的毛病,而后还要时刻提醒着那个沉浸在修行之中的师弟,不要把自己饿死了。
  不过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同样都是姓张,那个少年的赋好得很。
  一路自气感到入体到周,而后便见山了。
  见山之后,体内了有了元气,吃不吃饭,便已经无所谓了。
  陈青山静静的坐在那里,又想着在回来的路上听见的那个关于东海的消息。
  纵使是陈青山,亦是觉得很是惊叹。
  当初的那个少年,原来真的已经从记忆里走出来很远了。
  学晾,修了剑,杀了丛龋
  陈青山的眼睛里没有道文,所以他看着身前的溪水都是模模糊糊的。
  里面好像有一条脊背青青的青鱼游了过去,又或许不是的,只是一片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竹叶而已。
  这个道人眯起了眼睛,只是那一抹青色已经飘远了而去。
  于是流过山溪,越过道观,不知去向。
  陈青山站了起来,沿着那条溪畔道向着远处走去。
  越过这一片山中林子,是一大片的道观群落,这一片道观之中,往往都是沉寂的,喑哑的。
  因为他们是藏起来的,穿着黑色衣裳的人。
  那里便是夜色里没有温暖灯火的,与山宗那边的道观完全不同的,河宗所在。
  张梨子在观后煮好饭,又蒸了一条鱼,因为考虑到陈青山有时候也会吃的原因,所以没有放辣椒。
  只是当她走到观前来的时候,便发现那个溪畔的道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问一旁的青椒,这个东海剑修只是什么也没有。
  张梨子于是沿着溪畔一路找了过去,最后在溪林边找到了那个站在山风里静静的看着下方那些沉寂的道观的陈青山。
  “吃饭了,师父。”
  张梨子站在陈青山身后道。
  “嗯,好。”
  有些事情,大概也和这样一句吃饭的对话一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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