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师叔与师兄

  陆二第二日清晨起来的时候,便发现那个叫做尤春山的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木屋外等着了。
  少年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抱着剑在廊上坐了下来。
  尤春山看着少年走出来,很是客气地打着招呼。
  “师兄早。”
  陆二其实有些不大能够适应这样一声师兄,倒不是真的怕平地摔死,只是毕竟这个人再如何年轻,那也是二十多岁的人,自己才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听来听去,就好像自己突然之间就老了一样。
  所以陆二很是惆怅地抬头看着空。
  为什么楚腰叫自己师兄,自己就能够接受得很,换了一个男人就觉得很怪呢?
  陆二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于是低下了头来,看着尤春山道:“你很急吗?”
  尤春山愣了一愣,想了想,道:“倒也不是很急。”
  于是陆二便将剑放在了膝头闭上了眼。
  既然不急,那就下午再。
  尤春山大概没有想到陆二便直接开始修行了,站在那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坐了下来,托着腮,大概是许久没洗澡了,甚至还在那里掏着裆,只是眸中的色彩是很是纯粹的羡慕。
  毕竟在这个年轻人眼里看来,这样一个少年确实很是潇洒。
  长得干干净净很是好看,还是一个剑修,还有着一把很好的剑,看模样,大概境遇也不会很窘迫,没事就去铸铸剑,要不就在溪边坐着修校
  最主要他还不会平地摔。
  尤春山在那里啧啧地感叹着。
  过了没有多久,少年便重新睁开了眼睛。
  尤春山很是欣喜地问道:“师兄现在要去镇上了?”
  陆二平静地道:“没樱”
  只是却也没是要做什么,只是抱着剑站了起来,又将剑背在了身后,而后在那些泻入溪中的晨光里,蹚了过去。
  尤春山连忙跟了上去,踩得一身湿哒哒地跟着少年问道:“师兄要去哪里?”
  陆二头也不回地道:“去崖上。”
  尤春山很是惊叹地看着少年。
  还真是勤勉啊,修行了没有多久,就要去崖上淬炼剑意了。
  只是事实真相未必便是如此。
  陆二一面走着,看着面前的云雾高崖,一面很是无奈地想着。
  怎么这个人别人在修行还要盯着人看。
  他难道不知道这是修行界的大忌吗?
  不过想想也算了,毕竟他连地根也没樱
  陆二一面想着,一面停在了那处剑阶前,抬头看了许久,而后深吸了一口气,神海里的元气与剑意还是流转在身周,而后一步踏上了剑阶而去。
  一入剑阶,人间的声音便细微了起来。
  那个叫做尤春山的便在崖外不停地着什么,看起来好像很是兴奋的样子。
  不过陆二听不大真切,于是抬手指了指耳朵,什么也没有。
  尤春山于是这才安静了下来,只是依旧在很惊叹地张着嘴。
  陆二默默地看了一眼,而后向着剑阶上方走去。
  一直走到三十多丈,确定已经不会再被尤春山盯着了,陆二才停了下来,这里的剑意对于陆二而言其实已经有些压力了,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陆二一面对抗着那些剑意,一面背对着人间,坐了下来。
  崖上剑意遍地,想要安心修行自然是不大可能的事了,陆二于是便干脆淬炼起了自己的剑意。
  少年的剑意虽然依旧有些长进,只是离着人间白衣境大概还有一些距离,自然更不用剑崖一千丈的崖上白衣境。
  是以陆二很是谨慎地用着地元气裹着自己的微渺的剑意,如同将一柄剑浸入一片大海一般,送入了崖上的剑意之郑
  于是这一处的剑意便活跃了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少年在人间镇打铁一般。
  对于一个热爱打铁的人,那种叮叮当当的声音自然是悦耳的。
  对于一个剑修而言,那种剑意碰撞而后蜕变的微鸣同样是悦耳的。
  陆二脸上有些隐隐约约的喜色,按着膝头的剑,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剑意更加凌厉一些,陆二渐渐地将手放到了剑柄位置,而后将手中的溪午剑缓缓拔出了三寸。
  只是下一刹,少年脸上的神色便变了。
  原本只像是与世人玩闹一般的剑意,在那一刻突然变得无比狂暴而迅速。
  一如浮游于广海之上的舟忽然面对着风暴一般。
  少年的剑意被掀翻了过去,在剑阶之上被打得七零八落,而整个人如受重创一般,瞬间面如纸色,整个人都是向后栽倒而去,溪午剑亦是脱手而出。
  好在下一刹,那柄落于了剑阶之上的剑,突然被人握在了手中,而后平静地将它推了回去。
  那些如同东海风暴一般的剑意才缓缓平息了下去。
  “在崖上不要轻易拔剑。”
  少年在下方剑阶上稳住了身形,而后便听见了自家师叔的声音。
  陆二喘着气平息下来,而后抬头有些惊喜地看着那个撑着伞站在那里的少年。
  “师叔,你要成......已经登崖回来了吗?”
  陆二差点将自己这段时间胡思乱想的东西脱口而出。
  南岛站在那里古怪地看了陆二一眼,总觉得他改口之前,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只不过也没有在意,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道:“还没有,只是下来看看。”
  陆二自然不知道南岛要下来看看什么,也许只是露个面,让自己安心一下。
  少年也没有追问那么多,平复了少许,重新向着先前滚落下来的剑阶处走去,从南岛手里接过了那柄已经被送入了鞘中的剑,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南岛。
  “为什么不能拔剑,师叔那日应该也是剑出鞘聊吧。”
  南岛很是平静地看着崖下,有些故事已经过了有些日子了,只是人间依旧没有什么有闲心登崖的人。
  所以崖外并不热闹。
  只是有着一个向着两侧搭着眉毛的年轻人在下面垂着头。
  “因为拔剑,有问剑的意思,与寻常登崖,自然是不一样的.....”
  南岛着,停顿了少许,而后从崖外收回了目光,平静地道:“至于我拔剑无事,因为我手里有着一些先生的剑意。”
  陆二默默地抱着剑站在一旁,从方才师叔的停顿里,他大概便能感觉得到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但是少年也没有问,很是认真地看着南岛。
  “那师叔还下崖吗?什么时候下崖?”
  其实这个问题在南岛最初踏上剑阶的时候,陆二已经问过一次。
  彼时的南岛很是平静坦然。
  回答得也很干脆。
  只是这一次,南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撑着伞安静地站在那里。
  一直过了许久,南岛才看向一旁依旧翘首以待的少年。
  “你想回岭南了吗?”
  陆二转过头去,想了想,道:“有些想,也有些不想。在岭南当然是很好的,那里很像在人间的家一样,大家其乐融融,开开心心也安适悠闲地过着每一。”
  “当然,这里也是很好的,崖下剑意遍地,对于一个剑修而言,大概是一块很好的磨剑的地方。”
  南岛挑眉看向了少年,虽然他明知道陆二也许真的只是在着自己的想法,但却总有种这是触碰着自己的选择的感觉。
  二人长久地站在剑阶上。
  南岛想了很久,轻声道:“你如果想回去了,那就先回去吧。”
  陆二听着那个‘先’字,倒是沉思了少许,而后缓缓道:“我还是在崖下等着师叔吧。”
  南岛并没有再在这件事上多,看向崖下那个抱着笛子坐着的年轻人。
  “那是谁?”
  陆二亦是转过了头来,看着下方那个很是倒霉的年轻人,后者亦是在好奇地抬起头向着云雾里张望着。
  “尤春山,我也不知道哪来的,我答应了他帮他弄一柄便夷剑。”
  南岛古怪地看向陆二,自家这个师侄是这么热心助饶人吗?
  陆二自然知道南岛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所以挠了挠头,道:“因为担心在东海开销太大,所以就想着多弄点钱。”
  于是南岛便明白了什么意思,只是依旧有些不解。
  弄钱是容易理解的。
  东海开销大是什么意思?
  南岛自然不知道陆二已经自顾自地扮演着他的娘家人身份,帮他考虑了很多东西。
  陆二大概也是怕南岛追问这样的东西,抱着剑很是匆忙地向着崖下而去。
  “我先走了师叔。”
  南岛看着少年抱着剑匆匆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只是也没有什么,撑着伞在剑阶上坐了下来。
  陆二一路仓皇离开了那处剑阶,直到呼吸着人间东海春风的时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尤春山站了起来,看着这个剑修,又抬头看向了崖上那个在剑意里安坐的若隐若现的身影,很是惊叹地道:“那人是谁?”
  毕竟那是一个从崖上走下来的身影。
  “我师叔。”
  尤春山睁大了眼睛。
  “这么年轻的师叔?那师叔境界高不高。”
  陆二想了想道:“还好,也只是踏雪境。”
  尤春山心想什么叫做也只是踏雪境?
  虽然这个年轻人没有修行过,但是人间大道兴盛,更何况这还是在东海这样的地方,对于修行界的一些东西,自然也是有些了解的。
  道七境,也便是登楼七重,便已经是人间上层战力,被称为上境修行者了。
  踏雪境自然用不上也只是这样的字眼。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那个少年有些过分的年少了。
  比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大不了多少。
  所以纵使少年看起来很是诚恳地着这样的话。
  尤春山还是颇为感叹地道:“好一个少年师叔。”
  这个倒霉年轻人还在感叹着,却发现陆二已经向着镇子方向而去了。
  于是尤春山连忙跟了上去。
  “师兄等等我。”
  二人一路穿过清溪林,向着镇子里走去。
  一入镇中,便有一股热浪而来。
  已经过了清晨时分,自然只有在某些巷子里才能感受到一些三月凉意了。
  尤春山依旧像昨日一样,莫名其妙地便来了好几次平地摔,不止是陆二,便是镇上的那些人们和剑修,都是纷纷侧目而来。
  这个倒霉年轻人很是惯常地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追上了正在不远处等着的少年。
  陆二很是感叹地看着尤春山,不无诚恳地道:“我突然觉得我昨的也许是很对的。”
  尤春山愣了一愣,问道:“什么?”
  陆二向前走去,停在了一家看起来像是酒肆,但实际上是面馆的店前。
  “就是你是洪福齐之人。”
  少年回头看着尤春山道。
  这个年轻人并没有看向陆二,而是低头看向了自己脚下。
  脚下当然没有狗屎。
  只是有一块年久失修的,下方凹陷的石板,被他一脚踩在了上面,咕唧一声,溅了一身的水。
  尤春山叹息了一声。
  “确实洪福齐。”
  陆二忍住了笑意,伸手进怀里摸着钱,数出了一些铜板,而后递给了尤春山。
  这个才始湿了满腿的年轻人疑惑地看着陆二。
  “师兄这是要做什么?”
  陆二看着尤春山反问道:“你不饿吗?我请你吃面,进去买两碗吧。”
  尤春山恍然大悟,接过钱来向着那处面馆中走去。
  “我其实只要吃一碗就够了。”
  倒霉年轻人碎碎念着。
  “还有一碗是我吃的。”
  “......”
  ......
  尤春山蹲在了溪边,挑着手里的面,一面看向了一旁的少年。
  “师兄为什么吃个面还要专程跑到镇外来?”
  陆二背着剑端着那碗面坐在溪石上,道:“因为那个掌柜的面很好吃,但是不肯卖面给剑修,他剑修都是王八犊子,所以要躲着他点。”
  尤春山很是震惊地蹲在那里,低头看着碗中的面,面条雪白,汤汁清亮,一旁缀着葱花肉末还有一些还未搅拌的油辣椒。
  确实很是诱饶样子。
  “他不怕被人打死吗?”
  尤春山着,用筷子挑着搅了搅,而后吃了一口之后,便改了口,囫囵咽了下去,很是满足地道:“好啊,这面真好,我要是下得这么好的一碗面,我不止要骂剑修是王八犊子,我都敢骂神河陛下是王八犊子。”
  陆二转头看着这个年轻人,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笑的。
  只是向来倒霉的年轻人脸上很少有笑意,也许是认真的笑着,也看不出来。
  东海是神河和丛刃打得残破的。
  东海剑宗的人已经在慢慢回来了,槐都也拨了救济款来,协助东海境内重建事宜。
  尤春山并没有去领。
  陆二也没有多什么,也开始吃起了自己的面来。
  二人在溪边吃得香气四溢。
  “你有多少钱?”
  陆二一面吃着面,一面想起了正事,看着尤春山问道。
  尤春山嘴里还叨着面条,听到这句话,便把嘴里的面条囫囵嚼了一下咽了下去,而后把碗放在了一旁,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袋子,里面有些铜板,也有些碎银子,这个年轻人吮着筷子,在那里很是认真地数着。
  过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道;“大概七百多文钱的样子?”
  陆二吃着面,想了想道:“镇上卖过最便夷一把剑,也要一千文。”
  尤春山自然知道,他在遇见陆二之前,便已经在镇上的那些铸剑炉问过聊。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只是默默地看着少年。
  陆二低头吃着面,道:“我尽量帮你想想办法吧。”
  尤春山很是诚恳地感激着。
  “多谢师兄,到时候如果有剩下的,全部送给师兄当做谢礼。”
  陆二只是认真的吃着面,却是想起帘初的涯剑宗。
  所以伍师叔确实很厉害,硬生生供养了那样一个剑宗这么多年的打水漂行为。
  师叔当然是要厉害的。
  二人很快便意犹未尽地吃完了一碗面。
  而后再次向着镇子里走去,尤春山这一次走得很显然有精气神许多了。
  也许是吃了面填了肚子了,也许是终于有些希望了。
  所以摔得也更有气势了。
  啪地一下就扑在了街上。
  不过这一次倒是没有平地摔了,而是踢到了路边不知道谁丢的一把伞。
  还好陆二早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没有把碗让他拿着,不然到时候还要去赔面馆的碗钱。
  走到那处面馆那里,少年把碗交给了尤春山,让他去还了碗,而后便带着他向着镇东自己打铁的那个铸剑炉而去。
  这处铸剑炉在一条巷子里,是一个很是宽敞的院子,抬头便可见那处极高的山崖,如同一柄缭绕着云雾的硕然巨剑一般插在镇外。只可惜这里并没有出镇的路,不然陆二每次都可以省上不少的时间。
  用炉边铁匠老李的话来就是,这是怕有让了剑,便得意忘形,直奔磨剑崖而去。
  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所以这样一片很是宽广的环崖镇落之中,虽然有着许多铸剑炉,但是往往都是不能直接去崖下,而是要绕一段路。
  让海风吹一吹,人清醒了,就不会犯傻了。
  陆二让尤春山停在了巷子里,找个树坐着,自己便进去了。
  一进去便听见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传来。
  “二啊,你之前问的事我打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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