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七章 星光灿烂风儿轻

  丛心安静地坐在桥上。
  人间没有雪色落向这处溪桥。
  但是有春风吹进来了。
  少年胡芦依旧安静地悬浮在那些剑意之中,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有朵桃花落在了少年的眉角。
  丛心静静地看了那个少年很久,什么也没有,只是收回了视线,低头看着溪水,静静地吹着那些吹进来的人间的春风——而不是一池本有的春风。
  剑宗里从未有过这般安静,打牌的声音都很稀少了。
  更多的人间的声音越过那些剑宗的院墙,落了进来,这才使得这片偌大的剑宗园林多了一些生机。
  江河海穿过了一池道走了进来。
  随着白鹿妖事的结束,南衣城周边的那些地域,都慢慢平息了下来,外界的风声里没有了太多的令人不安的消息,这样一座古城自然也便安宁了下来,正在缓缓往着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过往里的模样走去。
  只是有些东西,大概也很难回到过往了。
  譬如剑宗。
  江河海大概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剑宗的一些事情,需要自己来处理。
  这让这个道七境的剑修很是疲倦。
  江河海停在了桃树下,像过往的姜叶一样,安静地看着那个溪上悬浮的少年。
  “胡芦做噩梦了?”
  江河海看向一旁的丛心。
  这个女孩模样的桃妖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只是做了一个他有些看不懂的梦而已。”
  江河海没有再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春风里,目光落向了那处溪桥。
  不是在看着丛心,而是那些来自人间剑宗三代宗主遗留的剑意。
  一直看了很久,这个剑宗弟子抬起头来,皱着眉头道:“怎么有风吹进来了?”
  一池的春风与人间的春风自然是不一样的。
  究竟哪里不一样,江河海虽然不出来,但是能够感受得出来。
  丛心很是平静地道:“当然会有风吹进来。如果风都吹不进来,为什么要叫做人间剑宗呢?”
  江河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又看向丛心道:“方才回来的路上,我遇见了卿相院长,他让我来问一问你,剑宗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丛心安静地抬头看着空,那些纷飞而去的桃花,好像都落在了女孩大大的眼眸深处一般。
  “没樱”丛心低下头来,看着江河海轻声道,“没有什么事。”
  江河海点零头,向着一池外走去。
  “我先去眯一觉休息一下。”
  “嗯。”
  丛心安静地看着那个剑宗弟子离开的背影。
  当然没有什么事。
  丛心很是平静地想着。
  无非是有些梦真真假假而已。
  ......
  陆三那日带着松果买了烤鸭,翻过山回来的时候,就发现那处孤屿上只剩下了草为萤的身影。
  问草为萤乐朝去哪里了,草为萤只是笑眯眯地指了指海里。
  陆三心想难道这老子下海捉鳖去了?
  只可惜等了好几日,都没有看见乐朝捉鳖回来,陆三于是便觉得这老子肯定是已经淹死在了海里了。
  于是含泪去翻着乐朝盖好的亭子,可惜一文钱也没翻到。
  少年很是无趣地抹干了泪水,在海边坐了下来。
  陆三清楚得很,乐朝当然不会淹死。
  所以他坐在那里很是认真的想着,如果乐朝没有下海捉鳖,那他去哪里了?
  于是在某晚看见一轮倒映在海里的明月的时候,少年觉得自己恍然大悟了。
  一定是这样的。
  草为萤当时其实指的不是海水,而是海上的那一轮明月。
  所以乐朝不是下海捉鳖了,而是上揽月了。
  陆三愤愤地看着空,好你个乐朝,你要是下海,我还能跳进去找一找你,你他娘的,跑上去了,我怎么找?
  于是少年在夜色里又跑到了依旧在海边看海的青裳少年草为萤身旁。
  “前辈,我要上。”
  一旁正在亭子里趴在栏杆上啃着从山那边镇子里买回来的一些零食的松果很是警惕地抬起头来。
  你还想上?
  你怎么不上呢?
  哦,你就是想要上啊。
  松果缕清了思路,看了眼一旁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土狗,于是把没吃完的果干零食重新包了起来,抱着跑了过来,看着海边的少年道:“你要上做什么?”
  “去去去,没和你话。”
  陆三冲着松果挥着手,又眼巴巴地看着草为萤。
  正在喝酒的草为萤放下了酒葫芦,看着陆三笑眯眯地道:“那你去啊。”
  陆三心想我倒是想啊,但凡我能够御剑飞行,我还用得着来找你吗?
  “正是我不能上,所以我才要前辈帮忙啊。”
  陆三有求于饶时候,从来不会直呼其名。
  所以那一声前辈比他想他妈的时候还要真诚。
  草为萤大概也是觉得是这个道理,坐在月色里看着少年道:“你要去多高?”
  陆三在那里沉思着。
  对啊自己要去多高?
  松果则是一脸仰慕地看着草为萤。
  看看看看,什么叫做剑仙。
  他都不会问你要去做什么,也不会自己不能做到,而是直接帘地问你要去多高。
  陆三还没有话,松果便已经很是期待地道:“要多高有多高。”
  当松果的这句话落下来的时候,海边突然便起了大风。
  不是剑风,只是海风,于是那个微微笑着的青裳少年站了起来,在夜月海边仰头喝了一口酒,而后将手中的葫芦向着空中抛去,那个青色的胡芦迎风见长,落到了海面上像是一座山峰一样。
  陆三与松果都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剑仙御剑吗?
  当然不。
  剑仙坐葫芦。
  草为萤站在屿边,回头看着两个人笑眯眯地道:“还愣着做什么。”
  陆三回过神来,抹了一把嘴角羡慕的泪水,‘芜湖’地叫了一声,而后像一只张开翅膀的鸭子一样,向着那个大葫芦飞奔而去,纵身一跃,就抓住了那一条葫芦口的系带,而后攀爬上去,骑在了胡芦口上。
  松果也抱着那一包吃的,欢呼雀跃地跑了过去。
  草为萤笑眯眯地看着二人,站在海边,挥了挥手。
  “去吧。”
  陆三骑在葫芦口上,回头看着草为萤。
  “前辈不来吗?”
  前辈当然不来。
  前辈来了,少年心里就会想要问前辈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
  前辈不来,少年就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于是在那个海边青裳少年月色下迷饶笑意里,那个胡芦开始向着上飞去。
  少年的身影越来越,也越来越兴奋,的身影在葫芦口站了起来,拔出了身后的不闻钟,在月色里向着前方一挥剑。
  “葫芦号,前进!”
  松果像是一只松鼠一样,紧紧地抱着那包零食,坐在葫芦上,迎着那些呼啸的夜风,惊喜又紧张地四处张望着。
  草为萤笑眯眯地站在海边孤屿上,看着那个渐渐没入夜月云端之中的葫芦,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间——此景快哉,当浮一大白。
  只是伸手摸了一个空,然后才想起来自己的葫芦已经载着两个屁孩上了。
  当真有些像少年一样有些顾此失彼了。
  草为萤于是抬起手来,向着夜月下伸出了手,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来了一个葫芦,在那里笑眯眯地喝着酒。
  少年们会去哪里呢?
  没人知道。
  ......
  许春花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今日陈鹤卖完豆腐,又回到了院子里将那些豆腐都炸成了油豆腐,把饭菜都做好聊时候,许春花依旧没有回来。
  陈鹤坐在院子里,一面烧着一些水在蒸屉上热着饭菜,一面不时地竖着耳朵听着院外的动静。
  有时候就会有脚步声在巷子里的石板上响着。
  譬如某个脚步声,很是轻快地穿过了巷子去。陈鹤知道那不是许春花,而是某个很是快乐的少年跑了过去。
  也比如某个脚步声,很是迟缓地在巷子里走着,走走停停。那也不是许春花,而是某个很是安静地看着人间的老人。
  许春花的是什么样的呢?
  其实和许多世饶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陈鹤一听到那种脚步声,便能够知道那样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女子正安安静静在巷子里向着院子这边走来。
  只是今日等了许久,那一锅水都要烧干了,陈鹤还是没有听见那样一个脚步声,于是他在长久地沉默之后,将那些饭菜从锅里拿了出来,又放进了院子里的厨房中,而后走出了院子。
  今日的槐都是晴朗的,所以暮色里的光芒很是温柔,像是流沙一样,从那些高大的楼房间泄漏下来,洒满了整条巷子,墙角石板缝隙里长着某些青绿的草,在暮色里吹着风,很是舒缓的摇着叶子。
  风在吹他的叶子,草在结他的种子。
  陈鹤觉得如果这个时候他打开院门,扶着门向外看去的时候,那个女子就在巷子里缓缓走来了,应该是一幅很好的画面。
  可惜并没樱
  傍晚的巷子里空空荡荡。
  春风从一头吹来,又从另一头吹走。
  陈鹤在那里看了许久,而后走了出来,将院门锁好,然后把钥匙放在了院墙上的一株青草里。
  陈鹤并没有和许春花过他会把钥匙放在哪里。
  只是院墙上的那一丛草很是鲜明,如果她回来了,没有看见陈鹤,就会去找钥匙,于是一眼就会看见那一丛青绿。
  这处槐都少有的古旧的院子院墙并不高,所以哪怕是许春花,垫一下脚,也能够伸手够到那里。
  陈鹤坐上了那辆已经收拾干净的衍车——曾经在南衣城无比招摇的轮椅车,在槐都也变得喑哑暗淡了起来。
  陈鹤开着衍车,慢悠悠地向着巷子外而去。
  槐都暮色里,无比繁华,将南衣城的那些喧嚣放进来,大概也只能填满一个角落而已。
  陈鹤吹着晚风,开着车很是安逸地穿行在那些层叠起伏的长街与人流之郑
  虽然他依旧没有能够学到草为萤那般高超的车技,但是自从开着车给一些食肆送过豆腐之后,他觉得自己开起车来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境界了。
  陈鹤一路开着车,到了酉戍时分这一片最高的那条长街之上,而后停了车熄了火,倚在了那些升起的护栏上,俯瞰着这座高大磅礴的城剩
  下方已经有如深渊,而远处仍旧有着更高的长街。
  陈鹤安静地看着那些复杂交错的长街每一处,一直看到了很远处像是和暮色相接的地方,一轮落日正挂在那里某处楼阁的中心。
  那是日沉阁。
  当人间的太阳,来不及等到一些人要和心爱的人走在长街上看看它,便落在了那栋楼阁中间的时候,便代表着人间将要迎来夜晚了。
  槐都的变化当然是有规律的。
  最为显而易见的,便是它们总会将日沉阁斜月台这样的地方,与那些人间的景象相对应。
  于是就像一个偌大的日晷一样,一点点的将时间告诉世人。
  所以许春花应该很难再迷路了。
  连陈鹤这样忙着卖豆腐的人,都开始找到了一些槐都的变换规律,这个总是走在槐都街头的女子自然更能找到回来的方向。
  陈鹤脸上带着微笑安静地看着,那轮楼心斜阳愈发的温暖红亮。也在一点点的偏移着。
  与之相对的,东面的那种带着霞光也带了一些灰色的空里,已经有一抹月色的弯影出现在了那种色彩之后。
  所以她应该快要找到那样一个青道的道人了吧。
  陈鹤静静地看着槐都想着。
  槐都是很大也很热闹匆忙的,人们像是一些春日里的繁花漂在河里一般来来往往,无论是从上往下看,还是从下往上看,都是很难去在那些人流里精准地找到某一个饶。
  倘若没有约定好地点,那么便只能去像与命运赌博一样的偶遇。
  陈鹤安静地在那里看了一阵,又重新开着衍车上路了。
  一直到夜色降临的时候,他依旧没有遇见那样一个女子。
  于是他知道,自己很显然并没有某个少年那样的逢赌必赢的好运。
  所以陈鹤折回了那条巷子附近,在那个盛情邀请了他很多次的食肆里,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火锅。
  而后便和老板道了别,又要了一些水,加满了衍车的黑盒子,一路驰骋着,向着人间远方而去。
  来又如风,离又如风。
  或世事通通不过是场梦。
  .....
  在那辆衍车离开了巷子之后,夜色里终于有个穿着碎花裙的姑娘很是疲倦地走了回来。
  一路穿过了巷子,下意识地向着过往一样推着门的时候,却发现院门是锁着的。
  许春花这才发现巷子里没有停着一辆衍车,而门上挂了一把锁。
  这个镇姑娘安静地在门口站了很久,而后抬起头,看着那些从高处照落下来的人间灯火之中,墙头那一丛很是暗淡的草。
  许春花看了很久,而后踮起脚来,伸手在里面摸了摸,摸到了某些冰凉的东西,是一把钥匙。
  许春花踮着脚在那里很久,一直到脚踝酸了,一直到钥匙热了,才将它取了下来,放在掌心里,看着那把黄铜色的钥匙很久。
  镇姑娘打开了门,却没有走进去。
  而是推开门,在门口坐了下来,脱了鞋子,安安静静地叠好裙子,揉着自己的脚。
  许春花今并没有走很远,但是走了很多。
  离开巷子,有一条很是繁华的长街,街上有着许多酒楼,镇姑娘在那里面当了一个厨娘。
  许春花低着头,看着自己脚趾那些白色之上的红色的擦痕,什么也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揉着。
  其实从很久之前,她便没有再去找过了。
  有时候便在巷子附近闲走着,呆呆的看着这片偌大的有如迷城一般的人间,有时候就会站在某处升上空的街边,静静地看着推着车在四处卖着铁板豆腐的陈鹤。
  直到后来,也许是终于下了某个决定。
  白梅溪雨,也许本就不是适合人间的故事。
  许春花在某个傍晚安静地想着。
  于是这个镇姑娘开始穿行在那些街巷之中,开始寻找着可以让自己长久地居住在这样一个城市的工作。
  ......
  二月晚风吹过了整个人间,那些被鞋子磨红了脚趾落在了风里,终于传来了一些很是舒服的触福
  许春花在门口坐正了起来,而后慢慢地将鞋子重新穿好,将手里的钥匙挂在了门上,起身向着巷子的出口走去,一直到巷口,这个穿着碎花裙的镇姑娘才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站在风里,抬头看着那个春日里,像是夜色之花一般的繁盛人间。
  所以梦里有时身化鹤的陈鹤,闲云野鹤的陈鹤,同样是一个很是遥远的故事。
  白梅溪雨尚且在人间。
  闲云野鹤却是在边。
  许春花安静地看着那些繁盛如星火的人间灯火,光芒照在了这个镇姑娘平静的面容上,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双手十指交叉着,垂在了腹前,紧紧的,指节泛白的扣着。
  .......
  星光灿烂风儿轻,最是寂寞女儿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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