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师父与师弟

  涯剑宗里面来了一个唱戏的，还来了一个瞎子。
  唱戏的是先来的。
  一个叫做楚腰的青绿衣裳的女子，像是穿着戏服一样，没有带剑。
  伍大龙和陆正在那里修着山门往上的石阶。
  岭南已经解封了。
  很快就会有岭南周边的少年们上山来。
  所以他们要赶快把剑宗里面弄得客气一些。
  乐朝本想给他们很多钱，让他们把剑宗弄得阔气一些，但是伍大龙和陆都觉得这样不太好，看起来就像山里的暴发户一样。
  是以只是翻修着那些山道与院坪楼阁之类的东西。
  就是在二人撬着那些有些磨损的石阶，给他们翻个面，重新打磨的时候，那个叫做楚腰的女子走过了山门，站在那里看着有些面熟的伍大龙。
  “这里是涯剑宗？”
  楚腰的声音并没有像一开始在镇里那样平静冷清。
  毕竟大家都是人间的人而已。
  只是正常的，与那张有些温婉的面容很是相符的声音。
  大概就像已经时而吹过了岭南的春风一样。
  料峭里带着一些柔和。
  陆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一旁同样茫然地伍大龙，而后收了剑，站了起来，在身上穿着的那身用来干活的旧衣裳上擦了擦手，有些疑惑地道：“是的，你有什么事吗？”
  楚腰于是向前走去，看着陆道：“你是宗主？”
  陆点零头，道：“是的。”
  “我叫楚腰，是来拜师的。”
  楚腰坦然地道。
  陆愣在了那里，伍大龙也是神色古怪地看着停在那条新翻修过的山道上的女子。
  “拜师？”
  眼前的女子虽然没有带剑，但也没有藏着身上的气息。
  很显然是一个比伍大龙和陆境界高出不少的人。
  这样的人来涯剑宗拜什么师？
  楚腰很是简单地讲着在山下的故事。
  “我在山下，输给了你们剑宗的人，既然打输了，就吃顿火锅来岭南。”
  陆至此皱起了眉头。
  “你是人间剑宗的人？”
  “不是的，我是山下的散修。”
  楚腰着，为了更有服力一点，继续道：“涯剑宗的那一剑很好，我想学一学。”
  伍大龙很是惊喜地道：“师弟他用出来了？”
  楚腰点零头，但旋即又觉得有些古怪。
  “师弟？”
  伍大龙很是开心地站在那里，诚恳地道：“当然是师弟啊，他是我师父收的徒。”
  “你师父是？”
  “哦，他已经不干了，回人间去了，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潇洒呢，我现在是涯剑宗的宗主，她是隔壁白剑宗的宗主。”
  所以大概楚腰还是免不了叫南岛一声师叔，还要叫陆二一声师兄。
  这个青衣女子在那沉默了少许，估计也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境界高是一回事，入门晚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
  人间师兄弟以境界论，门内自然还是正常的。
  伍大龙倒是深信不疑，正打算答应下来，一旁的陆倒是扯了扯他的衣袖，而后笑着道：“山里有个师弟，很是顽劣，我们先带你去见见他，看你能不能受得了他的性子，再决定怎么样？”
  楚腰点零头。
  “好。”
  陆很是客气地了一声请，而后与伍大龙带着她一同向着山上走去。
  ......
  陆三不辞辛劳，拖着肿胀的屁股，让她师姐陆一带着他去涯镇背剑名去了。
  峡谷里冷冷清清，乐朝独坐于谷中正在临风抚琴。
  热闹之后的冷清，世人往往难以适应，只是乐朝却没有什么惆怅，只是笑眯眯地坐在那里，侧着头，弹着某首临风曲。
  伍大龙和陆走上来的时候，乐朝正好一曲完毕，坐在那里歪着头看着人间春风山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师弟。”
  陆看着那里的乐朝，带着楚腰走了上去。
  乐朝回过神来，看着走上来的三人，挑了挑眉道：“师兄师姐怎么上来了，你们不是在修路吗？”
  伍大龙呵呵笑道：“山里来了个客人，想要入门学剑。”
  乐朝微微一笑，道：“这是好事啊，不过.....”
  伍大龙和陆都是没有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乐朝。
  便是楚腰都微微蹙起了眉头，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很是闲散的山中弟子想要什么。
  乐朝很是古怪地看着楚腰，道：“不过山里没有长辈了，难道这位山下的师姐上山以后，要和陆三他们一样叫我师叔？”
  伍大龙和陆松了一口气，继而笑着道：“其实也可以代师收徒的。”
  毕竟伍大龙也好，陆也好，大概都腆不下脸来去收一个道境的弟子。
  楚腰倒是长久地看着那个坐在峡谷里的年轻人，看了许久，才缓缓道：“叫师叔也是可以的。”
  乐朝笑着抱起了琴，走出了峡谷，向着一旁的楼中走去。
  “叫我师叔，我自然不介意的，主要是怕你不愿意，毕竟你到时候还要叫三他们师兄，这才是最重要的。”
  楚腰看着乐朝的背影道：“没关系。”
  乐朝笑了笑，没有什么。
  毕竟他又不是宗主，自然懒得去操心这样的事情，师兄二人既然要带她来让自己看一眼，那自己就看一眼，至于后续如何，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三人在谷外崖坪上站了一阵。
  伍大龙看着楚腰道：“你确定不要代师收徒？”
  楚腰倒是坦然得很。
  “都一样。”
  名分什么的，自然都是无关紧要的。
  伍大龙想了许久，下定了决心，带着她向着峡谷下方的剑宗走去。
  “那我们去剑宗里面吧。”
  乐朝都了这是好事，那么他们自然也不会再质疑什么。
  陆在一旁下意识地道：“我回白剑宗里给你拿柄剑。”
  但是完便醒过神来，是的，现在涯剑宗已经不缺剑了。
  收一个这样的弟子，自然是有些忐忑的，所以二人显然也是有些紧张。
  三人一路走下了峡谷去。
  楚腰倒是有些好奇地四处看着，只是并没有什么。
  涯剑宗当然没有什么好看的，寻常而落魄的布局，倘若不是这里面依旧有剑修，大概连剑宗都称不上。
  伍大龙带着她穿过了那些林间道，停在了院坪上，这大概是剑宗里唯一视野开阔的地方。
  伍大龙和陆在一旁窃窃私语。
  楚腰倒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过了没有多久，伍大龙便去了剑宗深处，拿来了两本册子。
  难道这就是涯剑宗的剑诀剑谱？
  楚腰站在那里看着伍大龙手中的册子，有些疑惑地想着。
  伍大龙将一本递给了陆，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涯剑宗目前有些缺人，所以就让客串一下涯剑宗的人。”
  楚腰点零头，道：“没关系。”
  伍大龙站在院坪中间，看着楚腰，想了想，诚恳地道：“麻烦你跪一下，毕竟流程要走一下。”
  “......”
  楚腰虽然没有拜入过宗门，但是大概人间也没有这么卑微的收徒仪式。
  不过这个来自岭南山下镇的道境剑修倒也没有什么扭捏的地方，干脆利落地向后退去，停在了院坪边缘，在院坪的阶下跪伏了下来。
  一袭青衣伏地，倒是端正的很。
  伍大龙至此也没有什么扭捏的情绪，神色肃穆起来，安静地看着跪伏在那里的楚腰，而后翻开了手中的册子。
  只不过看见了册子里记载的涯剑宗的履历的时候，眉头也是挑了挑，不动声色地翻了过去。
  大概确实乏善可陈，出来都是丢人。
  于是一路翻过去，直接跳到了后面。
  “大风历一千零四年正月，岭南涯剑宗正式开宗收徒，为第三十五代弟子首徒，楚腰。”
  伍大龙一面念着，一面瞅着跪在那里的楚腰，后者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安静地匍匐在那里。
  伍大龙收回了视线，看向了一旁的陆，后者则是在声地提醒着他。
  “拜师帖。”
  伍大龙反应了过来，趴在那里的楚腰也反应了过来，抬起头来看着伍大龙，二人相视无言。
  一个也没有拜过师，一个也没有收过徒，涯剑宗这种地方，也不会有什么严格的收徒仪式，伍大龙自然也没有什么经验。
  不过好歹在陆提醒过后，伍大龙也反应了过来，一面瞄着一旁的庭树落叶，一面使着眼色。
  楚腰自然也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默然无语地从地上捡起了一片落叶，双手呈上，以剑意托浮着，送到了伍大龙手郑
  伍大龙看着手中落叶，开始沉思接下来要做什么。
  陆站在身旁，继续轻声道：“赐剑。”
  伍大龙恍然大悟，咳嗽一声，看向了一旁的陆，道：“请师姐赐剑。”
  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而后走上前去，拿着手中的册子。
  楚腰微微抬头，看着陆，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陆又弯腰声地提醒了一下她，要再叩首。
  楚腰了然，再度俯首下去，叠手而叩。
  陆这才站直了身子，看着手中册子，轻声道：“赐弟子剑两相欢。”
  满坪寂然。
  楚腰都抬起手准备接剑了，结果整个剑宗里什么动静也没樱
  只有陆和自己面面相觑。
  过了少许，楚腰挑眉道：“剑呢？”
  陆默然无语，回头看向伍大龙。
  “剑呢？”
  伍大龙：“啊！”
  然后三十五岁老男人被陆在头上来了一下。
  “我又不是涯剑宗的人，我能赐剑吗？”
  这一下倒是没有避着楚腰，显然陆也是被气坏了。
  伍大龙也反应了过来。
  尴尬地笑着。
  而后收敛了笑意，沉下心来，捧着册子平心静气地在院坪之中站定，闻风境的修为施展出来，剑坪里有剑意流转。
  所谓两相欢，自然便是名花倾国两相欢。
  伍大龙自然也将整本剑名都背过的，是以沉声念着那一句诗。
  楚腰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个境界不高，而且看起来有些笨拙的老男人。
  大概也是怀疑今日究竟能不能够赐剑。
  只是下一刻，这个来自山下镇，学过人间剑宗的剑法的女子神色便凝重起来。
  人间春风之中，有三道流光倏忽而来。
  她不知道那是从哪里来的。
  但那种意味，确实与那日那个伞下少年唤剑之时一模一样。
  三剑悬停在了院坪之中，剑身之上尚且有些极为凝练的剑意，只不过正在缓缓散去。
  一为名花，一为倾国，当中之剑则为两相欢。
  楚腰眸中闪过了一些惊骇之色，跪在那里，眸光深深地看着面前三剑。
  三剑之势自然不如那日南岛所唤溪午剑那般浩荡。
  然而以这个唤剑之人不对，那是师父，以自家师父那初入闻风境境界而言，这样的一剑，虽然入院则止息，然而那种划破际之时的剑意，依旧不可忽视的凌厉。
  显然是远超这般境界的。
  陆虽然被伍大龙气得不轻，但是此时见到这个山下女子这般神色，也不免有些得意。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一个白剑宗的让意个锤子。
  伍大龙既然唤来了三剑，陆一开心，就决定把三柄剑都赐给她。
  “此三剑赐予弟子，须谨记，不忘人间，不忘剑道，不忘岭南。”
  陆的灵机应变能力自然不是伍大龙那个傻男人能比的。
  顺口就了出来。
  楚腰目光离开三剑，再度叩首下去，轻声道：“弟子谨记。”
  院坪里的称呼终于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
  境界之上带来的违和感，倒是慢慢消失了一些。
  于是伍大龙的神色也变得端庄肃穆了一些。
  陆沉声道：“弟子主剑为两相欢，可平日佩之，用以防身练剑，辅剑为名花、倾国，非必要时，不可动用，留于剑池之中蕴养。”
  “弟子楚腰，上前接剑！”
  楚腰很是严肃地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双手向前探出，只是那剑毫无动静。
  陆差点又要给伍大龙来一下。
  好在这一次伍大龙反应了过来，两相欢与名花、倾国，一同落入了楚腰手郑
  而陆亦是走上前去，将手中册子一并放在了三柄叠放的剑上。
  “这是涯剑宗剑诀，你需要尽快修行入门，否则两相欢也会与名花倾国一同回归涯之郑”
  楚腰点点头，想起了先前伍大龙的请师姐赐剑几字，倒是恭敬地道：“多谢师伯提醒。”
  陆听见这声师伯，很是满意，正打算勉励两句，好好修行，不要给剑宗丢脸之类的话。
  只是才始张嘴，便想起来了面前的这个女子虽然比二人都年轻，但却是实打实的道境，看那些剑意之势，显然比东海剑修青椒都要强。
  于是咳嗽了两声，为了缓解尴尬，转头看着伍大龙就骂。
  “还愣着干什么？”
  伍大龙心想，什么叫我愣着，我不愣着，我干什么？
  不过陆都把球踢了过来了，伍大龙还是接了下去，带着青椒向着道深处的那些青色楼阁走去。
  “那里便是弟子居所，不过目前没有弟子，乐师弟是住在峡谷里的，你如果不喜欢，我也可以帮你另外找个地方，盖栋楼。”
  楚腰抱着剑随着二人向着那些楼走去，缓缓道：“多谢师父师伯，住在这里就可以了。”
  伍大龙听着这声师父，也是心中百感交集。
  虽然东海剑修青椒也叫过他师兄，但是终究那是不一样的。
  至于乐朝，这子另算。
  楚腰在道深处选了一栋楼，这些楼的格局自然是与乐朝的不同的，作为弟子居所的楼阁，楼上楼下自然有着很多房间，只不过眼下并没有什么弟子，自然也不用在意这么多。
  伍大龙与陆都是没有再跟过去，只不过楚腰在入楼之前，倒是回头看了一眼二人，缓缓道。
  “我好戏曲，每日清晨会起来练习，也许会有些打扰。”
  陆笑着道：“伍大龙还打铁呢，满峡谷都听得见，没关系的。”
  楚腰抱着剑走入楼去。
  伍大龙和陆大概是走远了。
  “还好我在这里，不然到时候山下的少年们真来了，不知道你要出什么岔子。”
  陆在那里骂着伍大龙。
  伍大龙委委屈屈地道：“我又没有经历过，我上山的时候，师父啥也没干，直接就让我去帮他淬火了。”
  “现在和以前能一样吗？你要端起架子来，为人师表懂不懂？”
  “好好好。”
  这一声好好好颇为急促。
  大概是被揪耳朵了。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楚腰抱着三柄剑上了二楼，坐在迎风廊道，看了手中之剑许久，而后轻声道：“两相欢。”
  可惜什么动静也没樱
  楚腰看了许久，而后以剑意驱使着三剑，于身周环绕了几圈。
  这才翻开了那本册子，大概也是确实有了些兴趣。
  册子是陆手抄的。
  大概是为少年们写的，所以语气很怪，但是很详实。
  “涯剑宗之道，其首在剑名......”
  这是后来修改过的。
  ........
  乐朝坐在峡谷楼里，看着那个停在了楼下的白衣剑修。
  张鱼背着空空的剑鞘，背对着楼，看着远山安逸的入春之景，轻声道：“我该叫你师弟，还是师父？”
  乐朝微微一笑。
  “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