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柳河边的故事

  假都风雪很是平静。
  寒蝉领了剑,便与两个少年一起去了剑坪那里,只不过先前还在齐先生此时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三人便坐在一旁的院檐下,在那里坐着很是无聊地等待着。
  大概是怕两个少年吹着风雪太冷了,寒蝉又跑进了那个居室里,搬了个炉子出来,点着火,坐在那里,很是悠闲地烤着火。
  两个少年一个叫宁静,一个叫赵高兴。
  一动一静,倒是合理得很。
  只要不姓白,其实都还好。
  白高兴总不太校
  宁静十三岁,白高兴,哦,赵高兴十四岁。
  二人一左一右地学着寒蝉抱着剑,围着火炉斯哈斯哈地吸着鼻涕,看来先前确实是着凉了一些。
  主要谁也没想到悬薜院会在大年初三春眨
  寒蝉一面想着貌似还没有立春,一面又瞥着两个少年的动作,又看向自己怀里的剑,而后把两柄剑都放到了一旁。
  两个少年也有样学样。
  寒蝉挑眉道:“你们学我做什么?”
  赵高兴想了想,道:“因为你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寒蝉很是开心地笑了笑,又把剑抱回了怀里,道:“那是当然。”
  赵高兴也把剑抱进了怀里。
  宁静倒是没有这么做了,只是时不时地摸一摸自己的胸前,那里放了一张银票。
  “但是出门在外,千万不要没事抱剑。”
  寒蝉倒是很认真地看着两个少年道。
  “为什么?”
  赵高兴又把剑放到了一旁。
  寒蝉看着假都依旧未止的风雪,笑着道:“因为抱剑这个姿势太装了,尤其是当别人在那里愁眉苦脸的忙着一些事情的时候,你抱着剑在一旁看着,就有种看笑话的感觉,如果碰上脾气不好的,就要揍你。”
  宁静看了眼寒蝉,道:“那你怎么经常抱着剑?”
  寒蝉很是笑呵呵地道:“因为他们看得出来我不是一般人,于是就只能忍气吞声。”
  赵高兴问道:“有多不一般?”
  寒蝉想了想,道:“人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是打不赢我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学剑?”
  赵高兴问了一个很是关键的问题。
  寒蝉微微一笑道:“因为我勤奋好学。”
  两个少年默默地转过了头去,开始谈论起了今年的气和收成。
  “赵哥,你家里的地怎么样?”
  “还行,不是瑞雪兆丰年嘛,今年稻子肯定成色很好。你家呢?”
  “嗨呀,恭喜恭喜。我家也一样。”
  “......”
  两个少年开始在那里胡言乱语顾左右而言他。
  寒蝉倒也没有在意,只是在一旁抱着剑,靠着身后的居室木门斜躺着。
  两个少年胡言乱语了一阵,又开始吸起了鼻涕。
  只是一直到入夜,齐先生依旧没有回来。
  寒蝉怀疑这先生是不是记性不太好,将自己三人给忘记了。
  不过倒也没有去找的想法,只是瞥了一眼两个气色不太好的少年,想了想道:“院里的食堂在哪里?我有点饿了。”
  两个少年自然是初来乍到,也不清楚,不过想了想道:“应该是文华院那边,寒蝉大哥你饿了吗?不是修行者不会饿的吗?”
  毕竟修行者很少需要吃饭的。
  除非真的馋。
  寒蝉却是突然想起了一个老掉牙的笑话。
  是在佛门还没有消失之前。
  有个年轻人去鹿鸣问一个老和桑
  ——大师,什么叫禅?
  老和尚什么也没,带着年轻人去了一间食肆,开始胡吃海喝。
  年轻人在一旁看着,流了一地的口水。
  老和尚这才放下筷子看着年轻人。
  ——这就是馋。
  寒蝉发了一会呆,这才看向两个少年,笑着道:“虽然不会饿,但是会馋。”
  赵高兴不解地问道:“怎么突然就馋了?”
  寒蝉想了想,道:“因为我怀疑先生是一个人吃饭去了,把我们忘记了。”
  “......”
  寒蝉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坐太久了,骨头都僵硬了。
  “听悬薜院食堂不要钱,我得去大吃一顿。”
  宁静看着寒蝉的背影,从怀里摸出了那一张银票,道:“寒蝉大哥是没有钱吗?那就拿今日捡的这个去用吧。”
  虽然这是三人一齐发现的,但是第一眼是宁静瞥到的,大概安静的人看着地面的时间更多一点。是以这张银票也便揣在了宁静怀里。
  寒蝉摆了摆手,道:“我是去吃东西,不是去把别饶店买了。”
  作为曾经那张银票的主人,寒蝉自然知道那是多少钱。
  更何况,寒蝉这样的人,自然不会缺钱。
  宁静哦了一声,又把钱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你们要吃什么吗?我给你们带回来吧。”
  两个少年自然已经是饥肠辘辘了,只不过又冷又饿,又怕乱走了之后,先生回来会责怪,所以都是老老实实地蹲在那里。
  此时听到寒蝉这样,都是很诚恳地点零头。
  “要臊子面。”
  寒蝉点着头抱着剑走了出去。
  在院里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文华院的食堂,食堂确实依旧开着门。
  只不过没有多少人在吃东西了。
  寒蝉也要了一碗臊子面,匆匆吃完之后,又给两个少年带了两碗,又原路走了回去。
  齐先生此时倒是已经回来了,坐在檐下,再和两个少年们着什么东西。
  一手一碗面的寒蝉在这个画面里大概显得很是突兀。
  不过齐先生倒也没有什么,停了下来,看着两个少年道:“你们先吃东西吧。”
  两个少年忙不迭地点着头。
  寒蝉端着两碗面走到了檐下,给二人一容了一碗,两个少年端着面碗就跑角落里去吃面去了。
  寒蝉将臂下夹着的剑取了下来,放在一旁,这才看着齐敬渊道:“先生方才去哪里了。”
  齐先生看着两个正在吃面的少年,倒是有些愧疚,轻声道:“有些事情,忘了这边的事了,抱歉。”
  确实如寒蝉所想,齐先生确实把三人忘记了,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两个少年坐在那里头晕眼花的模样。
  本想去食堂给二人带点吃的。
  但是听寒蝉已经去了,也便没有再去,只是在和两个少年着院里的一些事情。
  悬薜院自然没有什么特殊的规矩。
  和人间书院学堂没有什么区别。
  寒蝉也没有追问是什么事情,毕竟先生要做什么,学生自然不好过问。
  但哪怕不问不,寒蝉其实也能猜到一些。
  毕竟谁都看得出来,悬薜院的安宁,只是存在于表面上的东西而已。
  二人坐在檐下,谁也没有再什么,倒是安静了下来。
  齐先生也没有过问寒蝉来此之事。
  哪怕寒蝉过两万贯之事。
  但是入了院里,便无非是先生与学子而已。
  一直过了许久,齐先生才缓缓道:“城里还有一个流云剑宗的人。”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很是古怪。
  寒蝉只是平静地道:“那是我师兄。”
  齐先生沉默了许久,看着寒蝉问道:“你师兄爱钱吗?”
  寒蝉看向人间风雪,笑容灿烂地道:“不爱。”
  齐先生看向一旁的两个少年,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你的三万贯里,有两万,来自悬薜院。”
  寒蝉听到这句话,却是握住了身旁的剑,静静地看着剑坪风雪。
  “什么意思?”
  齐先生平静地道:“没什么意思,院里有两条河流而已。春招之后,过两日,大年初五,便是大风春考,那是最后的期限,大年初四的晚上,也便是明日,院长会去明合坊见京兆尹,你需要在那个时候动手。”
  这些声音并不大,两个少年依旧在角落里斯哈斯哈地吃着面,全然没有关注这一边的动静。
  寒蝉转过头,静静地看着这个来自剑渊的剑修。
  二人对视许久。
  寒蝉却是突然有些看不明白悬薜院这是什么意思。
  “彼时我会拦住你。”
  齐先生得很是平静。
  寒蝉终于明白了一些,轻声笑道:“所以你们这是借我们师兄弟二人之势,来让院里的那些暗流浮出来?”
  “是的。”
  齐先生平静地道。
  这便是今日他离开了剑坪许久的原因。
  寒蝉静静地看了齐先生很久,而后道:“你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不怕我不按照你们的计划来?”
  齐先生抱剑檐下。
  “那确实是最好的机会。至少在院里,你很难找到下手的时机——这正是院长让你来剑学派,入学我门下的原因。”
  寒蝉轻声道:“确实如此。”
  这样一个剑渊之修坐在这里,寒蝉确实没有什么动手的机会。
  二人没有再什么。
  少年吃完了面,面色也红润了,端着空碗在那里不知道放到哪里去。
  齐先生轻声道:“放那里吧,明日清晨会有人来收的。”
  少年们哦了一声,把碗放了下来。
  因为剑势之道颇为特殊,是以齐先生的剑院里,便在这处居室后方,有几间竹舍。
  齐先生又与三人了一些东西,而后让他们今晚便回去对着房间里的石头静坐,累了就休息,剩下的,明日再。
  于是寒蝉便带着两个少年去了后方。
  人间夜色渐渐深沉。
  ......
  张鱼已经离开了那处高楼楼顶,走在假都风雪里。
  大风历一千零三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虽然人间依旧热闹,但是张鱼已经看不见了。
  只是安静地背着空空的剑鞘,走在街头,听着那些喧闹与风声。
  也许是路过了某处河边石桥的时候,听见了一些古怪的声音,张鱼停了下来,静静地站在那里。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白衣剑修才轻声了一句话。
  “原来你还没有死。”
  “是的。”
  后者的声音很是平静,一如张鱼在风里听到的那张没有什么情绪的丑陋的面容一般。
  柳三月安静地坐在桥头风雪里。
  “你在死亡里走了多少次?”
  风雪里张鱼的神色有些复杂。
  一刻清醒的柳三月靠着桥头歪着头想了想,道:“不记得了,有很多次。”
  张鱼穿过了那座桥走了过去,停在了这个形体扭曲的青道道人面前,站了许久,而后对着他吐了一口口水。
  柳三月沉默了少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鱼平静地道:“大风历一千零三年的时候,我从假都过,你那时在路边,也对着我吐了一口口水。”
  柳三月愧疚地道:“抱歉,我并不知道,你要不要多吐几口?”
  张鱼坐了下来,微微笑着道:“不用了,因为我当时打了你一顿。”
  柳三月沉默了许久。
  “难怪那一日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骨头格外的痛。”
  “就你当时那种德性,什么时候清醒过来,骨头会不痛?”
  张鱼很是讥讽地着,但同时也很是不解。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柳三月平静地道:“怀风师兄杀了我之后,我被瑶姬在冥河里截了下来。然后与她打了一个赌,于是就变成了了现在这般模样。”
  张鱼很是怜悯地道:“人不人鬼不鬼,如果是我的话,早就一头把自己撞死了。”
  柳三月自然没有在意张鱼的那些话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张鱼。
  “你呢,你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张鱼轻声笑道:“我现在这般模样很差吗?那我走?”
  柳三月沉默了少许,道:“你知道我的不是你变成了瞎子这件事。”
  张鱼冷笑一声道:“怎么?觉得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柳三月很是诚恳地道:“不然呢?你变成这般模样,还要我夸你吗?”
  张鱼沉默少许,缓缓道:“你如果能够夸夸我,不定我真的会好受一些。”
  柳三月转过了头。
  “我夸不出来。”
  二人倚坐在桥头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张鱼才轻声道:“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柳三月抬头看着人间雪色,轻声道:“很多年前的那一次陛下寿诞。”
  张鱼笑了笑,道:“是的,那时候我笑你是乡巴佬,就跟从来没有见过世面一样,怔怔地看着那些高楼之间结满疗笼的悬桥。”
  柳三月微微笑着道:“是的,那时还有白荷,还有陈青山,还有我师兄他们,那时大家都还年少,乡巴佬看人间,震撼的同时,也是有着无数的憧憬。”
  “陛下是一个伟大的陛下。”
  柳三月轻声道。
  张鱼这一次倒是没有讥笑柳三月。
  当二人怀抱着一身狼藉重逢的时候,那些过往岁月里的东西自然也便都美好了起来。
  “我已经道海五叠了。”
  张鱼轻声道。
  柳三月倒是平静得很,哪怕他现在只是一个被自己囚禁在桥头的可怜可悲可恨之人。
  “没关系,当时是年少的,现在依旧是年轻的。”
  “二十六岁了,还算年轻?”
  “你有没有不欺人间年少?”
  张鱼平静地道:“没樱”
  “那就是依旧年轻。”
  张鱼没有再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柳三月,只有风声带来的线条里,这个面容丑陋的人很是安静,那条让张鱼终于认出了自己的老友的身份的铁索上,似乎还有些血痕。
  柳三月也注意到了张鱼的目光,很是淡然地道:“这是云竹生留下的,应该算是你师兄。”
  张鱼愣了一愣,而后轻声道:“是的。”
  “这是最近的一次死里逃生。”柳三月转头看向桥下的那条河。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会来杀我,但是看样子,他应该是遇到了另外一个要杀他的人,于是带着伤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杀我的能力了。便抱着我,一同坠入了河里,他想把我淹死在河里。”
  张鱼看着这个历经了数次生死之事的少年友人,缓缓道:“然后呢?”
  柳三月平静地道:“但在那一刻,我清醒了过来,解开了自己的锁链,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勒死在了那里——他不是淹死的。”
  张鱼沉默了少许,道:“看来你确实命不该绝。”
  柳三月轻声道:“不是我命不该绝。”
  张鱼挑了挑眉。
  那个被铁索束缚着坐在桥头的形体扭曲之人转头越过风雪,看向某栋深宫高楼。
  “那个时候,本不是我该清醒的时候。”
  张鱼也明白了柳三月的意思。
  “所以到底,柳三月其实已经死了。”
  “是的。”
  柳三月依旧平静。
  “现在的我,不过是被瑶姬囚禁在人间的不能归去冥河的犯人。”
  “除非。”
  柳三月低下头来,静静地看着自己身上的那些枷锁。
  “除非我能够真正清醒地挣脱这场命阅束缚——当我在混沌里,能够解开这些东西的时候。”
  张鱼轻声道:“然后呢?”
  “然后柳三月便重新活在人间了。”
  风雪桥头沉寂下来。
  过了许久,张鱼站了起来,平静地道:“那祝你好运。”
  “你要走了吗?”
  柳三月看着站起来了张鱼。
  “是的,慢了,会赶不上一些东西。”
  柳三月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劝你回头,还有用吗?”
  张鱼没有话,只是安静地沿着风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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