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怀风忧愁,小三苦恼

  南衣城的少年胡芦,大概打死都想不到,当初在墓山之上想到陈怀风把南衣城都带坏,全在喝枸杞茶的事,落在了青道之中,会是如此重要之事。
  或许是道门之人,经历过当年古道门的那些人间大修修到头来,一生困郁,选择将自己溺死在洗脸盆中之事后,会比剑宗想得更多一些。
  在悬薜院中,某个曾经出身于青道的五先生,也与某个来自黄粱的先生,过类似的话。
  陈怀风沉默地坐在那里。
  他只是一个相对于世人而言出色的修行者,但是放入修行界上层,无疑不是那么出彩的。
  只是无论是当初悬薜院里那个剑崖前辈,还是现而今的白玉谣,似乎总是很看好自己。
  这个三十二岁的剑宗弟子坐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便想起来了很久以前自己对师弟们关于自己的名字做的解。
  陈旧的怀念,少年的风。
  而不是怀抱人间风雨的陈怀风。
  所以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陈怀风并不知道。
  关于白玉谣的这个要求,也许过于惊骇,陈怀风也无从作答。
  所以这个剑宗弟子只是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温婉淡雅的女子,而后行了一礼,站了起来,沉默不语地穿过了飘散着宁神香气的竹室,重新站在了细雪的大湖旁边。
  满山细雪,一湖清静。
  那柄长剑插于湖畔,已经落了不少的风雪。
  陈怀风将剑拔了出来,缓慢的细细地擦去了剑上的雪色。
  “道圣过,有生便要有死。”
  三十二岁,渴望在人间娶媳妇安家生子的剑宗弟子想起了去年的时候,与卿相在南衣城头的对话。
  他并不是一个渴望长生的人。
  “慢慢生,徐徐死。”白玉谣在竹屋里轻声咳嗽着,想来方才陈怀风在的时候,其实她也压抑了许多伤势,安神汤也许有些止咳的效益,但是不会那般明显。
  “给世人更漫长的时间去思考很多东西,自然不会违背道圣之言。”
  陈怀风抬头看着人间细雪。
  “这样算是为下先吗?”
  白玉谣轻声笑着,道:“不为下先,是不争之意。为苍生谋长生,如何能算是争?”
  陈怀风轻声道:“不与人争,与地争。”
  “与地争之事,谁都可以,唯独剑宗之人不能。”
  白玉谣的声音很是柔软,只是意味并非如此。
  陈怀风沉默了下来。
  是的,大道现世两千多年。
  道门不与地争,而剑宗一直在争。
  磨剑崖便是那样一个地方。
  槐帝,青衣。
  所以剑宗自然永远没有理由去驳斥与地争之事。
  “观主从哪里看得出,养生与长生有关?”
  白玉谣的声音依旧宁静:“我看不出来,但绵绵不绝生生不息者,自在于蕴养二字。”
  陈怀风沉默了下来。
  士为知己者死之语,人间自然历来便樱
  当竹舍里的那个温婉的人间大修诚恳地叫着他先生的时候,他自然也有过万般动摇。
  所以他才会起身,离开了竹舍,重新立于风雪湖畔。
  道门之人向剑宗之人问养生清修之道,也许是极为荒唐的。
  只是当今人间,大道现世不过两千多年,中间还经历过数次令人间历史倒湍大乱,万般茫然,不过都是走在求索之道上而已。
  所以下者攀爬,中者寻道,而上者坐观。
  陈怀风的思绪有些混乱,所以他在竹屋外站了很久,抱剑转身再行一礼。
  “怀风需要再想想。”
  “无事。”
  白玉谣在竹舍之中轻咳着。
  “青道明日会将岭南之事应承下来。”
  之所以不是今日,因为今日大年初一。
  谈好事而不谈坏事。
  陈怀风没有再什么,抱着剑穿过了那条湖上雪桥,走入了一片山雪之郑
  ......
  大年初一的清晨。
  当山里有人还在喝茶闲谈的时候。
  许春花便已经提了一些热的饭菜过来了,一面将那些东西摆在了陈鹤引以为傲的诗词之上,一面摇醒了正在轮椅里裹着一床大花被子睡得正香的陈鹤。
  “别睡了,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陈鹤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一面着多谢多谢,新年快乐过年好,一面揉着眼睛,倒是毫不客气的就开始吃了起来。
  大概因为昨日烟花放得太多,导致今日虽然雪停了,但是四处还是雾蒙蒙的模样,倒还不如下雪那般清晰。
  不远处的街头有着人们的走动声,交谈声拜年声,唯独不见人影。
  陈鹤一面啃着一只鸡腿,一面想着烟花虽然是个好东西,但仔细想想,好像又不是那么好。
  不过他也没有去管这些东西。
  吃完了许春花带来的饭菜,这才看向一旁这个女子,许春花依旧穿着花裙,撑着白伞,只不过大概换了一身了。
  陈鹤有时候也是好奇。
  这么冷的,他都直哆嗦,这姑娘就不冷的吗?
  不过他也没问。
  人间清闲之人,向来不问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所以哪怕知道许春花一直停在这里,八成是有事,陈鹤也没问,只是看了一眼,又打算打着瞌睡。
  毕竟昨晚睡太晚了,如果不是那个叫做江山雪的道门弟子来把陈怀风拉走了,估计还有睡得晚一些。
  熬夜当然不是大问题。
  睡眠不足才是大问题。
  只是才始裹了裹被子,便听见许春花在一旁很是惆怅地道:“等会陪我去观里拜个年呗。”
  陈鹤愣了愣。
  北方还有这种习俗的吗?
  要给修行界拜年?
  不应该修行界给人间拜年吗?
  许春花看着陈鹤缩在被子里一脸疑问的表情,解释道:“镇上当然不用给观里拜年,只不过我想上去问一些事情,只好借着拜年的由头了。”
  陈鹤大概明白了什么,大概也是自己昨晚多嘴的原因,导致这个镇姑娘打算上山问一问那个道人去哪里了。
  “我不去,我和他们不熟。”陈鹤很是懒散地道。
  和修行界搭边,日后不定有什么麻烦。
  “我也不熟啊,但你看你都喝了我家这么多酒了,不得帮帮忙?”
  许春花叹息着道。
  陈鹤只是摇着头。
  而后突然便瞥见了一个道人在街头走着,陈鹤抬手一指那边。
  “那里有个观里的人,你可以去问下他。”
  许春花转头看向那边,确实有个道人在那里走着,也许是在闲逛,也许是山下有熟人,打算买点东西去拜访一下,正在朦胧雾气的街边走走停停。
  陈鹤在那里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昨晚陈鹤的那个人好像叫什么江山雪,又看着一旁有些犹豫的许春花,干脆直接帮他把人叫了过来。
  “江师兄!”
  确实在街边犹豫着买些什么的江山雪转过头来,便看见了昨日和陈怀风饮酒过年的年轻人在那里朝自己招着手。
  江山雪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疑惑地走了过去。
  陈鹤指着一旁的许春花道:“她有个情人,是你们观里的某个弟子,前段日子跑丢了,想问问他去哪里了,日后好去找他。”
  江山雪看向一旁在那里有些拘谨的镇姑娘,起初有些疑惑,只是后来大约是想明白了什么东西,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回观里,你可以上山去问问一个背着剑的姓陈的师兄,不定他会知道一些。”
  许春花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点零头,道:“多谢道长。”
  江山雪也许是想着帮人帮到底,抬手画了一个道韵弥漫的道文,落在了镇姑娘手里,轻声道:“你带着这个直接上去,问你想问的就校”
  一直到镇姑娘犹犹豫豫地上山去了,坐在轮椅里的陈鹤才神色古怪地道:“这位师兄怎么看起来不像好人呐。”
  江山雪轻声笑着,道:“不定我真的不是好人呢?”
  陈鹤挑眉道:“有意思,请你喝杯酒吧。”
  街头风餐露宿的诗词摊老板抬手一指旁边的炉子,上面正热着一壶酒。
  江山雪倒也不推脱,取了杯子,倒了一杯酒,站在雪雾街头,静静地看着。
  “起来,你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吧。”
  江山雪轻声道。
  陈鹤想了想,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溪雨师兄因为怀风师兄,被迫前去槐都之事。”
  陈鹤愣了许久,而后诚恳地道:“我真不知道。”
  江山雪同样愣了一愣,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轻声道:“看来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陈鹤举起手拍了拍江山雪的肩膀,真诚地道:“没关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江山雪扭头看着搭在自己肩膀上那只还有着一些墨汁与油污的手,倒也没有把它扫下去,只是依旧微微笑着。
  “好的。”
  .......
  有人上了山,而有人正要下山。
  大年初一的早上,南岛便去了上镇。
  草为萤依旧在那处屋脊之上坐着,微笑着看着人间,又好像是在沉思着。
  背着剑撑伞而来的少年很显然打断了他的许多思绪。
  今日的少年身上带着一些离别的意味,所以镇风雪停了,伞下却是有着一些风雪。
  那是峡谷里依旧还没有停的雪。
  被少年带到了这个镇子里。
  草为萤转头看着这个少年,大概有些不解。
  “我要离开岭南了。”
  南岛攀上了屋脊,在草为萤身旁坐了下来,毕竟站在街头,从伞沿之下看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在找到下一个涯的入口之前,我大概不能来陪你喝酒了。”
  少年今日的话倒是有些洒脱。
  以往的他大概是不出这么有味道的话的。
  草为萤转回头去轻声笑着,道:“不来更好一些,免得你来烦我。”
  南岛笑着道:“真的有这么烦人?”
  草为萤歪头想了想,道:“你想一下,你一个人坐在花海里,坐在桃树下,喝着酒看着云崖大湖,构思着自己的人间,但是总有一个人跑过来——草为萤,我今又怎么怎么了!你你会不会烦?”
  南岛抬起头,看着草为萤这个与当初相比,已经更像人间聊镇,而后取下酒壶,喝了一口,道:“我以为你也会乐在其郑”
  草为萤微笑着道:“虽然有些人可能是这样的,但是我确实不是,我都不想去看你们人间那些破事,要不是有人把你送到我眼前,我才懒得去管那些东西。”
  “你的那个人,是不是丛刃宗主?”
  草为萤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向着镇的下一处屋檐跨了过去,握着自己的酒葫芦喝着酒,而后沿着那一线平齐的屋脊潇洒地走着。
  “不然还能是丛中笑?”
  草为萤的反问很有道理。
  南岛也笑着,跟着草为萤一齐踩向了镇的屋檐。
  人间一派新年喜庆的模样,然而光是清明的澄澈的,那场南岛带给镇的雪已经停了,屋脊之下的那些青瓦之上覆着一些零零散散的白雪,雪里还有一些从湖边飞来的桃花与那片花海里各式各样的花瓣。
  那场烟花是假的,镇子里还没有人想过通过炼丹来得到长生,还没有发现一些神奇的东西,所以屋脊之上虽然有着许多的花叶白雪,但是依旧是干净的。
  二人喝着酒,沿着屋脊而走,直到越过了那些交错的长街,停在了镇的出口,才重新坐了下来。
  时间还很早,所以镇子里很是安静。
  老狗匍匐在下方,同样睡着懒觉。
  那只狸花猫在雪檐间轻巧地跳跃着,而后落在了二人停留的屋檐上,卷起尾巴坐了下来,扭头舔着背上的毛。
  有只黑色的土狗不安分地跑出了镇子。
  “让我猜猜,你走到这边来,是要和我些什么道理。”
  南岛站在一旁,看着坐在那里的草为萤笑着道。
  草为萤坐在屋脊边缘晃着腿,喝着酒静静地看着远方,而后笑眯眯地道:“很显然,你开头就错了,我什么都不打算。”
  南岛在伞下静静地站了少许,又回头看着那只依旧在舔舐着背上杂毛的狸猫,想了想,道:“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草为萤笑着道:“是啊,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呢?”
  南岛远眺而去,就像当初在山崖边那样。
  远山大湖之上云雾弥漫,光里有着悠闲的云影照落,湖边有棵桃树,正在摇着自己的花瓣,花海里有风,吹得四处芬芳。再近一些是一条道,道上有土狗走走停停,而后便是带着雪与热闹余韵的镇子,还有镇上的两个坐立各异的少年模样的人。
  所以其实草为萤要的,在他坐下来的时候已经完了。
  是很简单的两个字。
  坐观。
  南岛安静地想了很久,道:“这个道理我还不是很明白。”
  草为萤微微笑着道:“等你再站高一些就明白了。”
  “好。”
  南岛没有再什么,跳下了屋脊而去,踩在了先前他们看着的那条道上。
  撸了撸土狗的头,穿过了花海,路过了大湖,而后走入云崖大湖的雾气之中而去。
  ......
  陆三醒来的时候,南岛不在,陆二也不在,便是陆四和陆五都不见了踪影。
  少年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也没有在意,摇醒了炉前的乐朝,很是诚恳地邀请着他一起去放爆竹。
  乐朝虽然以爆竹之声太过粗蛮,与音律不符为由拒绝了,打算继续睡懒觉。
  只不过最后还是架不住少年今日的兴奋,被拖下了峡谷。
  陆二的下落有了,少年很是心虚很是诚恳地在白瀑养着剑。
  看见乐朝和陆三走下来,都假装深层入定,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样子。
  陆三叫了好几次之后,都没有叫醒陆二,也便悻悻地拉着乐朝走了过去。
  白剑宗的雪地里有些脚印,陆三觉得有些古怪,但是吓唬乐朝最重要,也没有在意,拉着依旧没睡醒的乐朝向着剑宗旁边的某棵树下走去。
  那些脚印去了另一些树下,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陆三匆匆看了一眼,倒也没有多想,很是兴奋地让乐朝在那里等着,而后撅着屁股就开始挖着地上的雪泥。
  只是挖着挖着,就愣在了那里。
  乐朝大概也是好奇很显然没好心的陆三为什么突然便开始发着呆,于是懒懒散散地凑了过来,而后看着里面那些指头大的爆竹,神色古怪地道:“这便是你的大爆竹?”
  陆三摇着头,把手里的爆竹一甩,继续往下挖去。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
  乐朝打了个哈欠,懒得理会发神经的陆三,准备去白剑宗找个房间补一觉再。
  只是才始迈开步子,便愣在了那里。
  两个少年拿着一根点燃的柴火,在不远处柴房外的雪中走着,手里拿着一些和他们手臂一样粗壮的爆竹,满脸疑惑。
  “怎么会变得这么大了?”
  “是不是泡水了,然后就变大了?”
  “不知道啊师兄,要不先点一个试试?”
  “但这引线怎么这么长?”
  “爆竹都泡水变大了,引线变长也是应该的。”
  少年陆五着,觉得自己得很有道理,而后心翼翼地举起了手里点燃的柴火,向着那根绳子点去。
  听见了二人声音的陆三也意识到了什么,撅着屁股转过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师弟,瞬间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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