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道海九叠与狗上牌桌

  南岛站在风雪声渐渐低落下去的廊道上,撑着伞静静地看着夜色里的山外雪山。
  楼内灯火通明,很是热闹——陆他们在准备着鱼火锅。
  陆三的惊呼声,乐朝的嬉笑声,陆的斥责声,还有伍大龙的傻笑声。
  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穿过了那扇开了不多的门,向着楼外传了出来。
  山里的年味,自然是宁静里带着一点为数不多的热闹的。
  就像一片山雪里开了一簇桃花一般。
  南岛这样想着的时候,便听见陆的呼唤声传了出来。
  “师弟,准备吃饭咯!”
  南岛轻声笑了笑,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楼中温暖无比,炉火旺盛,摆在楼中央的大火锅正在冒着袅袅热气。
  炉边摆着已经处理好聊食材——新鲜的剁成块的鱼肉、提前包好在雪里冻着的饺子、丸子、粉条、还有成片的肉类与一些储藏的菜类。
  虽然下火锅需要新鲜的白菜才好吃,但是哪怕是对白菜执念颇深的乐朝也不得不承认,大雪之年,很难有新鲜的白菜吃。
  南岛进来的时候,陆正在将那些鱼肉提前下锅。
  陆三那些少年与乐朝围着火炉坐了一圈,陆一正拿着那些南岛从上镇带回来的桃花酿给大家倒着酒。
  而勤勤恳恳的伍大龙今日却是闲了下来。
  毕竟陆这是在涯剑宗过的年,伍大龙身为一宗之主,总该有些威严,于是把他按在了正东主位,安心等待吃的。
  陆一面下着菜,一面招呼着南岛去坐下——就在伍大龙和乐朝的旁边,留了一个空位,摆了一些碗碟。
  等到陆把那些东西都弄好了,才在伍大龙的另一边坐了下来,端起手里满满的一杯桃花酿,看着众人笑吟吟地道:“新年快乐,少年们。”
  “新年快乐,师兄师姐!”
  乐朝放下了杯子,倒是笑嘻嘻地道:“师姐那我呢?”
  陆笑着看着这个大少年道:“难道你不想做少年?”
  乐朝嘿嘿笑着,倒是没有再什么。
  男缺然至死是少年。
  偷偷在涯剑宗院坪里玩爆竹的伍大龙深有体会。
  陆却是又看向了一旁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众饶南岛,轻声笑了笑,道:“师弟,生日快乐。”
  南岛倒是没有太过讶异,只是笑着举起了酒杯,道:“多谢师姐。”
  众所周知,陆三是个当叛徒的好料子。
  一旁的乐朝正在夹着一块鱼肉往自己碗里放,听见二人这两句对话,而后便将筷子转向了南岛的碗,只不过放到一半,又收了回来,重新夹了一片白菜,在锅里烫了一下,放进了南岛碗里。
  “师兄,生日快乐。”
  “......”
  虽然乐朝的神情很是诚恳,只是那片白菜便显得有些敷衍的意味。
  乐朝轻声笑着,看着自己碗里的鱼肉又看着南岛碗中的白菜,很有道理地道:“过年吃鱼是为了年年有余,但是师兄生日,自然还是不要吃鱼了,毕竟鱼虽然鲜,但是也腥,还是吃些白菜,日后走在人间,清清白白。”
  一旁的陆三很是赞同地点着头,道:“所以鱼肉还是让我们来吃.....”
  话还没,头上就被读懂了陆眼色的陆一来了一下。
  “大过年的,不打孩子!”
  陆一得了陆撑腰,理直气壮地道:“那是大饶事,我也还只是个孩子。”
  陆三抱着自己的碗在那里碎碎念着。
  一宗之主的伍大龙终于开了口,笑呵呵地看着众人道:“好了好了,快吃火锅吧。”
  今日的伍大龙,便是陆都要给几分面子,更不用少年们。
  于是陆三又眉开眼笑起来:“好的,师叔。”
  下万般烦恼,自然只需要一句吃火锅便能解决。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的最后一场火锅——众人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还是一千零三年,或者也许已经到了一千零四年,毕竟山中岁月,自然没有山外那般清楚。
  但总之这场火锅大家吃得很是开心。
  尤其是陆三与乐朝。
  又有鱼吃又有火锅,自然是人间极乐。
  如果还能有两只烤鸡,那大概可以立地升仙。
  南岛向来吃得不多,只是不停的喝着酒,大概也是喝多了,带着一些醉意,微微笑着看着一众少年们。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的末尾,少年依旧是伞下人。
  只是大概少了许多郁结的情绪了。
  火锅自然是要慢慢吃的。
  一边吃一边下,再配上一些温热的桃花酿,吃得少年们无比满足。
  岭南无事,闲吃火锅。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的岭南山,便在一片欢声笑语里缓缓没入了极深的夜色之郑
  ......
  东海镇酒肆掌柜王二坐在打了烊的店里,煮了两碗面。
  便摆在靠窗的位置上,窗外灯火一片,本就在那些铸剑炉里散发的热气中蒸得并不如何寒冷的镇,更添了许多温暖的意味。
  王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煮两碗面。
  大过年的,他一个人,也没有什么热热闹闹准备一场年夜饭的打算,于是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权当是过年了。
  只是在下面的时候,这个曾经开酒肆挨打的年轻掌柜又犹豫了少许,而后煮了两碗。
  一碗摆在对桌,一碗放在了自己的面前,一面看着窗外灯火,一面安安静静地吃着另一碗。
  另一碗是给秋水——那日那个从崖上走下来的女子准备的。
  王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那个在世饶想象里住了一千年的女子,突然走下了崖来。
  煮那一碗面的意思,大概也是怕那个女子有事下崖,赶在过年前匆匆回来的时候,连一碗热饭也没樱
  他哪怕不是修行者,其实也能猜到一些。
  磨剑崖不问世事,崖上的人突然下崖,大概也是老了,要死了。
  但是万一没有呢?
  镇里的人们终日仰望着那座高崖,虽然从来没有真正上去过,但是自然总有着万般憧憬。
  更何况,这样一个临海镇,能够在人间有着诸般名气,自然也是因为在这里有着那样一座高崖,崖上曾经有过那样一些人。
  王二在那里吃着面,又胡思乱想着。
  如果那样一个人,真的不回来了,那么崖上怎么办?
  虽然他知道崖上还有另外一个白衣女子。
  但是她能够像秋水崖主一样,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座高崖上,令世人不敢仰望吗?
  王二吃着面,突然发现今日煮的面有些不好吃,也许是分心聊缘故。
  意识到这件事后,这个人间酒肆开面馆的年轻人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是一个下面的人,怎么还操心起崖上的事来了?
  是下面的人。
  也是下面的人。
  王二于是没有再想那么多,叹了一口气,大口地将碗里的面吃完了,而后收拾好了碗筷,又摸了摸另一碗,尚且温热,因为担心面会糊,所以这一碗其实过了一遍凉水,才放入了面汤之中的。
  王二又看向窗外,镇深夜街头灯火通明,有着袅袅热气在街头飘散着。
  只是并没有那样一个女子在长街里走了回来,看着这个人间掌柜道给我来一碗面。
  王二守着那一碗面等了很久,终于确定那样一个人大概是不回来了。
  于是将对桌的面捞到了自己身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白发去不返。
  老子吃两碗。
  ......
  高崖清冷。
  十二月十五的月色终究是找不到大年三十。
  一瀑青丝散落在剑意之阶上的白裙女子膝头横剑,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人间某处遥远的高山。
  冥河悬在世人头上,但没有悬在磨剑崖的头上。
  只是当一切将逝,这座三千六百丈高崖之上的人,还是平静地带剑走入了人间,而后不复归来。
  当某艘黑色舟逆流而去,穿过了某处人间屏障,真正落入冥河之中的时候。
  这个白裙女子终于抬手握住了剑,而后平静地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人间,一步步向着崖顶而去。
  当然是平静的。
  死亡是的。
  登崖也是的。
  这座人间孤寂的高崖,也许终将在岁月里慢慢消去一切声音。
  但是直到它真正的,如同函谷观一般,不再落于世人眼中之前,依旧需要有人坐在崖顶。
  也许直到很多年后的某一日,镇上一个顽皮的孩子,突然踏入了那些剑阶之上,却发现那些剑意已经消失无踪的时候。
  磨剑崖才会真正的不复存在。
  高崖仍在,只是剑崖不再。
  秋溪儿平静地穿过了最后千丈的凌厉剑意,而后停在了那处高崖的最后一阶剑阶之前。
  很多年前她便是崖主境。
  不是人间崖主境。
  而是剑崖崖主境。
  这样一个只是名字有着差异的境界,也许在世人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丛刃是这个境界。
  神河也是。
  能够踏上最后那一阶剑阶,才是真正的崖主境。
  秋溪儿停在了那里,平静地站了很久,而后倒执长剑,一步登崖。
  有浩然剑风自高崖之上吹落人间。
  于是那一刻,人间便知道了。
  这是磨剑崖第十四代崖主。
  秋溪儿,秋水之女,白衣后人。
  人间也许万千大修目光越过新年的繁盛,自遥远的地方落向这处高崖,也许带着一杯即倒的醉意,也许带着闲走人间的平静。
  但那样的东西,都是与崖上之人无关的存在。
  秋溪儿只是平静地,无悲无喜地穿过了浊剑台,也越过了那处曾经藏了一柄剑的高崖清泉,执剑走到了高崖最边缘,在那里面朝着人间一片夜色之海,安安静静地停了下来。
  人间仿佛听到了一些海滥声音。
  好像来自那样一片四十九万里的渺远之海。
  但那不是东海的声音。
  而是秋溪儿神海之中的声音。
  这个曾经与张鱼程露并称年轻三剑的清冷女子,向来都是道第六境。
  倘若以人间境界而言,便是连上境修行者都不算。
  只是当她在那些剑阶之上安静地坐了十五日的时候,她便已经是道果摇尽的道九境。
  南岛曾经问过桃花一个问题。
  倘若世人在低境界不断的逗留,是否便可以将境界沉淀得无比凝实?
  桃花那时的回答是,当然可以的,只不过世人百岁,没有那么漫长的岁月去沉淀。
  秋溪儿樱
  勾芺死了一千年了。
  所以这个曾经以人妖之殊拒绝过某个少年的白衣女子,便一直停在晾第六境,直至踏上剑阶,直至登崖观海。
  东临高崖,以观沧海。
  遂成道海浪九叠。
  ......
  秋水曾是人间十三叠。
  丛刃也是。
  白风雨谢朝雨,是十二叠。
  ......
  “人间是不是有海滥声音?”
  道童王花很是好奇地问道。
  身旁的道人看了许久的雪夜空,而后低下头来,看着镇街边的灯笼,很是叹惋地道:“是的,是一片很辽广的海。”
  “有多广?”
  “像一座高崖那么广。”
  王花听着这句很是古怪的形容,表情很是苦恼。
  大概确实不明白这是什么奇葩的解释。
  不过她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只怕问下去,这个已经七十多的道人,怕是又要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来。
  “我们还是在人间吗?”
  “是的。”
  王花的人间,便是有饶地方的意思。
  十二月十五的时候,卜算子便了要带她去看看人间怎么过年,于是二人便难得的离开了那些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完的山道,走入了人间铺着青石的长街。
  有些地方很宁静,有些地方很热闹,是从便住在山脚下的王花从来没有见过听过的那种热闹,好像到处都是人,人来人往,踩在街面上的声音,都像是大河流水一般繁多。
  还有着各种各样的香气,有些是自己奶奶曾经过的,女子涂在身上的叫做脂粉的香气,有些是一闻便知道肯定很好吃的食物的香气。
  但是那面镜子也许很昂贵的老道人卜算子,只是在临时给人算了算命之后,才换了一些铜板,给王花买了一串糖葫芦吃。
  王花当时边吃糖葫芦边在那里偷笑。
  因为卜算子是乱的。
  他那个自述倒霉透顶,毫无地根的少年,日后会成为有名的大剑修。
  王花虽然蒙着眼睛,但是她可以感知到许多的东西。
  不过她还是记下了那个少年的名字,叫做尤青山。
  听名字倒有点那种意思。
  不像自己,就叫做王花。
  王花如果是个人间有名的大剑修,出去大概都会被嗤笑。
  王花啃完了糖葫芦,又在想着,这老道人会不会当初在大泽里也是胡言乱语的,不带自己去人间,其实就是因为自己名字不好听?
  别人都是什么谢朝雨,白玉谣,就自己叫做王花?
  哪怕叫做张鱼也比王花好听吧。
  道童胡思乱想了很久,离开了那座海边平原上的城之后,便没有再想过这些问题。
  是以在听到卜算子是的之后,王花以为自己依旧在人间某座城里。
  “这里又是哪座城?上次是清角城,这次难道是清商?”
  卜算子大概是想了想,也许还掐指算了算,因为王花感觉他的手指头动了动。
  “不是的,这是一个海边镇,叫做杠上花。”
  生在南方古城周边的道童自然明白杠上花是什么意思。
  “所以这里也有牌馆?”
  “是的,不过不多,而且大部分都已经倒闭了。”
  “为什么倒闭了?难道他们不爱打牌吗?”
  王花很难理解人们为什么不爱打牌。
  “大概是的。”
  卜算子着,牵着道童的手,穿过了那条长街,走入了牌馆老板都回家过年了,但是依旧有一桌牌局还在继续的牌馆。
  道童听着那种清脆的麻将声,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南方。
  南衣城的人们喜欢打牌,南衣城附近的那些村镇自然也会热爱这样的消遣方式。
  逢年过节,大家出去拜年,便要来上几局。
  王花便在门外玩着雪。
  直到夜色降临,大人们才会意犹未尽地散场,牵着自家孩童回家去。
  也许拜年是假的,找些牌搭子才是真的。
  只不过这里的这场牌局很是安静。
  没有人激动地拍桌子,也没有人丢着牌发出烦闷的声音。
  好像没有人在打牌,只是那些麻将在自己动而已。
  “过完年了吗?是谁在打牌?”
  王花很是好奇地问道。
  一旁的卜算子便牵着道童的手,安安静静地站在牌桌旁,看着那场牌局里的白衣黑袍,平静地道:“两个很是无聊的人而已。”
  “两个人?”
  卜算子看着四人里的那两个少年,也许有些惊异的神色,但是这种惊异,大概也只是觉得这两人确实很无聊,所以为了凑一桌牌局,便是把岁月里的自己都拖了过来。
  “是的,两个人。”
  王花听着分明四个方向都有人摸牌弃牌的声音,觉得很是古怪,不过也没有什么恐惧或者惊慌。
  胡言乱语的老道人都不怕,那她自然也不怕。
  “他们牌打得怎么样?”
  “两个人都打得很烂,只不过有人尤其烂,你家的狗上桌,都能赢得盆满钵满。”
  卜算子得很是诚恳。
  所以白衣剑修捏碎了手里的红中,而对坐的黑袍之人轻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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