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小镇上的情爱之谈

  陈怀风是在清晨时候到的镇上。
  镇子里没有雪,只是霜雾很重,镇里有时候远远的从那些晨雾里传来一些交谈声,又低低地散去了。
  不远处有人在卖着包子,有早起的行人正在摊前买着包子。
  陈怀风看了一阵,也走了过去,等到上一个人走后,这个抱着剑的三十二岁老男人,才诚恳地道:“老板,给我来两个包子,再来杯枸杞茶。”
  卖包子的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打就在镇上跟着自己父亲做包子,卖包子,卖了四十多年包子,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要求。
  所以他掀着一个屉笼,在蒸腾的水汽里抬眼看了陈怀风很久,陈怀风的神色很是诚恳,倒不是像找茬的,但是不是找茬的,怎么会到包子铺买枸杞茶?
  老板很是疑惑,但是看着陈怀风怀里那柄看起来很是不寻常的剑,想了想,还是客气地道:“这位客官不好意思,店只卖包子,不卖枸杞.....”
  老板的话还没有完,便看见陈怀风已经从怀里掏出了钱袋子,于是改了口:“不过话又回来,我有时候也会泡点枸杞茶喝,您要是实在想喝的话,倒也可以帮你泡一杯。”
  陈怀风微微笑着数着钱,一个个在笼屉边摆了下来——足够支付两个包子和一杯枸杞茶,甚至还多了一些。
  “多谢,麻烦快一些。”
  清晨寒气重,陈怀风又受了伤,大概确实需要喝些枸杞茶好好养养,从南至北,这个剑宗师兄一路上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枸杞茶。
  有时候是在镇里,有时候是在城里。
  陈怀风总是能喝到枸杞茶,无一例外。
  因为他很有钱。
  老板给陈怀风拿了两个包子,而后快步走进里面去泡茶去了。
  冬日里自然总是会提前烧好热水的。
  所以茶也泡得很快,大概陈怀风出手过于阔绰的原因,老板还殷勤地在后面大声问道:“要给您加点当归吗?”
  陈怀风想了想,道:“可以。”
  毕竟冉中年不得已,茶杯里泡枸杞。枸杞难当岁月催,里面还得加当归。
  陈怀风三十二岁了,可以是青年,也可以是中年,这是一个很尴尬的时间点。
  所以他接受了包子铺老板额外加当归的提议,而后又数了几文钱排在了笼屉边。
  老板端着一杯枸杞当归茶走了出来,心翼翼地递给陈怀风,而后把笼屉边的钱收起来,客客气气地道:“您要在这里吃,还是......”
  陈怀风拿着杯子摇了摇头,道:“我逛逛。”
  “好嘞。”
  老板也没挽留,只是看着那个抱着剑的男人拿着包子捧着热茶,在镇晨雾里闲适地走远了。
  修剑的人都这么喜欢养生的吗?
  道门的人都没有这么干的吧。
  陈怀风一面吃着包子,一面喝着热茶,舒舒服服地在十二月末的镇里闲走着。
  大概是快过年了,笼罩着雾气的长街两旁的房屋檐下,都已经开始悬着灯笼了。虽然南衣城也有许多的大红的灯笼,但是这与那不是同一种意味。
  南衣城的灯笼是为了照亮夜色,而镇的灯笼,则是为了增添一些喜庆的意味。但是还没有贴对联,大概也是离年关还有几日的原因。
  只是买了一会包子等了一会枸杞茶的功夫,镇里的雾气还没有怎么散去,但是镇子里却是隐隐有了不少声音,虽然依旧稀稀疏疏的,但是终究没有先前那般冷清了。
  连不远处的檐下都开始有人摆着摊,卖着......
  陈怀风愣了一愣,仔细地看向檐下的那个坐在轮椅里烤着火睡觉的年轻人。
  这不是悬薜院那个那个那个。
  很好,陈怀风并不知道陈鹤的名字。
  他只知道自己曾经吃过他的铁板豆腐。
  这人怎么在北方青道的地盘?
  陈怀风颇有些不解,走了过去,大概是陈怀风手里啃了两口的包子香气飘入了梦乡,陈鹤却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而后有些发愣地看着陈怀风——手里的包子。
  “包子铺老板开门了?”陈鹤倒是没有注意到陈怀风是谁,只是打着哈欠问道。
  陈怀风点零头。
  陈鹤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而后笑呵呵地道:“你是要买诗词吗?还是租赁?你先自己看一会,我去买几个包子回来吃。”
  陈怀风本想问一些问题,但是见陈鹤这样,还是再度点零头,于是给陈鹤让开路来,站到了摊前,看着那些东西。
  一旁摆着一些誊写的诗词,边缘立着一块木牌,三文钱一首,需要自取。
  另一边则是一些传记——陈怀风想起了自己在藏书馆看见的那些传记,看来确实是他了。传记旁同样有块削好的木牌,起租价三文钱五日,逾期一文钱一日,押金十文。
  陈怀风又上下看着,却是没有发现和铁板豆腐有关的东西,倒是叹息了一声。
  虽然陈怀风喜欢养生,但是不得不承认,陈鹤做得铁板豆腐很是好吃,所以陈怀风此时倒是有些想念那种味道了。
  陈鹤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个包子,边走边吃着,还提了一壶热酒。
  包子铺的老板虽然不卖枸杞茶也不卖酒,但是如果有人出手阔绰,倒是也可以自卖一些。
  陈鹤虽然没有陈怀风那么有钱,但是毕竟是个闲散的人,闲散的人没有经济压力,自然就会大方一些。
  一面吃着包子,一面坐回了炉旁的轮椅上,陈鹤也是看着这个抱着剑的男人有些眼熟,瞅了半,却是想了起来。
  “你是不是南衣城那个剑宗师兄?”
  陈怀风笑了笑,道:“是的,你怎么不卖铁板豆腐了?”
  陈鹤笑着道:“等缺钱了再卖,那种东西,卖起来生意太好了,闲不下来,现在钱袋子里鼓鼓囊囊,暂时也没有这种想法。”
  “那确实可惜了。”
  陈怀风轻声笑着,只是看起来确实很惋惜的样子。
  陈鹤吃完了一个包子,又好奇地看着陈怀风问道:“师兄来这里做什么?”
  陈怀风一面翻着摊上的传记,一面随意地道:“来观里有些事。”
  陈鹤倒是没有问下去,一个人间剑宗的来青道这种地方,大概不是什么好事。他是闲云野鹤的人,自然懒得去问清楚这样的东西。
  二人正在着,长街雾气里却是走来了一个女子,今日的许春花没有穿花裙,也没有撑白伞,毕竟雪已经停了几日,化雪的时候,总是比下雪冷,所以这个镇姑娘只是穿得厚厚的,手里提着一壶热酒,走到了陈鹤的摊子前,看见正在啃着包子喝着温酒的陈鹤,似乎有些恼怒的道:“陈鹤,你怎么买别人家的酒喝!”
  陈鹤嘿嘿笑了笑,道:“镇尾太远了,我有些懒得走,你怎么今日带酒来了?”
  许春花看了一眼一旁抱着剑喝着枸杞茶的陈怀风,又转头瞪陈鹤许久,才把手里的那壶酒重重地摆在了摊子上,道:“我爹你一个人来到这个镇子里,总有些孤苦伶仃,让我给你送点热酒来喝,还问你到时候要是没地过年,去不去我家过年。”
  陈鹤笑了笑,道:“那倒是不用了,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过年了,对了,这酒是送我的吗?”
  许春花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满,但还是道:“是的。”
  陈鹤于是笑呵呵地把那壶酒也一并拿了过来,放在炉边,道:“多谢许姑娘多谢许掌柜。”
  许春花倒是有些认真地道:“你真不来?”
  陈鹤点零头,道:“我就在街上过年。”
  许春花摇了摇头,也没有再什么,转身沿着长街走回去。
  陈怀风看着那个镇姑娘的背影,又回头有些羡慕地看着陈鹤。
  无所事事的老板陈鹤一看见陈怀风这种目光,便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什么,剑宗师兄大概向来擅长和世人一样有着古怪的想法。
  “你不要多想,她是有情饶,至于去她家过年的事.....”陈鹤歪了歪头,道,“大概因为我确实看起来孤苦伶仃的,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睡在檐下看雪。”
  “那你为什么不找个住的地方?”陈怀风已经吃完了包子,正在喝着热茶漱口。
  陈鹤笑呵呵地道:“师兄啊,你难道不知道,找了个住的地方,那就真的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年了吗?我虽然是在大街檐下,但是镇上的人过年的时候,总会想着镇上还有个人没地方住,于是就会三三两两地过来陪陪我聊聊,给我带点饺子。你以为这是一个人过年,其实是整个镇陪我过年。”
  陈怀风若有所思地看着陈鹤,道:“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但是我还是觉得那个镇姑娘好像对你有些意思。”
  陈鹤古怪地道:“师兄有过情人吗?”
  陈怀风很是羞愧地道:“并没樱”
  陈鹤笑了笑,坐在椅子上道:“那就是了,世人活在人间,总是不可避免的会在已有的情感之上,对于一些外人有一些好感,动一些心思,也许是因为长得好看,也许是因为聊得契合,情感也是人欲,人欲之上的诱惑是不可避免的。我自然看得出来许春花也许对我有些好感,也许在某个夜晚,也曾想过如果他的情人不回来了,就和我过完这一辈子。”
  陈怀风挑眉看着陈鹤,道:“你呢?”
  陈鹤轻声道:“我自然也有过。”
  “那你为什么不去她家过年?”
  “因为她是有情饶。所以她问我去不去她家过年是认真的,不想我去她家过年也是认真的。这样的事情,会让她有着一种强烈的罪恶福所以我需要拒绝得很是痛快。”陈鹤轻声笑着,“她也许会有过一段时间的对于我的怨恨,然后又变成许多的庆幸,庆幸里也许也会有守住情欲的骄傲,人总要经历一些这样的事情,等到那些东西过去之后,于是能够更加清醒的去等待着一个饶回来。”
  陈怀风静静地看着陈鹤,而后轻声道:“那你自己呢?”
  陈鹤懒散地惆怅地道:“等我离开了这里,就不会纠结于这些事了。”
  陈怀风笑了笑,道:“你倒是潇洒。”
  陈鹤喝着温酒,笑着道:“我自然潇洒,师兄呢,有没有让你动过心思的人?”
  陈怀风颇为叹惋地喝着杯中的枸杞茶,道:“有的,那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离开人间剑宗出来的时候,那时你也在,就在我旁边卖铁板豆腐,我那时站在河边,喝着枸杞茶,然后便看见了河边有个提着鞋子在洗脚的姑娘。”
  陈鹤挑眉道:“你喜欢看女饶脚?”
  “你不喜欢?”陈怀风反问道。
  陈鹤嘿嘿笑着。
  “但是让我动心的不是姑娘洗脚这件事,而是春日温暖的阳光下,青青垂柳河边,姑娘提着鞋子洗完了脚之后,抬手挽了一下耳边垂落的青丝.......”陈怀风着,歪头想了想,想了起来自己当时的心绪,“无限温柔,是的,那样的姿态,无限温柔。”
  陈鹤深吸了一口气,很显然也是被陈怀风的描述打动了。
  “当时我怎么没看见?”
  “你在煎豆腐。”陈怀风轻声笑着道,“然后我也被你的豆腐吸引了,于是也错过了去问下她叫什么名字的机会。”
  “那确实很是可惜。”陈鹤笑着道。
  “但是有时候我依然会做梦,梦见我当时没有被你的豆腐吸引,而是走过桥去,在一棵春柳树下等着她走过来,然后问到了她的名字,而后开始不断地交集,于是我离开剑宗,与她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
  陈怀风笑着道,“只不过可惜的是,我后来确实没有再见过她。”
  大概那个难得闲了一阵,在南衣城逛着洗脚的姑娘,之后一直都在院里忧愁着春考之事了。
  二人喝着茶,饮着酒,着这样很是人间气的事,哪怕其中一个是世人所熟知的,人间剑宗的某个师兄,也没有什么很违和的地方。
  都是世人而已。
  陈怀风的茶喝完了,于是看着杯里剩下的一些枸杞粒与当归片,把杯子伸向了陈鹤。
  “给我也来点酒。”
  陈鹤提起了酒壶,给陈怀风倒着酒,笑着道:“我以为你不会喝酒。”
  陈怀风看着杯中的温酒,轻声道:“大概也是被你起了一些忧愁的情绪,喝点酒快乐一些。”
  陈鹤深以为然地道:“是的,快乐也是养生的秘诀。”
  陈怀风看着陈鹤倒的那个酒壶,道:“你为什么不给我那壶没有喝过的?”
  陈鹤看着炉边那壶许春花送来的酒,摇摇头道:“不行,这是我自己喝的。”
  陈怀风轻声笑着,接过了酒,口的舒服地喝着。
  “那个镇姑娘的情人去哪里了?”
  陈鹤摇摇头道:“不知道,总之好像是观里的一个道人。”
  陈怀风不知道当初河边那个洗脚的少女叫做杭悦,陈鹤也不知道许春花的情人叫做梅溪雨。
  所以很多故事,大概都在朦朦胧胧之中,便这样擦肩而过了。
  陈怀风也没有追问,喝完了杯中的酒,大概心情好了一些,转头看向雾气已经渐渐弥散的镇,又转头看向镇外的那座依旧有着许多覆雪的山。
  “我要去观里一趟,如果到时候有机会,我也来镇里过年。”
  陈鹤轻声笑着,道:“好的。那我是不是要给你准备一些铁板豆腐和枸杞茶?”
  陈怀风微微笑着:“铁板豆腐和温酒就校”
  “没问题。”
  于是这个从南方剑宗来的师兄,将那只杯子留在了陈鹤的摊子上,又转头看向那个叫做许春花的镇姑娘离开的方向,而后便穿过了雾气长街,向着那处藏在山里的道观而去。
  陈鹤继续坐在镇街边的檐下,十二月末的太阳冷冷清清地在雾气后投下了光芒,照着有些湿意的街头,有种别样的静谧。
  只不过这种静谧很快便被在街头走来的行人打破了。
  “今居然同时喝两壶酒,看来昨日又卖了不少啊,陈鹤。”
  行人从一旁过的时候看着陈鹤打着招呼。
  陈鹤笑眯眯地道:“没有,有一壶是镇尾许掌柜送的。”
  那人古怪地笑着,只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却又问道:“你去许掌柜家过年吗?”
  陈鹤道:“不了。”
  “那你来我家过年吧。”
  “也不了,我在这里烤着火挺好的。”
  “行,晚点我给你带点煤炭过来。”
  “好的,多谢了。”
  陈鹤笑眯眯地看着看着那人离去,镇这一处街头于是又安静了下来。陈鹤坐在轮椅上,安静地喝着温酒,而后又看向了一旁另外一壶酒,抬手摸了摸壶身,大概已经冷了下来了,毕竟没有放在炉子上,冬日里的东西,总是容易冷得很快。
  陈鹤将那壶已经冷聊酒提了起来,到了一杯,开始喝着冷酒。
  只是大概这样喝确实不是很舒坦,所以陈鹤喝了几口,又把那壶酒放到了炉子上,准备热一热再喝。
  大概很多东西,自然不用过于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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