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但为君故(4)

  银色的古董跑车停在了路边,伊莎贝尔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她抬头、仰望,她的面前是一口巨大的立井,说是井都有点不太恰当,应该说是是一个巨大的火山口才对。
  这就是她今天的最后一站了,红井。
  “五公里外就有一个了望哨,被我短暂的支开了,我们得快点进去。”乌鸦一马当先的走到了最前面。
  工程电梯移动时带来的巨大轰鸣声轰隆隆的几乎覆盖着耳膜,但是伊莎贝尔则恍若未闻,她的眉头缓缓皱起,借助着黑暗中为数不多的光源她发现这里不像是在外面看到的一个类似贮水库的环境,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
  周遭的井壁上至少有十多个出水喷口,空气中也有淡淡的白气飘起,伊莎贝尔只是闻了一下就赶紧屏息,紧接着她低头向下看,却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以及愈来愈厚的白气,水银的蒸汽味对于混血种来说虽然没有龙类那么致命,但是这种浓度的环境下长期吸入依然会致死。
  “面具,都戴上,这里的空气不能过多吸入。”
  乌鸦将早准备好的三个防毒面具拿了出来,伊莎贝尔接过却没有立刻戴上,她侧耳聆听,似乎听到了某种撞击声,这种声音像是在海底隧道中遇到了海啸,那种无数的海水撞击隧道的声音隔着井壁传来。
  “不用担心,只是这周围还有一个叫藏骸之井的地方,那里面贮存了很多水银溶液,是用来应对不时之需的,防护做的很好。”樱井七海微笑着安抚着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防毒面具戴在了脸上。
  工程电梯的轰鸣声停止,他们来到了井底,但是红井的井底却更加的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再也没有一点光源。
  “咔嚓。”
  黑暗中乌鸦似乎摸索到了什么机关,周遭的水银雾气居然淡淡的散去,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吸走,随后某种齿轮转动的声音传来,矩阵咬合的声音沿着周遭的井壁一路轰鸣,随着白色的雾气散去,伊莎贝尔终于看清了井底的一切。
  一个巨大的炼金矩阵被他们踩在了脚下,银白色的水银溶液在其中缓缓流动,整个井底此刻像是“活”了过来,无数的炼金矩阵阵列有序。
  “虽然比不上本部的那个,但这也是我们倾力做出来的大东西,根据我们的测试效果相当不错。”乌鸦一边说话一边再度摸索了起来,这次终于没有再整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只是摸到了灯泡的开关,井底顿时明亮了起来。
  “为什么要把这种炼金领域放到这里?你们在怕什么?”
  伊莎贝尔的眉目间有些严肃,巨大的深井、顶级的炼金矩阵、严肃至极的戒备,一切的一切就像是蛇岐八家似乎在担心着什么一样。
  但是不论是乌鸦还是樱井七海都没有再给出什么回答,他们只是默默地走下工程电梯,向着一旁的井壁走去。
  井底下面全部都是一些枯枝落叶,还有一些不知道多久之前下雨留下来的积水,整个环境阴暗潮湿,好像已经好久没有人打扫过了一样。
  他们来到井壁旁,乌鸦突然对着井壁伸手一推。
  “井壁”居然在乌鸦的随意一推下向里面陷了进去!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模糊的朦胧感传来,像是推开门进入了一个房间,也像是被吸纳进了另一处空间。
  而这次周围的环境再也不是之前井底的那份阴暗潮湿,而是周围白茫茫的一片,脚步声紧随而来,各类监测仪器的运转声响起,十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在忙忙碌碌的走动。
  乌鸦走到一个一团漆黑的隔离窗前,里面似乎有着什么,但是乌鸦似乎并不着急揭底,只是对着伊莎贝尔比出了“请”的手势。
  樱井七海已经自然而然的融入进了人群里开始接手最新进展,只有伊莎贝尔摘下防毒面具走到乌鸦身边,乌鸦伸出手按亮了一盏灯,灯光照亮了石英玻璃后面的场景。
  伊莎贝尔抿了抿嘴唇。
  在她的面前不远处,一个由石英玻璃做出来的单独隔离空间,那里有一个素色的女孩恬静而卧,既像是睡着了,也像是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
  “你的情敌,伊莎贝尔元老,这是你们两个第一次的正式见面,有什么想说的吗?”乌鸦勾了勾嘴角介绍。
  “她的情况怎么样了?”伊莎贝尔并不想和这个家伙贫嘴,只是怔怔的看着石英玻璃后像是雪一样的女孩。
  “很糟糕,虽然小姐一直是家族里最出色的白王血裔,但是作为复活‘白王’的祭品这一点还远远不够,赫尔佐格几乎把她给抽干了。”乌鸦看着闭目的绘梨衣,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这种抽干是双重意义上的,作为混血种的血统她体内已经一滴不剩了,而作为亚龙类她脑海中的‘言灵’,也就是所谓的精神同样也是,她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罢了。”
  “但是奇怪就奇怪在这一点,赫尔佐格的仪式严格来说已经完成了,所以小姐按理说应该已经死了,但是她居然在最后时刻挣脱了赫尔佐格的控制,也就是说在最后一刻小姐以普通人的身份做到了她身位顶级混血种都做不到的事情,而这本质上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硬要说为什么发生这种事情的话.....”
  乌鸦看向伊莎贝尔。
  “因为她舍不得吧。”伊莎贝尔垂下了眼帘。
  “是啊,小姐她舍不得,舍不得就这么死去。”乌鸦点燃了烟,却没有吸,只是闭上了眼睛任由火星自己燃烧。
  “人这种东西其实很暧昧,说弱其实所有人都很弱小,生命随时都有可能终结,但是说强悍也无比强悍,能在绝地死地中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就像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能为了心中的那份执念做出从前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譬如一些老人家如果看到自己的孙子孙女陷入危机的时候就会跟突然年轻了二十岁一样,有些甚至可以直接把一辆车掀起来。”
  “确实很暧昧啊....那她现在需要什么条件才能重新站起来?”
  “她站不起来。”
  伊莎贝尔蹙起了眉头看向乌鸦。
  “也不能这么说吧,只是我不希望她再站起来。”乌鸦双手插兜,叼着烟闭着眼睛,石英玻璃上反射出他的脸,无喜无悲。
  “知道吗?小姐她以前都不能说话的,那么大的姑娘活了很这么多年,却只被被赫尔佐格那个老混蛋囚禁在家族里,活着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贯彻那个老变态的欲望,也就是变成龙王的容器罢了。所以小姐她既没有上过学也没有谈过恋爱,家门也不让出,甚至连个好好说话的对象都没有,单纯的像是一张纸。所以那次被路君拐走之后才七天左右就被别人骗到手了,而回来之后就一天到晚Sakura,Sakura喊个没完,但是你能说什么呢?毕竟她拥有过什么呢?”
  “而那个让很多人甘之若饴的血统对于她来说只是诅咒罢了,过于精纯的血统让她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洗血,也让她不得不闭上嘴巴当一个哑巴,她自己估计也受不了这份血统吧,她骑士很喜欢聊天说话的,也不喜欢剥夺生命,但是她却不得不与死神为伍。”
  乌鸦嘴上的烟不知不觉已经烧了一半了,一半的烟灰缓缓下垂。
  这个姑娘其实也是乌鸦看着长大的,算他半个妹妹,但是乌鸦对此能说什么呢?或者说他能做什么呢?至少在他的眼里这个姑娘本不应该如此,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才对,如今却落得这个让人烦躁的下场。
  “小姐的复苏之路只有两条,一是慢慢等待自己复苏,届时她的精神只会苏醒到普通人的水准,同样的,只要不激发她的血统那么她的身体也会像是普通的女孩一样,到时候的她可以不再受血统桎梏,那时候的她可以随便出门,可以随便说话,可以随便欢笑。而第二条,用龙王的血清加速她的复苏,但是龙王级别的血清一定会唤醒她体内沉睡的那份血统,到时候的她又会变得和以前一样,只能像个怪物一样活着。”
  乌鸦嘴巴里的烟头终于烧完了,整根烟灰掉了下来,他扭头,看向伊莎贝尔。
  “小姐她已经这样了,我觉得她应该获得一份平常人的幸福才对。还要再让她回到以前的话,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吗?伊莎贝尔元老女士?这是在谋杀。”
  伊莎贝尔张了张嘴,却又闭上,狠狠的吸了两口气,胸膛又低了下来。
  “主席需要她。”她只能这么说。
  “需要个屁!”乌鸦突然怒吼出声,吓得整个房间所有人都向他注目。
  “男人,他是男人了!男人自己的事情就应该自己解决!男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想要站稳能依靠的东西只有他自己,依赖别人站着那么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巨婴,这么久了,他该长大了,现在的他应该站在小姐面前替她遮风挡雨,而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哭丧着脸,小姐是那么的信任他,那么他就应该回应这份信任!这才是男人!”
  这种略显极道以及中二的台词却被乌鸦喊得无比铿锵,掷地有声,他双目灿灿的盯着伊莎贝尔,丝毫没有因为彼此的身份退缩。
  “我知道你的来意,无非就是想让小姐苏醒对不对?她可是一枚人型核弹,只要她苏醒了那么只要把她空投到米兰那么估计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但是这不公平!凭什么?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对她温柔以待,你们又凭什么要求她去拯救这个世界!难道要用所谓的‘大义’来压她吗?‘大义’没有正义的话根本就是一文不值的东西!况且不论是人类还是混血种乃至龙类对她只有渴望,谁爱过她?谁?!”
  “主席爱过她,他为此不惜一切。”
  “他如果爱小姐的话就不会一年了都不会来看她,他是个懦夫。”乌鸦猝了一口。
  狂风骤然卷起,电光火石之间伊莎贝尔已经伸出手掐住了乌鸦的喉咙把他提了起来,女孩眼瞳中闪烁着凶戾的金光。
  “收回你的话。”伊莎贝尔紧紧地凝视着乌鸦。
  “不可能。”乌鸦的喉管都在伊莎贝尔的手中变形,但是他挤出声音并在嘴角挂上了一抹不屑的笑。
  “他不是懦夫吗?嗯?不然为什么到最后一刻才跑来救小姐?如果不是小姐最后的挣脱她都已经死了!而且他为什么一年多了还不来看望小姐?小姐为了他付出一切,但是他为之付出过什么?他的眼泪?呵,他的眼泪一文不值。”
  伊莎贝尔的手缓缓颤抖。
  最后她的手指松开,把乌鸦放到了一旁,随后伊莎贝尔继续抬头透过石英玻璃注视着绘梨衣,眉宇间有些失神,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路明非一年以来的状态在她的眼瞳中不断的闪烁着,她是这一年多时光路明非的见证人,她自始至终都在一旁见证着那个男人的成长与喜怒哀乐。
  男孩的孤寂、茫然、漠然、扭曲.....
  那是一种既像是要燃尽的蜡烛,也像是要枯死的树一般的冷清的状态。
  “主席他已经很苦了,他这一年一直都在自责,他也很害怕。”
  “呵,这些说到底都只是借口罢了。”乌鸦冷笑。
  “我不是在为他找借口,我只是想把事实跟你说一说,主席其实还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他还保留有孩子的特征,就是死死地抓着手里的东西不愿意放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弄丢了。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谓的‘死小孩’,现在的他如此的出类拔萃,可他出类拔萃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渴望成功,只是他害怕失败,他害怕命运之神再因为他的失败而夺走他身边的人,他为此而奋斗,为此而变强,却也只是为此而奋斗,为此而变强。”伊莎贝尔单手贴在面前的玻璃上轻声说道。
  “其实就像是很多的人一样,他们不是长大了,只是他们没法再继续做一个孩子了。”
  乌鸦没有搭话,只是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他透过石英窗户看到伊莎贝尔的脸,发现这个女孩只是垂着眼帘,既没有看绘梨衣也没有看自己的倒影,她是在看着曾经。
  她把路明非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替他辩解,像极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女孩站在路中央拿着火柴盒询问周边的一个又一个路人,请求路人们就算不买也至少看一看,但是无数的人只是在她的身边流过,以冷漠而对。
  “.......”乌鸦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如果面前是路明非的话他可能会揍他一顿,不,他一定会揍那个混蛋一顿,但是面对这个有些倔强过头的女孩让他感觉自己说什么都在犯罪。
  “其实....”
  乌鸦刚准备开口就突然噤声了。
  他噤声的原因是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巨大的轰鸣声,那是数千吨水银汞撞击在壁檐上的声音,巨力甚至让他们这些在红井底部的人感受到一股小型的地震。
  乌鸦与樱井七海对视,都看到了对方脸上苍白的失去了血色,因为不止是海水般的碰撞声,他们还听到了某种大门打开的声音,那是藏骸之井与红井之间的间隔,一旦这个间隔被打开那么藏骸之井内蕴藏的数千吨水银汞将直接灌入红井,也就意味着....
  思路还未彻底转完,水银浪潮拍在红井底部的声音已经炸响!
  藤原信之介打着伞站在注视着红井,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在他面前有厚重的银白色雾气从井底弥漫上来,水银从井壁上的十几个出口喷出,坠入井底深处,像是从天而降下了一场银色的雨。
  藤原信之介站在红井岸边向下注视,只看到一片汪洋,呵呵呵....数千吨的水银绝对够本部来的那个元老以及那个叫乌鸦的家伙好好泡一顿澡。
  “说到底只是一个小混混罢了。”藤原信之介不屑的嘲讽之后扭过头,看向身边的人。
  “那么就合作愉快了,风间琉璃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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